第一回 听松会谁人夺四 狼烟起何处安息(二) (第2/2页)
尹深一路追到郁江边上,马蹄印果然在江边没有了。郁江两岸都停有大大小小的渔船,船上的灯光一闪一闪的看的分明,江面倒影着月光平滑无波。尹深想了一下沿着江边向西追去。
树林静谧,尹深有点激动,额头出现一层层的汗,心中是那种即将触摸到答案的紧张。他的肌肉有点僵硬,手不自觉的握紧长棍。
突然,尹深只觉脑后生风,急忙向左一闪。一柄大刀如同理发时刮面毛的刀一般顺着他脸庞往下落,他只要慢一点点,他的小俊脸就变成了大花脸,要是再慢一点,他自诩聪明到花开的脑袋就真的开花了。他料想不到对方一上来就是杀招,也不及多想,手握长棍,拧腰向后戳去。
这一招灵动精妙,虚虚实实,直攻向敌人周身六十四处要害,名叫“江水西流”,乃是九泉棍法中少有的杀招,是源自杨家枪法中的“回马枪”一招。五郎杨延德在五台山出家后,以枪化棍,将杨家枪法转为五郎八卦棍传于后世。后世的武林大家又将五郎八卦棍与自身原有的棍法结合,取长补短,融入各自门派的棍法之中。
身后之人反手一刀格开了尹深的长棍,飞起右脚踢向尹深的后背。尹深双腿不动,握住长棍的双手微微用力,借他那反手一刀之力,远远的飞出圈子。
尹深这才有空去看,正是黑衣人沼泥与另一个黑衣人,正一左一右拦着他的退路。刚才偷袭他的是另一个黑人,他手中的刀左右虚劈,声势浩大。尹深看得清楚,他握刀的手有六根手指。沼泥则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如一潭平静的湖水,让人看不见底。
六指黑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跟着我们?”
尹深不清楚对方的来历,见对方一上来就是杀招,也不敢贸然表明身份,如今以一敌二,也不敢托大,正暗暗盘算着退路。在浔城山方圆百里内,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他也有信心利用地形全身而退。他盘算清楚了,随意地回道:“你也不看下这是谁的地盘,小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六指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尹深一番,试探着问道:“你是官府的人?”
“这是没认出他那招江水西流?”尹深想着,不置可否地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六指黑衣人哼了一声,道:“捉活口,回去好好拷问。看他到时嘴还犟不犟。”这话是对沼泥说的。
沼泥冷冷的回道:“我的刀下从不留活口。”说完提刀砍向尹深。月光冰冷,江水冰冷,他的声音冰冷,这一切都不及他的刀冰冷。
见他一刀砍落,尹深也提棍上前,棍影闪动,轻轻巧巧地挑开来了沼泥砍了大刀,再跨前一步,拦腰一棍,扫向沼泥。他心中有了退路,虽见沼泥的刀法确实狠辣,六指黑衣人又在旁边虎视眈眈,却不慌不忙,想跟他们慢慢游斗,看清他们的刀法路数,从而辨认他们的身份。
沼泥见长棍扫来,身形后仰,右手送出,砍向尹深。 “棍长刀短,且他又后仰着,离我更远,这刀如何砍得到?”尹深正想着,哪知这一砍竟是虚招,只见沼泥左手在地上一撑,沿着棍底飞身就踢向他。这一下惊险异常。如果尹深长棍下劈,一下就能将他打落在地。但尹深横扫的长棍棍势未减,来不及收势下劈,只能闪身躲避。这两下他们不分伯仲,尹深如燕般轻盈迅捷,沼泥如蟒蛇般狠辣,各有千秋。
六指黑衣人见势也提刀向前,嘴里吼道:“制住他”。
沼泥正在追击尹深的大刀却一停,跳出了圈子,冷声道:“你做什么?”
六指黑衣人道:“一起夹击他,速战速决。”
沼泥却跳出了圈子,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六指黑衣人明显很生气,却也不敢发作,只埋怨道:“你脾气还挺大,刚才叫你偷袭他,你又不肯,如果是你偷袭的话,刚才就得手了。”
沼泥依旧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又如同一只冷傲的孔雀,甚至不屑于跟六指黑衣人搭话。
尹深心里暗道:“尹家子孙自然有他的傲气,自然不能如你这般偷袭,也不屑于与你夹击。”
他心中盼望着黑衣人沼泥是天水那个小孩沼泥,又想着小孩沼泥可能是他的堂兄弟,自然而然地将沼泥身上的特质往他们家靠。他也不想一想沼泥刚才刀法的狠辣,也不想一想就因为他跟踪了他们,他们就要将他置于死地。
尹深心中想着,六指黑衣人的刀反射着月亮的寒光,来来去去,纵横交错,虽比不上沼泥,却也每一刀都击向敌人的要害。尹深身形灵动,在刀光中去去来来,他看似在被动挨打左闪右避,但每一步都自有奥妙,只要六指黑人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一招打败。两个人刀来棍往,一个刀光照四面,杀气震八方,狠不狠,只见鬼泣神嚎天地暗;一个棍风拂五湖,威武压四海,强不强,只见树折楼塌海卷浪。
二人斗了二三十招,尹深却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刀法来历,说道:“你们的刀法看上去不错,实质上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六指黑衣人怒道:“放屁,我们是……”
沼泥在一边挥了两下刀,刀发出闪电般的霹雳声,就打断了他的话。
六指黑人大笑道:“哈哈哈,我知道了。你想套我们的话,你并不知道我们的来历。那你为何要跟踪我们?”
“他们不认识我的棍法,我也看不懂他们的刀法,难道不是中原人?”尹深想着,决定赌一把,便装作不经意地道:“不就是鞑子吗?有什么不知道的。”
六指黑衣人手中的刀明显顿了一下。尹深一招“蜻蜓点水”,长棍快如闪电,击中了他的手腕,将他手中的大刀打落。六指黑衣人吼了一声,急忙后跃。尹深却不容他缓势脱身,长棍急转,用棍尾将他扫出了两丈开外。
尹深挤了挤眉,对沼泥道:“只剩你一个人了,要不要好好谈谈?”
沼泥却不说话,连瞄也没瞄一下六指黑衣人,手中的大刀亮光闪动攻向尹深,劈砍斩剁,一招招有条不紊的使将出来,每一招都狠辣凌厉。仅凭这一份气度,他就能将一大群江湖人物吓得屁滚尿流。
好在尹深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他每年在听松会都要输两场。每年都是只有第四名,也就是他,才会输两场。他先是被揍了两顿,然后再被嘲笑两个月,还有什么场面没见过呢?于是他也挥舞着长棍,劈戳挑扫,每一招都迅捷轻盈。
二人斗了一柱香的时间还是不分胜负,尹深道:“你的同伴伤得不轻,你不去看一下吗?”他想引沼泥多说话,听听他的口音。
沼泥还是没说话,飞身上前,左手附于刀背之上,大刀由上至下之按向尹深。隐身不会去怀疑它不能把他劈成两半后,再在地上劈出一条裂缝,他不敢大意,右足弯曲成弓,架棍相格。刀棍相交,当的一声响彻夜空,如晴天霹雳一般。沼泥心中一惊,他料想他自己这一刀按下去,即使不能伤到尹深,也能把他的木棍给折断。
尹深突然用力急推,将大刀并沼泥一起推飞出去,然后抡了一圈棍花,握棍向前追击。沼泥身在半空,本应无所借力,无处躲闪,他却在隐身那一推之际双臂一震,借力窜了出去。尹深追击上前,由右向左一手扫,长棍擦着他的脸庞扫过,虽然险极,却只是将他斗篷打落。
尹深这才看清沼泥的面貌,只见他眉目冰冷,神色冷漠,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不过那也正常,他去天水的时候才五岁,当然不记得他那些堂兄弟们的长相。他心中想着,手中的招式却不断,棍劈如雷鸣,棍扫如秋风。
九泉棍讲究厚积薄发,越往后威力越大。普通人却是因消耗内力,越往后劲力越不足。因此,尹深慢慢地占了上风。
二人又打了十来招,尹深就将沼泥压制在两棵大树下,只见他一招“雨散风流”,长棍如化作无数雨点般洒向沼泥。这一招,看着眼花缭乱,实际只打向沼泥的天突穴,要将他制服。
眼见得手,尹深突见沼泥的指甲寒光一闪,他来不及多想,急忙一闪身,几件不知什么样的暗器已割破他腰间的衣服,插入了身后的大树。他刚才见沼泥不愿与六指黑衣人一起夹击,还在想着他的光明磊落,完全想不到他身藏暗器。他还没稳定身形,又觉耳旁生风,又有几件暗器飞到,他只得纵身闪避。他这几下兔起鹘落,甚是敏捷,但沼泥已抓住时机,捡回了他的刀。一道刀光划破夜空,眼见就可把尹深劈成两半。尹深已来不及举棍相格,也来不及躲避,只能抬起左臂,全身功力聚于左臂之上,希望用一条手臂来保住一条性命。
此刻,尹深的脸在月光下棱角分明,如同刀刻出来的一般,平时一直挂在脸上的那个随意的微笑已经不知所踪,全身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沼泥的眼神依旧冰冷,脸色依旧冷漠,完全没有反败为胜的喜色,就如刚才处于下风时完全没有忧色一样。仿佛他的刀从未被对方打落,仿佛他的刀这一砍下去并不是要了一个人的命。
风轻轻地吹过,不知道哪棵树的树枝轻轻摇摆了几下,几片树叶就轻轻飘落。天地间异常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最后一片树叶落地,等待着一个尘埃落定。
突然,沼泥原本冰冷的眼睛亮了起来,手一偏,大刀就划着尹深的手臂飞了出去。他看了一眼尹深,几个起落,像提兔子一般提起六指黑衣人走了。
一切进展得太快,尹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的手臂是怎样保全的。他回过神来想追上去,刚一跃起来,身上的衣服却滑落下去。那衣服已经被沼泥的暗器割得七零八落。他只能弯腰捡起,胡乱绑在身上。却见地上亮光一闪。
那是一把匕首,是他的匕首,可能刚才他的衣服破了后掉在地上的。
尹深心中一动,他们每个尹家子孙都有这样一把匕首,难道沼泥是看到了这把匕首才收招没砍了自己的手臂?他认得这把匕首?那么他是……但他为什么不和自己相认?
也许他只是尹家的故交,因而认得这把匕首,但不想再跟尹家扯上什么关系,以免自己惹上麻烦。
尹深想着,心中一阵温暖。浔城山的师兄弟们都知道他的身份,但没有人会因为担心惹上麻烦而远离他。
尹深绑好身上的衣服,捡回匕首,转身就想回浔州城找宋琦他们。他转身却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盘坐着一个淡绿色的身影,正是浔州城外救了他的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