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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境 (第2/2页)

弥罗城不大,而且建在隐梦山边上,位置偏僻,但因为生活艰苦,城里的乞丐极多。加上守卫无人,城门常年开启,虽然没什么正经人来,却混进了不少流浪汉。而西城墙无人问津的破烂棚户区慢慢的就成了这些卑贱下人的天堂。

而凌辰也是混迹这个悲惨天堂的卑贱下人中的一员。

若是平常,他大可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可现在怀揣一大包的包子,就得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其他人。

就像一条突然找到一块骨头的饿犬,总是希望能自己先吃饱,而不是拿骨头和其他的狗平分。

这些包子虽然卖相极差,如同在水里泡烂了一般,胃口也不好,但胜在量多且还未坏,足够自己吃三四天了。可若是不小心露了富,那可就全完了。

好在棚户区里的那些家伙一个个只顾着睡觉、晒太阳、抓自己身上的虱子,就算凌辰从他们身边走过也都对他视而不见。而凌辰虽然心里忐忑不安,想要快点回自己的老窝,但还是耐下性子慢慢弯腰往前走,还不时痛苦的呻吟两声,装作肚子疼。

凌辰一边缓步走着,一边小心观察四周。这些流浪汉们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动作僵硬,像行尸走肉一样,他们每天的活动就是寻找食物和睡觉,很多时候连话都不会说。

或许他们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

“可我是人。”

凌辰一直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他可以像这些麻木的人一样抢吃的,一样的脏污,一样像一条野狗、一滩烂泥。但他绝不能成为他们。

凌辰一路有惊无险的回到自己的老窝,那间倒了半面墙的毫不起眼的破烂屋子,就像其他的棚屋一样单薄、破旧,就连屋顶上的洞都是一样的毫无特色。

他不顾身边破损毁坏倒塌了一半的屋墙,依然多此一举的关上那扇吱嘎作响的破门,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小心的摸出两个被蒸的破破烂烂的包子,把剩下的依然裹在衣服里藏在他平常睡觉用的那堆枯草中,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狼吞虎咽的将这点毫无味道的食物咽下肚,凌辰坐在草堆上,屁股能感觉到草里那包包子,这让他感到安心。觉得安心了,他才开始仰头透过屋顶的洞看着天空发呆。

从早到晚,从天明到天黑。

这是他每天除了觅食之外,做得最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

每夜每夜噩梦缠身、睡眠不足以至于白天总是犯困、打瞌睡,加上时常犯病,导致他总是浑浑噩噩,经常目光呆滞的望着天空胡思乱想,发呆走神。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凌辰熬过了一个个凛冽无情的寒冬和饥肠辘辘的凉夜,在浑噩麻木中煎熬着。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在煎熬中长眠,但他还是会坚定的活下去,好像生活依然存在希望一样。

因为没有真正的黑暗。

虽然也没有真正的光明。

但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东西是纯粹的,黑暗和光明混杂在一起才能稳定的存在。

这是凌辰坚信的道理。

就像这座弥罗城里的人们。

虽然城里最大的财主牛金贵好色如命,六年里纳了十一房小妾,但他每年也会发善心散两次救济粥;虽然包子铺的张二柱总是喜欢打他取乐,但偶尔还是会主动给他一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虽然街边摆摊算命的刘半仙总是冲他吹胡子瞪眼,可时常也会免费给他算一算最近的运势;虽然卖豆腐的陈小娘子总是不守妇道,仗着有几分姿色和过路的男人们眉来眼去,但也曾给过他一块鲜嫩的豆腐充饥。

而他在弥罗城里,偷过张二柱刚蒸出来的肉包子,顺走过刘半仙藏在裤裆里的钱袋子,抢过陈小娘子的豆腐顺便还吃过她的豆腐,也总是心心念念期待着牛大财主散救济粥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不仅仅是命运的煎熬,也是自己的挣扎。

凌辰忽然对自己笑了笑,感叹了一句从私塾偷学来的话。

“天之道,天命有定;人之道,人事无常啊!”

说着,凌辰又是自嘲一笑。

作为一个为了活着独自奔波困斗了十几年的乞儿和弃儿,他对后一句的人事无常可谓有着切身感受。至于天命有定?

天难道也有思维和感官吗?

若是有,为何人世悲喜困苦,苍天不应?若是没有,又为何天生人便分有高低好坏?

凌辰歪着头,看着随着时间流逝,天色也由亮变暗的天空,思绪缥缈。

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呢?那么远,那么大,一直蔓延到看不到的地方,盖在人们的头顶上,像是一块布,一张饼,一汪水。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一汪沉默的清水。

而我们就是水里的鱼、虾、砂砾、蜉蝣,共同生活在水中,却各自孤独的活着,偶尔抬头望去,所能看到的一望无际的上空,其实只是水面而已。

不知道水面之外又是什么风景。

不知道天空之上又是什么模样。

不知道我看不到的地方,又是什么世界?

凌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天空渐渐昏暗、漆黑,夜空再次亮起几颗寥落的星辰,夜风已经变得寒冷无情,凌辰屁股下的包子也逐渐僵硬变冷。

而凌辰昏昏欲睡,昏昏沉睡。

不知道这次他闭上眼,又是什么世界。

是一棵草在生长。是一团火在燃烧。是一头野兽在觅食。

那一棵草种在土里发芽,生根,壮大,从泥土中汲取营养,冲破泥土的阻碍,见到了阳光,更加疯狂野蛮的生长;那一团火猛烈的燃烧,吞噬周围的一切,把所有的东西都化为焦土,让自己冲的更高,烧得更旺;那头野兽不停地猎食,露出狰狞的獠牙,嘴边淌着粘稠的唾涎,撕咬猎物,舔舐鲜血,在血腥气中愈加暴烈。

然后泥土中的营养被吸收干净,再也满足不了那棵肢体日益庞大的草,随着严寒降临,草叶枯黄,逐渐凋零破败。

然后那团熊熊烈火烧尽了所有的东西,把一切都变成了焦土,但没有可燃物,它也逐渐弱小,直到彻底熄灭。

然后那头野兽吃的越来越多,长的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睡醒,它发现自己有些腿软乏力。因为它在衰老,毛发变得暗淡,眼神浑浊,獠牙脱落,最终成为别的野兽的食物。

凌辰觉得那棵草是他,那团火也是他,那头野兽还是他。

他是那么脆弱、颤抖、渴望;他是那么强大、暴戾、野蛮;他又衰弱、无奈、绝望。

他贪婪的索求一切,吞噬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他沉迷无尽欲望,展露无限野心,感受无数痛苦。

最终便是害怕、战栗、死心。

那是什么?那是我吗?那不是我吗?我还存在吗?我是什么?

忽然一声巨响。

雷电滚滚,世界都在震颤。眼前的一切全都被卷进一个黑暗的漩涡,漩涡化为数不清的光线,五颜六色,凌乱繁复,光怪陆离,就像是虚幻的梦境。

梦境……

“什么……是真……假……”

“……去……寻找……”

“……痛苦……意义……”

“……梦……境……”

又是那宏大而飘渺的声音。

梦境……

凌辰猛地睁开眼。

夜风很冷,屋子很破,天空很黑,星光很弱。

凌辰发现自己已经一身冷汗,几乎湿透了衣服和身下的草堆。

他的头很晕,很痛,像是被斧凿、被针扎、被拉扯、被箍紧。

他痛不欲生的大叫一声,从草堆里扯出衣服,爬起身来茫然四顾,然后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慌乱中滚落了一地的包子。

可凌辰什么都顾不上,看不到,也想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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