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2/2页)
詹姆斯很想回报她的信任——这是一份私密的礼物。他曾经含糊地提到自己的父母在一所学校工作,希望她会觉得他们是老师。他没向玛丽琳描述过学校的厨房是什么样子的——好比走进了巨人的房子,所有东西都是庞然大物:成排的锡纸卷足有半英里长,蛋黄酱的瓶子装得下他的脑袋。他母亲的职责是把巨大的东西分成小块,比如切甜瓜,把黄油分进小碟子里等等。他也没有告诉过别人,母亲舍不得扔掉剩菜、把它们带回家的举动,遭到其他厨娘的一致嘲笑。回到家里,父母会一边等着饭菜热好,一边向他提问:你在地理课上学了什么?数学课上学了什么?他会回答:“蒙哥马利是亚拉巴马州的府”“质数只有两个因数”。虽然听不懂儿子在说什么,但父母都会点头,为儿子学到了他们不会的东西而感到高兴。趁着说话的工夫,他会把饼干压碎扔进芹菜汤,或者揭下奶酪三明治上的蜡纸,同时回想自己在学校度过的一天。五年级时,因为害怕讲英文有口音,他不再和父母说中文,而在此之前,他早就不和父母在学校里讲话了。他害怕告诉玛丽琳这些事,担心一旦和盘托出,她就会像他一直以来看待自己那样看待他——瘦骨嶙峋的弃儿,吃剩饭长大,只会背诵课文和考试,还是冒名顶替的骗子。他怕她形成了这个印象之后,就再也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我父母都不在了,”他说,“我上大学后他们就过世了。”
他大二那年,母亲死于脑瘤,六个月后,父亲也去世了,医生说死因是肺炎并症,但詹姆斯清楚事实,他的父亲只是不想独活而已。
玛丽琳什么也没说,但她伸出双手,把他的脸捧在手心,詹姆斯恍惚觉得,她柔软的手掌有着当年剩菜加热后的温度。虽然烤箱的定时器很快响起,玛丽琳不得不过去查看,但刚才的瞬间足以温暖詹姆斯的心。他想起母亲的双手——上面有蒸汽烫出的瘢痕、擦洗锅具磨出的老茧——他想要亲吻玛丽琳掌心生命线和感情线交汇处柔软的凹陷。他暗自誓,决不会让这双手变粗变硬。玛丽琳把油光闪亮的烤鸡从炉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他完全被她的灵巧迷住了,酱汁厚度均匀,恰到好处,土豆烹制得如同棉花般松软,这在他眼中简直像变魔术一样。几个月后两人结婚时,他们达成了一条约定: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停止问问题,向前看,决不向后看。
那年春天,玛丽琳在给她的大四生活做计划;詹姆斯完成了博士课程,期待着能被本校的历史系录用——系里有个职位空缺,他已经提出了申请。而且系主任卡尔森教授暗示过,迄今为止,詹姆斯是他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在到处参加面试——纽黑文、普罗维登斯。但内心深处,他坚信自己会被哈佛录用。“卡尔森几乎是明着告诉我,我一定会留在这里的。”每当谈起这个话题,他就对玛丽琳这样说,玛丽琳会点点头,亲亲他,然后拒绝去想自己明年毕业后会怎么样,谁知道她会去哪里的医学院。哈佛,她边想边用手指打着对勾。哥伦比亚。约翰·霍普金斯。斯坦福。一所比一所没有可能。
接着,四月份的时候,生了两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卡尔森教授告诉詹姆斯,他非常非常遗憾地通知他,系里决定录用他的同学威廉·麦克弗森。当然,他们知道詹姆斯会在其他地方找到很多机会。“他们解释原因没有?”玛丽琳问。詹姆斯回答:“他们说,我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玛丽琳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四天后,一个更大的惊喜降临了:玛丽琳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