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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台 第162节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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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想想,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血书公布于众,民怨沸腾的后果是人们对洗襟台的怨憎,柏杨山重建的洗襟台必定不堪长伫,朝廷会被怨声没顶,不得不人为催塌已经再建的洗襟台。这样的结果,是谁最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说,张远岫和曹昆德一路合谋,直到将士子聚集宫门,他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但是士子聚集宫门后,他们希望士子听到的声音却截然相反。他们一个希望沧浪洗襟的不朽能永驻世人心间,一个却希望劼北遗孤的痛恨能令这座楼台再度坍塌,区别就在于谁棋高一着。

谁最希望洗襟台建成?

谁能最清楚曹昆德与墩子等人的去向?

谁能在殿前司都搜不到的街巷中,先一步寻到墩子的踪迹?

青唯的心中涌上一股寒意。

墩子不是被劫匪所害,他是被张远岫杀的。

青唯想起那夜夜审,张正清出现在宣室殿上,张远岫眼中近乎荒唐的绝望;想起老太傅和张正清劝他说他还可以回头,他却不断地说,太晚了,太晚了;想起张远岫最后闭上眼,对张正清的最后一句话字字泣血,你当初不如死了。

不如就死在洗襟台下。

青唯的声音是苍白的,她问:“官人,张二公子他……他是不是去陵川了?”

谢容与也反应过来了,沉声吩咐:“祁铭,立刻派人赶去陵川,不,去柏杨山新筑的洗襟台!”

天际月朗星稀,一刻以后,三匹快马从紫霄城东侧的角门冲出,疾驰向南。

可是,饶是不眠不休千里加急,等他们赶到陵川,也该是三日之后了,而张远岫于半月前启程,眼下,应该已经到洗襟台之下了。

洗襟台无声矗立在夜风中,天上星子萧疏,过了中夜,洗襟台下只留了一老一小两个值宿的官兵。本来也是,一个楼台么,有什么好守的,何况外围还有驻军呢。

两个官兵也不大提得起干劲,驻守洗襟台,本来光宗耀祖的一桩差事,临到楼台快建成了,京中先是传出了买卖名额的案子,后来又说什么当年洗襟台的坍塌和老太傅有关,眼下各地士人联名上书,要求停止重建洗襟台,甚至有人称是只有推倒重建的楼台,才能真正警示世人。

官兵心道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朝廷爱怎么办怎么办吧,反正碍不着他们,两人守在楼台下,想着年节近了,反倒聊起过年要置什么年货。

不知过了多久,近处传来辘辘的车轮声,小官兵警觉,见一辆马车在道旁停驻,立刻起身问道:“什么人?”

马车上下来两人。一人背着书箱,看打扮是一名仆从。另一人穿着一袭青衫,周身的气泽温润得像白云出岫,可他的目光却有些凉,整个人像在风霜里浸过一遭。

或许是没穿官袍,等走近了,老官兵才认出这人,愣道:“张大人?”

“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大案将结,朝廷接连处置了一大批人,老官兵也不知道张远岫有没有被牵连,看他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这里,想来应该无罪,是故毕恭毕敬地问,“是朝廷派您继续过来督工的么?”

张远岫不置可否,许久,才说:“我来看看。”

他抬目望向洗襟台,“建好了么?”

“快了,就差台下一个丰碑还没刻字,台子上祭祀用的祠台还没打扫。”老官兵说,“眼下不各地士人不是闹么,这边已经停工好几日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勤等着朝廷吩咐呢。”

张远岫听了这话,目光落在左手旁尚未刻字的丰碑。

曾几何时,昭化帝希望这丰碑上能刻上自己的年号,而他希望抹去“昭化”二字,只留沧浪洗襟的士子的名讳。

“我……上去看看。”张远岫说。

新筑的洗襟台遵循了旧的图纸,古拙巍峨,一百零八级石阶蜿蜒往上,每层都是三十六级。它没有像从前的洗襟台一样建在山腰,而是修在了两山之间的避风处,直到登上了楼台顶,才感受到冬夜寒风。

旧的洗襟台,张远岫见到时已经坍塌,至于这座新的,他此前在督工时还没建好。

所以这洗襟台顶,张远岫从前一次都没登上来过。

眼下站在这里,只觉两山苍茫,天地广大,而楼台其实渺小。

张远岫想起张正清曾说“前人之志今人承之”,想起“柏杨山间,将有高台入云间”。

呵,这就是他们兄弟二人心心念念要建成的台子么?

岂不知那苍天白云之远,即便站在楼台之上探出手,依然有万万丈之遥。

张远岫觉得自己真是不合时宜,五年多前到这里,满目惨景皆不入眼,唯有刻骨的思兄之情盖过一切人间哀恸。

而今到此,极目所见皆是山河平静,那楼台坍塌丧生无数的可怖才姗姗来迟,他这才想到原来除了张正清,还有许多人丧生在这楼台之下。

旧日废墟尚且藏在月光照不透的地方被一把火烧得荒凉,他们居然在邻处另起高台。

“白泉,备笔墨吧。”

书童低低地应了声是,以书箱作案,铺好纸张,两个官兵举着火把上前照亮。官兵不识字,不知道张远岫写了什么,依稀间只见张远岫执笔的侧颜沉静而温和,让人不由想起他别称,忘尘公子。

信很快写好了,张远岫把信封好,又从袖囊里取出一个锦囊,连并着信一齐交给身后两个官兵,“你们去东安寻章兰若章大人,请他派人快马上京,把锦囊交给小昭王,把信书呈递御前,交给官家。”

两名官兵恭恭敬敬地接过。

张远岫于是淡淡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公子?”白泉上前一步。

张远岫笑了笑,那笑里竟有一丝难得的释然,“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

楼台上少了两山的阻隔,夜风凉而刺骨,张远岫想起不久前,他去宫中见曹昆德,深宫的甬道间也涌动着这样的寒风。那个老奸巨猾的太监嘲笑说,“跟咱家交心的这些人中,最有趣的当属张二公子,一脚踏入泥泞中,衣摆居然洁净,明明杀伐果决,时而又惦记着不想伤害无辜之人,看来是被老太傅用‘忘尘’二字束缚得狠了。”

所以直到士子聚集宫门,这个老太监都觉得自己会赢。

他知道张远岫想做什么,但他赌的就是忘尘公子心中存留的那一丝洁净。

可他没想到,张远岫还是狠下心,迈出了他以为永不会迈出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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