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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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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鸡报晓三遍,园中鸟雀开了嗓,未曾闹够时,天蒙蒙的便透了一丝丝的明儿,顾公爷昨晚梅开二度,本该睡得香,不料发了一个噩梦,一脑门冷汗的自床上翻起,起后浑身如江上波纹一般的,一层层的起着鸡皮疙瘩。

    他自披了娇红的小袄在那里发癔症,姨娘娇红迷迷痴痴的翻身,伸着嫩白的莲藕胳膊去搂老爷的腰,嘴巴里有些不情愿娇嗔着嘟囔:“爷今儿不是休沐吗?起的这般早?”说毕,娇红坐起,捞自己衣裳却见老爷披着,便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昨夜闹腾的厉害,便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值夜丫头就没睡在下脚的榻上。

    娇红翻翻白眼儿,刚要张嘴骂,顾公爷却自己从床上翻起,他心里有事儿,便没等人伺候,顺脚儿提拉着鞋,冲着正院儿报春堂就去了。

    初冬的早风最是刺骨,尤其是从热被窝子滚出来,那便是穿什么衣裳都遮不住的往骨头里钻,可顾公爷却不在意这个,他一路急行,后面跟着的几个亲随跌跌撞撞跟着,有没睡醒的还撞了柱子。

    这一路,顾公爷越想越慎得慌,虽然爹死了那么多年了,他还是怕他,自己五十多了跟亲爹说话,那边语气要重了点,他大腿肚子依旧还会转筋,很多事儿连带着对鬼神的敬畏呼啦啦的往他脑袋里走,走马皮灯一般一圈一圈的,他就说嘛,这些年总觉得什么重要的事儿被忘记了。

    坐定在那里捋捋,又没什么事儿。

    昨夜,顾公爷发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老爹指着他的鼻子问:“坏狗(顾公爷奶名),你小兄弟呢?你帮我带好了吗?”反反复复的,整一夜,拢共就这一句,临麻雀叫的时候,老爷子在梦里打了他一拐,骂道:“你这不孝的狗东西……”拐没落到脑袋顶,顾公爷就醒了。

    醒了一身的冷汗,如今被风一吹浑身刺骨的凉。

    顾公爷出身门阀平洲顾氏,那是几朝的望族,他们这一脉原本算分叉之一,四十年前,他爹顾老公爷随先帝爷起兵,一路跟随到新君建国。虽主枝儿那一边是书香传家,可这边偏偏就走了歪路,走武科。难免的,主枝儿那边对他们是看不上的。

    看不上便看不上,一场反了前朝的大战,有全族赴死就前朝的,也有街边的无赖混混成了位列九卿的新贵人,新贵人开了新贵门,这是规律。

    如今,新国,老皇上死了新皇上来,老顾家位列三班,一门新贵,将星闪耀,旧族那边不照样不敢言语吗?想当初,老枝儿家系名谱都是前朝御赐的荣耀,爷爷是庶出的旁支儿又如何?如今两边祭祀,供奉,每十年的祭族大会顾岩跟他的兄弟们站第一排,唱祭的是他顾岩的长子顾茂德,这里没主枝儿什么事儿。

    四十年了,发生很多事儿,顾公爷他爹,顾老公爷一辈子,有半辈子是在战场上呆着的,七十几了还带兵出征呢,老顾家带的这队人马,被民间称为“顾家军”,老太爷活了一个大岁数,去世那年正正的米寿八十八岁,那会子说起来,谁不羡慕,五世同堂的武勋之家。

    老太爷是去了之后,长子顾岩袭了爵,除了爵位,顾公爷在中书省任正三品的参议。后在孝期,却遇上密王作乱,奉旨去兵部接了左侍郎带着顾家军,兄弟六个齐齐的就去了前线。

    这一去,整八年。灭了密王,平了西北六地,兄弟们东南西北散去,回来的时候顾岩整六十六岁,卸了武职,依旧回了中书省,任右丞,正二品的实权大员,实封食邑两千,因他有了大军功,家里依旧叫开国郡公府,自下一代开始方始世袭,逐渐递减。

    旁话不说,单有一件大事儿,顾公爷被惊醒就是因这原由。这事儿说起来是件奇事,就是,早先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七十九岁那年先帝赐了个出身书香门第的美人给做了小夫人,算填房。老太爷雄风不倒,他跟填房老蚌生珠,又得了一个幺儿。

    这幺儿名叫顾昭,老太爷老年得子,对这孩子自然爱如珍宝,就给起了个奶名叫“盆子”,养在身边,旁人轻易都不得见,五岁前这小兄弟顾岩就没见过他的小脚丫子踩过地面,可见当初老爷子对他多稀罕。

    盆子长到两岁,老太爷的填房也死了,如此他便亲力亲为,自己照顾幺儿。

    八十有儿,无论怎么说,这都算是奇事,那孩子一生下来,老爷子爱的不成,又去上面给求了从五品的乡男出身。所以老七顾昭还在吃奶的时候就有了年十七石的禄米,一百六十五贯的俸禄。说起来,顾岩兄弟七个,顾岩只有一个姐姐算是同母嫡出,这老姐姐早年也去了,难产死的,连个后都没留下。

    至于其他的五个兄弟都是庶出,老太爷一辈子在先帝面前都是个心眼实在的粗人,也就求过这一件事,就是给小娇儿要个出身。

    要说老公爷那人,对孩子们还是不错的,他是从兵起家,所以给儿孙安排的职位皆是在武职,天南地北的,一个旮旯丢一个的都放了出去,谁也碍不着谁,家里就这点子家业,你哥哥拿大的,你们拿小的,出身你们有了,就都老实儿的呆着去吧。

    人离得远了,亲便是亲了,这些年,礼节上兄弟几个诚意十足的常来常往,当大哥的对兄弟都帮衬,如今兄弟六个,最不济的是故去的老四顾咸家,他家长子也在外省也任着正五品的实缺。

    早先,先帝爷起兵之后,兵荒马乱很多年,这嫡庶之分,宗家礼教,俱都靠了后,这些年,刚开始平稳,一些老规矩也就慢慢的又讲究了,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嫡嫡庶庶的,又都拿上来当大事儿说了,一不小心,把嫡出的小弟弟丢在平洲老宅子八年不闻不问,顾公爷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一个小东西,对于顾岩来说,他能碍着自己什么事儿呢?真碍不着!给口饭吃而已,关照一下就结了。早先顾岩对小兄弟还算好,也或多或少的带了一些父辈的疼爱,还亲手喂他吃过饭,把过尿,他整整比自己小弟弟大了五十岁,有时候老公爷偏爱了,他也不会计较,跟个奶娃子计较?多没意思。

    这个小弟弟是什么时候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呢?老爷子一边走一边想……

    那年,老太爷病危,顾岩打上京回到平洲郡城的大宅,急的在堂屋满地乱转,屋外顾昭被他奶爹毕成抱着进来要找爹,当时顾岩有些气闷,就没好气的叫他奶爹带他快点出去。

    那便是顾岩最后一次正眼见自己小弟弟,他被奶爹抱着,愣愣的趴在肩膀上,小瓜子脸瘦的都凹下去了,就剩一对大眼珠子那么凸着,直直的看着自己,然后,平平静静的拐个弯就不见了。

    后来,老太爷还是去了,临死抓着小七的手不放,顾岩正难受,也没仔细看他,虽老爷子千叮嘱万嘱咐,小七碍不着他们什么,叫他们一定看护好,看着他成家立业,兄弟六个跪着也是赌咒发誓的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了,那什么爹都去了,天塌了!大家难过呢,后来那不忙吗,再加上小七好像也没派人来过,也没什么他的消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给断了。

    一眨眼儿,八年了,打老太爷去了,小七被带回平洲祖乡下的宅子,老爷子在那里给他留了一处宅子,几千贯的分家银,两处庄子,二十五顷土地,三座山地,还有他奶爹一家子连伺候惯他的也没几个人,比起顾岩他们得的,几乎就是芝麻粒儿。

    老爷子睿智,知道给多了,小家伙也保不住,所以,兄弟七个,小七得的东西最少,大多都是田产,收地租靠地里的出息过活的小钱儿。

    给那么少,不就是求他这几个长兄,看在小弟弟可怜的份上,帮衬一下吗?可惜呀,密王作乱,一乱八年,再然后先帝去了,新帝登基,老顾家还算是皇帝袖子里的亲兵,这一家大小的都在这八年奔了前程,倒是把那个刚断奶的娃子忘了个干干净净。

    老爷子越想越觉得对不住,脚步越发的快了起来。

    老太太卢氏早早的就起了,这些年担惊受怕的,她觉一贯少。起来后,她坐在报春堂的堂屋窗下看几个小丫头逗她的那几只爱鸟,这几只鸟养的精,每天要吃半个鲜果泥儿,两个鸡蛋黄,如今可是初冬,蛋黄好找,这鲜果子却难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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