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平安篇番外错误 (第2/2页)
她同他说,那些医师们所说的悲惨的未来不会降临到他的身上,因为他所拥有的,是她所赋予的“无惨”之名。
那时候的无惨其实不怎么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理解到了睦月姬那时的想法,所以他顺着她的想法走了下去。
可直到很久之后,久到距离他与睦月姬见面的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十二年和二十年之后,他才忽然明白——名字便是最短的咒。
而言语也是“咒”的一种。
那时候的睦月姬对他说,等到他的身体好起来,便要同他一起去看紫藤花。
那时候的无惨则是回答道:“好啊……”
那位睦月姬,正是这样一位奇怪的姬君。
她远比他曾经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来得坦率且真诚,会对他说总是盯着他看是因为他很好看,也会告诉他,她一直都在期待着与他的见面。
这是无惨头一次从他人身上感受到了名为“在乎”的感情,这是来自他人的……可以被称之为“爱”的东西。
于她而言自己究竟算是什么,这种问题其实一直缠绕在无惨心中,但他却从未问出过这样的问题,只是当睦月姬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沉默而又专注地注视着她。
因为自小生长环境的原因,无惨很难直率地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更难以向他人表达出自己的愿望,他所做的,只是将真实的念头全部埋在心底,将它们融化在目光中投向那个人。
哪怕她并非每次都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自己的真实想法,睦月姬从来都只会一五一十地告知他。
不仅如此,她也时常会为他送来那些从宫里被送往贺茂神社的新奇玩意,其中最为奇特的,便是那株从未见过的奇怪植物。
没有叶子,只有红『色』的、如针芒般的花瓣。
它被称之为“金灯”,另一个名字则是彼岸花。
睦月姬告诉他,在贺茂神社中种着另一种颜『色』的彼岸花,但她却神秘地笑着,没有将另一株彼岸花的颜『色』告诉他。
后来的无惨,曾一度以为那株彼岸花是青『色』的。
因为在那位为他诊治的医师所留下的手札中,他找到了一味奇怪的『药』名——青『色』彼岸花。
在此之前他唯一一次听说过“彼岸花”,便是从睦月姬的口中,在她将那株红『色』的彼岸花带来时,他便知晓这世间仍存在着另一种颜『色』的彼岸花。
但他却没能在贺茂神社的庭院中找到另一株彼岸花。
而在此之前,一直生活在贺茂神社中的睦月姬,也因为某个原因,被迫搬离了生活许久的贺茂神社。
因为她与无惨相恋了。
其实无惨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在远处遥望的想法,哪怕后来她主动从高处走下,放下自己的身份与他面对面地坐在不大的和室内,无惨仍觉得自己与她之间,存在着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隔阂。
将他们隔开的,是无惨自己也无法算清的种种。
但睦月姬的想法却似乎与他不太一样,她会把那些珍贵而又稀奇的东西捧到他面前,也会献宝般对他说着自己又学了新的曲子所以要弹给他听。
更会在他面前柔声细语地说:“无惨要是也会弹琵琶的话,就可以弹给我听了呢。”
就像是在对他撒娇一样。
无惨拒绝不了这种请求,也拒绝不了睦月姬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所以他从来都是被迫接受的一方,就像是她手中的风筝一般,在她的牵扯下按照她的想法摇动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多年之后,无惨变成了鬼舞辻无惨的时候。
他在恍惚间回忆起许多年前,自己仍是人类之时所发生的事情,一切都虚无缥缈得恍如梦境。
不该是这样的,那时候的鬼舞辻无惨想。
鬼舞辻无惨,不该回忆起这种事情。
他也不该在意着早已不在人世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日积月累,却在再次见到她时烟消云散。
他又想起了她。
想起了……作为睦月姬,作为贺茂斋院时的她。
因为“咒”的缘故,她觉得无惨很可爱,大抵也是因为“咒”的缘故,所以无惨也觉得她很可爱。
可爱的睦月姬,她把天上的月亮都送给了他。
那位仍有着健康的身体和尊贵的身份的少女站在他面前,说地上的月亮也可以是他的。
地上的睦月姬,也是属于他的。
无惨忘记自己那时说了什么,甚至忘记自己那时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
他的第一反应,必定是想要点头的。
但无惨同时也很清楚,不论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不会如此直率地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所以他只能看着睦月姬独自努力着,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面前迎来死亡。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天长地久。
哪怕曾经在昏黄的烛火中抵足而眠,哪怕曾经在温暖的和室内肌肤相亲,哪怕曾经在相遇的时光中彼此相爱,他们也从未迎来过真正的天长地久。
无惨忽然觉得有些讽刺,随之而来的又是许久之前的记忆。
对于鬼舞辻无惨来说,的确是许久之前了。
在他与睦月姬之间的恋情被那个男人知晓,在她被剥夺了贺茂斋院的名号,甚至连内亲王的品阶和皇室的身份也被收回,变成了源睦月的时候,那个男人仍给了她回旋的余地。
她曾是那个男人最为宠爱的女儿,所以不论她犯下了怎样的错误,那个男人也会给她改过的机会。
只不过……睦月姬自己拒绝了这样的机会。
她本可以嫁给其他身份同样高贵的人,然后在那个男人消气之后又拿回原有的一切——是源睦月主动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她拒绝了其他人的求婚,也拒绝了与宫中的人重归于好。
在无惨唤她睦月姬的时候,她反驳了他:“不对,我现在的名字,不是睦月姬。”
因为想要和无惨在一起,所以主动放弃了贺茂斋院的身份,也放弃了睦月姬的身份。
于是她变成了源睦月。
即便府中的侍女们仍称她为睦月姬,也拗不过她自己想要抛下一切的决心。
源睦月几乎为了无惨放弃了一切,这是无惨很久之前便知晓的事情。
她说要在春节过后,睦月来临的温暖的日子里与他成婚,也说要在他好起来之后一起去堀川的河边看漂亮的紫藤花。
那样的愿望也曾一直牢记在无惨的心中,所以他接受了新来的医师的治疗,同意他在自己的身上使用了此前从未有人用过的『药』。
因为无惨没有哪一刻会比那时更想要活下去。
他想要履行与源睦月的约定,想要和她一起去看漂亮的紫藤花,也想和她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更想和她……
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在睦月中温暖的日子里,举行他们的婚礼。
源睦月。
鬼舞辻无惨时常在心底里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与他结下了无法解开的“咒”的名字,正如他无论如何都会是无惨。
哪怕不是产屋敷无惨,也会是鬼舞辻无惨。
变成了“鬼”的无惨,在意识到了自身变化的时刻,他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她。
从死去的医师的手札中所看到的青『色』彼岸花,也只有她能拿出来。
但无惨却没有意识到,从始至终他一直都在做着错误的事情。
而之所以此前的错误没能将他彻底推入深渊,全都是因为源睦月无条件包容了他的错误。
不论是她仍作为睦月姬时,面对着身份地位轻贱的产屋敷幼子的指责,却给了他认认真真的解释,还是在她主动开口说他可以来找她,却得到了无人问津的等待。
无惨总在犯着本不该犯的错误。
而这些错误所带来的后果,却在他们都长大之后,一并降临在了源睦月的身上。
不论是被贬为臣籍还是被他的血所侵蚀,都是极为惨烈的后果。
而更加可悲的却是,无惨哪怕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也仍在逃避着面对这样的现实。
于是产屋敷无惨变成了鬼舞辻无惨,昔日的睦月姬所赋予他的“无惨”之名,被他用“鬼”之名所玷污了。
所以无惨才会觉得,源睦月大抵是恨着他的。
他在源睦月的房间里看到了那把声名远扬的童子切安纲,哪怕拒绝了她的赖光兄长,但她仍留下了这样一把用来“斩鬼”的刀。
睦月姬有着过人的天赋,这样的天赋远不止体现在音律方面。
鬼舞辻无惨甚至觉得,大抵是在许久之前,她便卜算出了什么,所以才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摆着那样的东西。
就像是在为自己找着借口一般,鬼舞辻无惨认为,是因为他的动作太快了,所以源睦月才没能有机会拔出那把斩鬼之刀。
不然的话,要怎么解释她所说的“咒”未能实现这一事实呢?
那些所谓天长地久的约定,从来就没有真正实现过。
鬼舞辻无惨惧怕太阳光,这是变成鬼之后的影响,但他却也不知为何厌恶起了紫藤花,这样的特『性』同样延续到了每一个他所制造的鬼身上,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过去的一切其实都是谎言。
或许这样想的话,就能让自己心底里那股思念着她的情绪发生变化,减轻自己痛苦的同时,也能在再次见到她的时候……
拥有不同的结局。
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念头,所以鬼舞辻无惨才从来都没能留住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