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割 (第2/2页)
高洋那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的名字取坏了。高洋,羔羊,然后注定是只任人宰割,或者替人顶罪的羔羊吗?
高洋的那顿饭也没吃成,因为乱认亲戚的罪过,被高澄罚着站在门外喝西北风了两个小时。高隆之也很快走掉了,走得惺惺的,灰溜溜的。
高洋有点不解,大哥为何对他如此简单粗暴,如果看不顺眼弟弟被外人欺负,就针对外人好了,何必把他骂上一顿,害他窝囊懦弱的形象又一次深入人心了。
“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朋友,几乎所有人都欺负你鄙视你吗?”
他被高澄的这句话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了,等高澄又问了第二遍的时候,他才讷讷地回答:“因为我不爱说话,性格不好……”
高澄打断了他的话,很不客气地一针见血,戳破了他的伪装和自欺欺人:“其实这根本就是你自找的。”
高洋闻言,猛地一震,原本含着泪的眼睛,也一下子睁大了,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说出这种话的哥哥。
“为什么?”高洋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他猜测着,哥哥大概接下来要说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样冷酷无情的论点吧。
“一个人欺负你,是他不对;两个人瞧不起你,是他们有偏见;三个人觉得你不好,也许是被被人误导了。可十个人,百个人,甚至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你,你难道觉得仅仅是性格原因吗?连我这个亲自将你带大的大哥,都经常觉得你蛮讨厌的,何况那些根本没必要迁就你宽容你的外人呢?”
高澄犀利的语言,把高洋习惯性遮在脸上的那层无形的面具,戳了个百孔千疮,好像被窗子外的西北风直接侵入,刀子刮一样地疼痛。他快要坐不住了,因为他有点无法接受,高澄用严厉的语气,直接面对面地,毫不掩饰地说出他讨厌他的这句话。
“为什么?”他傻乎乎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疑问,非要问出的结果,否则誓不罢休。
高澄喝完了杯子里的红酒,然后坐正,双手扶在桌沿上,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高洋,说道:“我知道我不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帮你,你一直很怨恨我,觉得我根本不在乎你。可你希望看到什么?看到你每次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就像英雄救美一样挺身而出,替你出头,然后你就可以躲在我的庇护之下,安安心心地享受着我的保护吗?如果你现在六岁,我可以这样。可你现在十六岁了,你想一辈子长不大,一辈子都无法自立自强,永远都要倚靠我来遮风挡雨,然后继续这样窝窝囊囊或者,一直到老吗?”
高洋只是想说。不是因为我胆小怕事,不是因为我真的懦弱无能。只是因为我爱你,我想看到你同样也在乎我,就像小时候我害怕打雷钻进你的被窝时,你搂住我的臂弯那样。
可是,他不敢说,他怕他因此激怒高澄,导致哥哥说出更加刺激他的话来。面对哥哥这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他沉默了,将双手局促地并拢,塞到自己的两腿中间夹住,十足一个被老师批评得无地自容的坏学生模样。
见他不吭气了,高澄的火气也总算消减了一点。他叫服务生又给他加了一瓶红酒,然后将他面前的杯子和高洋面前的杯子都添加了一些,端起杯子,和高洋面前的杯子对碰了一下,缓和了语气:“别怕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到底是我弟弟呀。”
高洋看到他先喝了,自己虽然不喜欢红酒的味道,可还是不得不跟着喝了。剩余了一些,他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宝石红的酒浆达到最高的地方,有一圈水迹略微鼓起之后,渐渐地在杯壁上凝成了颗颗泪滴,涓涓而下。
不错的酒,享受美酒等于享受人生。只不过眼下他的人生,更像劣质的葡萄酒所充溢口腔的苦涩味道,挥之不去。
“大哥说得对,我不能一辈子靠大哥,面子是靠自己挣出来的,不是靠别人给的。”
嘴巴上这样说,可高洋心中忍不住在想,假如你我调换一下位置,我是父母需要培养的继承人,我是比你大五岁的长子,那么我还需要伪装,需要这样用窝囊来松懈你的戒备心吗?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大哥也很清楚地说过,将来要带领他走上权利之路。大哥凭什么信任他,放心他?并不仅仅是共同患难的情谊,也不是血脉相容的兄弟之情,而是因为君子不党。他越是没有朋友,越是没有亲信,就越是要倚靠大哥,要听大哥的话,以大哥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反叛大哥,自立门户,从背后捅恩人一刀。
所以,高澄表面上对其他弟弟热情友爱,可从始至终最接近的,最关注的,最愿意带在身边的,只有他这个蠢货。一个老实听话,全身心地依赖他的蠢货,来做他未来的副手,要比那些聪明有主见更有朋党的人,要可靠太多了。
只是,眼下他有些跨越雷池的迹象,引起了高澄的警惕,所以高澄需要敲打敲打他,才会有这一番教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