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饿了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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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歇尔神色一厉,调整了站姿,全部疲惫被收得不见踪影。
我心中暗道不妙,方才的所思所想很可能不小心泄露在了我脸上,按照雷歇尔过去的话说,我对他“像一本摊开的书一样好读”。我断然没有嘲笑的意思,然而“同情”,对他来说比嘲笑更加糟糕。
我的导师不算特别爱面子的类型,但有时他的自尊心高得吓人,比如现在。我几乎能看见他心中的卫兵吹起号角,那些小人儿吼叫着“尊严!尊严!”,准备将亵渎城池的混账,也就是我,撕成比指甲盖更小的碎片。雷歇尔像只斗志昂扬的刺猬,下一秒那薄薄的嘴唇将吐出杀伤力巨大的语言——很有可能是字面意思的杀伤力巨大,要知道,他可是个法师啊。
“我饿了。”我立刻抢答。
雷歇尔盯着我,仿佛我刚刚被隐形哥布林的大锤打了脑袋。
“我在外面等了您一晚上,还没吃过东西呐!”我抓了抓头发,摆出张苦脸,仿佛自己真的饿到不能等,而不是突兀地转移话题,“是啊,造餐术并不麻烦,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魔法小面包与清水怎么能满足一个冰冷的胃,还有一张寡淡的嘴?”
雷歇尔吐了口气,仿佛对我的胡搅蛮缠无语。但再度出乎意料的是,他没让我滚蛋。
我脑中闪过无数需要拖延时间/保持交谈才能完成的法术,没有一种适合现在,空气中也没有魔法的气息。但如果不是出于什么目的,雷歇尔为什么要听我废话?他看起来真的不太好,我以为他会更想要去浴室洗个澡,或者找地方躺下来。
“果然还是得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我心中无数猜想,嘴上维持着没营养的废话,“啊,我多么想念安森小酒馆的啤酒!浓厚的黑啤酒有股回荡的甜味,用最好的大麦芽和啤酒花制成,热腾腾喝上几杯,就好像喝掉了液体融化的面包。咱们到这荒郊野外来注定是没有啤酒啦,这附近的小镇倒也有酒馆,我还没去过,您会容许我在不忙的时候出去转一圈吗?”
雷歇尔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又恢复了恹恹的神色。他不答话,也不赶人,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竖起的刺慢慢倒下,那支守卫尊严的军队鸣金收兵。
我心中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给我开门,对我坦陈同调这件事,站在这里听我说话不赶人,雷歇尔是不是需要我在这儿?
对,之前我想过这件事了,雷歇尔完全不会做没必要的事情,他让我留在这里肯定有理由。但之前我在想他是不是想把我怎么样,现在我忽地意识到,搞不好,是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就像魔鬼的诅咒逼迫他与我这个逆徒绑定一样,有什么事情让他站在门口,在我面前。
是什么事?
我的目光尽可能不露痕迹地在他身上游移,除了脸色糟糕以外,雷歇尔身上看不出与之前有多大差别。我心不在焉地继续道:“又或者,我想去森林里打点东西,最好有头鹿,这个季节的鹿膘肥体壮,滋味最秒。我要猎一头半人高的母鹿,剖开它的肚子,把内脏……”
雷歇尔的脸色突然又变难看了。
我心中有一张雷歇尔晴雨表,表格左边是安全,中间临界线,右边是危险,每一档都记录着导师先生细微的表情变化。方才我的絮絮叨叨让晴雨表慢慢从临界线走向“安全”那一档,但在此刻,不知碰到了什么开关,雷歇尔一瞬间跳到了另一端。
我下意识闭上了嘴,雷歇尔则什么都没说。他干脆利落打了个“离开”的手势,砰地关上了门。
“雷歇尔必须要我在这里”的猜想被半道切断,我再一次失去了答案,灰溜溜摸着鼻子,感到迷惑不解。
在雷歇尔表情的研究上,我自认已经登峰造极,塔内这么多学徒中,雷歇尔的这么多仇敌中,没人能比过我。但即使如此,大部分时间我依然不知道雷歇尔在想什么。他就是只难伺候的猫科动物,前一秒懒洋洋后一秒龇出利齿,你以为你成功取悦了他,下一刻却被他咬得嗷嗷叫。年少时我不以为意,认为我的困惑全在自己学艺不精。雷歇尔是最好的法师之一,不像那群依靠血脉的混乱术士,法师都讲求逻辑——因此我的导师不可能是个未解之谜,我只是还没摸清他那一套运行规律罢了。
这理论现在听上去也很有道理,但我已经不再有探究的兴趣。
离开雷歇尔的法师塔时,我彻底丢下了手头所有研究到一半的课题,比如“小魔鬼的粘液在施法速度提升上是否有显著效果”啦,“蛙人脚蹼的异常变化是否能用于诅咒”啦,“雷歇尔心理学研究”自然毫不例外,没什么好奇怪。
所以我现在何苦继续费心?
灵魂绑定无法解除,魔鬼的诅咒我帮不上多少忙,现下挣扎无用,索性别瞎忙活。我耸了耸肩,转身离开,决心让雷歇尔晴雨表见鬼去吧。
第二天,雷歇尔几乎恢复过来了,只是稍微有些没精神。第三天也是如此,我以为他很快会彻底恢复,但他没有。
与之相反,雷歇尔的精神变得越来越差,差到一个普通人都能轻易看出的地步。实验中他几乎不再动手,全部工作都指挥我做,同时变得越来越浮躁。我不止一次看到他用手指敲打着手肘,这是雷歇尔烦躁到一定程度的结果,往往出现在他宝贵时间被浪费的时候,我从未想过,他会在实验中这么做。
大概第七天,我去接试管时碰到了他的手指。雷歇尔的手抖了一下,松得太快,试管在地上摔成碎片。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瞪着地板,仿佛刚被这声音惊醒。
雷歇尔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师雷歇尔有一双灵活而稳定的手,他能编织最精妙的法术,制造最完美的魔药,勾画最精准的符文。这双手举不起一张桌子却能移山倒海,这双手纤细修长却能将无数生灵的生死兴衰至于掌中,它们握着我的手教我碰触魔法,也曾带着咒文划过我的喉咙。如今它们正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突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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