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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纪蒙案(18) 好,我走了 (第2/2页)

她欺骗了所有人。到时真相曝露,别人就会说她欺君之罪、贪慕权位……

“刚才殷帅夸我什么来着!”军情已经讨论得差不多,孟海英有意活跃气氛,大喊,“我可是纵横山林的关西虎!”

罗啸对孟海英敬仰已久,立马来了兴致:“我听说过关西之虎这外号的来历……”

孟海英不客气地自吹自擂,倒豆子似地吹他在北境的战绩,春梅冬雪亦凑趣过来,说他“言过其实”,三人斗嘴,终于把殷莫愁惹笑,笑骂孟老虎你真是够了。

李非在外面听,忍不住感到惊讶。

原来她在军营里是另一个人。

她喜欢安静,但也能融入热烈。才讨论一晚,已经能抓住融入地形的特点排兵布阵。在和将领们的笑骂声中获得新思路。难怪她说过希望在重回北境,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毫无保留的信任,的确比京城勾心斗角、应付一群耍心机的文臣官僚的日子快乐得多。

李非就在门外廊桥坐着,门里隐隐约约传出她爽朗的声音,时间一点也不枯燥难捱。

等结束的时候,已经半夜。

孟海英和罗啸一见如故,带着几名将领去驿站房间。殷莫愁走出来,伸个懒腰。刚才一番研究行军打仗之事,让她仿佛回到北境大营,她从少年到成年,真正令她成长的地方。

北境大营滋养了她,那是可称之为归属的故乡。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故乡,她呈现出最放松的状态。

大漠孤烟直,辽阔草原,没有战事的时候,殷家少帅可以与顾岩、王琛这样的当世名将奔驰赛马、射猎,猎到猎物,就和他们架起篝火,偷偷饮酒,醉酒高歌。有时也乐极生悲,回去后被老殷帅发现,以军中不得饮酒为名罚她闭门思过,禁食三日。

这种小小惩戒,少帅哪会怕,到了点,自然有春梅和冬雪将吃的从窗户塞进来。

哪有人天生稳重,成长亦不是生活馈赠,是不得已,拿快乐向冷漠作的等价交换。

李非捧上一杯热姜茶,殷莫愁接过,与他并肩而立。

明月高悬,从这里眺望,能看见连绵起伏的祁云山脉。

月色深深,天与地的交界处,有崇山峻岭的脊梁层层交叠,高低不一。

李非转身,见殷莫愁在发呆。

“想什么?”

“没什么。有点感慨而已,终于能彻底铲除龙隐门。但愿这次行动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不要太过殃及陇右的百姓。”

她今天真的有点不一样,已经很疲劳,但表情和话语中都透露出期待和兴奋。罗啸无意提到“女人的清誉”那些话,只是小小的刺,早已被她抛诸脑后。

十多年前她已经一手策划围剿白阳教,继而成为西北剿匪的少帅,出征北境,屡立战功,生俘北漠大可汗史耶哈,一战功成,再到平定齐王造反。

她一件接一件地完成,其中艰险鲜有人知。更何况这中间还受过伤、中过毒,在生死边缘活下来。

实属奇迹。

都说少年子弟江湖老,但李非深刻觉得,时间根本无关紧要,阅历亦可慢慢累积,唯有信念,是心之所倚。

她见过人世间所有的繁华与寂寞,她心中有匹不知疲倦的白马,此去前路漫漫、古道斜阳,她从不停歇,终有一日,信念的翅膀将张开,白马奋不顾身,奔向云和海的彼端。

李非觉得她和自己在一起,简直明珠蒙尘。

“莫愁,我每天缠着你,会不会打扰你的正事?”

殷莫愁愣了愣,接着收回目光,揽住他的手臂,将身体轻轻的靠在他这一侧。

正好一朵云飘过,暂时掩盖了月华,明月的亮光只能透过乌云露出一点点,模模糊糊、暧昧不明。

殷莫愁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月有阴晴圆缺,我也是一样。老实讲,我已经过了我最全盛的阶段,这场围剿龙隐门的战役,应该是我亲自指挥的最后一次。以后我没有正事可做,你天天陪我好不好。我从小被规训得可能有些古板,对有趣的事情一窍不通,到时你带我游历江湖,多涨涨见识,不要嫌弃我才好。”

嫌弃,怎么会呢!殷莫愁愿意像小女人似的缠着他,他高兴还来不及!

她很冷,就像一团冷空气,看似毫无温度的存在,但李非已片刻不能离。没了空气,他一定会死掉。而她则视他为阳光,给予她热烈胸膛。天天陪我好不好,当然好。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今天因为和众将领说了太多话,还有些许沙哑。

夭寿,谁说殷大帅钢铁心肠,谁说甜言蜜语就要声音柔软,让对方感受到被需要,是世间最高明的情话。

好一招先发制人。

可李非也知道,天下兵马大元帅怎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呢。

她其实是在哄他。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李非忽然心里感动:“莫愁,经此一役,大宁将再得十年太平,你是最大的功臣。”

听李非把她捧上天,殷莫愁嗔怪:“你又来了。不要总是拍我马屁好吗,大宁的敌人其实一直都不是北漠,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外面有太多太多未知。我们永远不可能总是猜到敌人会出什么招数,唯一能做的,是常省己身、居安思危,用尽所有力量让我们的下一代更加强大。”

她说着又轻笑摇头:“说下一代干嘛,咱们先打好这场仗。我和龙隐门有好多笔账要算。”

殷莫愁挥舞下拳头,嘴唇和鼻子都耸起,大大的眼睛被挤压成条缝,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像笑又像生气。一点也没有大帅的稳重,倒像个意气风发、准备痛揍敌人的小士兵。

那么气鼓鼓,那么纯粹。

“李非。”她倚靠在李非怀里,轻声唤他。

“嗯?”

“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你抬头看,那点点星河,像不像万家灯火。”

李非仰头,但见宇宙银河璀璨光亮,明星济济成行,挂在天空,遥望确似万家光明,感慨不已,因接道:“确如繁华地,参差十万人家。”

说罢,忽地喉头微哽。

他就知道她在哄他!

真的很矛盾,既骄傲于她的功成名就,又不愿她冒险去冲锋陷阵。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将军属于国家,永远不可能属于他一个人。

欲问将军归何处,保家卫国,舍身不渝。

到头来,殷莫愁说以后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的话,真是哄小孩的。

李非感慨万千,将她搂得更紧。

后来,他仍常常回忆这个夜晚。长共天难老,一瞬是一生。

次日分别,发生了点小插曲。

崔纯让人送封信来。

李非在信封上打量几眼,开口问:“你们不是要去和他汇合的吗?”

马上就能见到面,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至于着急这两天。

殷莫愁一怔,亦有此困惑。

抽出信件,展开。的确是崔纯的字,带着和他身材十分不符的娟秀,不过有点潦草,一看是匆匆写、急急忙忙送出。

只看一眼,殷莫愁眉头紧锁,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所有人都看出不对劲,李非连声问:“怎么了?”说着不禁去瞄那信。

殷莫愁任他瞄,只道:“崔纯说他已查到龙隐门的一个聚集点,他们培育了批新的杀部杀手。余启江在追踪过程中被发现,对方人多,余启江受重伤,好在他突出重围,将消息送回来。”

“混账王八羔子,死到临头还要蹦跶。”孟海英叫骂。

“不灭龙隐门,我誓不为人。”罗啸亦咬牙切齿。

殷莫愁铁青着脸,将信揉成一团,给了春梅,令她阅过即焚。

李非确实瞥到信中关于余启江突围的描述,如“敌人狡猾多端”“余少卿身中数刀”,又谈到“性命保住”“已责令其好好休息”等,最后又说“铲除龙隐门”“屈原投江,古来者鬓如霜”之类不畏艰难险阻的话。

全新教被一锅端,龙隐门失去钱粮来源,加上没有百姓教徒的掩护,门徒在全国各地的行动亦常被发现。崔纯查龙隐门查了两年,将其在官场中的联系像拔泥里的藕一样,节节拔出。如今,龙隐门上无官员庇佑,下无百姓帮助,已是被逼到穷巷的丧家犬,疯狂反扑,见人就咬。

“时候不早,启程吧。”殷莫愁说完,诸将纷纷上马。

“一路顺风。”李非见罗啸等诸将领都在,本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膝盖上,仰头道,“我很快过去和你们汇合。”

“不。”殷莫愁低头,轻声说,“你守着纪家寨。”

李非:“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

“情况有变,我怕……我怕杀部的人埋伏你。他们走投无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都敢明着对余启江下手了。你来,反而令我分心。答应我,不要来灵州。我也答应你,处理完龙隐门的事,我马上到纪家寨找你。”

殷莫愁外粗内细,她这么说,自然是有考量的,当年李非父母便是死于一场伪装成普通纠纷的谋杀。在殷莫愁下属面前,李非不好反驳,后退几步:“知道了,我会呆在纪家寨,那里很安全,你放心。”

“好,我走了,你多保重。”

“你也是。”

话音一落,殷莫愁扬鞭,马儿发出长嘶,夹马腹,飞驰而去。随行人员纷纷跟上。李非极目望,她被众人包裹在其中,已分不清是谁的背影。

李非站在原地良久,才发觉他们已经走远了。

但见浅草没马蹄,声隆隆。

苍山如海,一轮新日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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