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舔了舔干涩的唇。 (第2/2页)
可同样是俯身的姿势,两人之间却愣是叫人瞧出了几分不同的感觉来。
那小宫娥虽以首抵额靠在地上,可背脊却是挺直的,便是请罪的姿态,可因着是良民出身,自然地有些东西还存在于心。
但身为贱籍的颜致远则不同。
他自出生到有意识便是贱籍,从小在世人冷眼欺凌中长大,脊梁尊严这种东西,他根本就没拥有过,又何谈维护。
因此同样的动作,他做起来比那一旁的小宫娥要谦卑低微得多,整个人都身子都压得极低,头虽也靠着地上,但更多的是往穆染的鞋尖处靠近。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姿势,丝毫不觉得难堪。
穆染的视线在他和那个小宫娥身上各自转了几圈,接着开口。
“千月,将这小丫头带下去,你看着处置。”
眼见千月应下,她想了想便又续了句。
“小惩大诫便是。”
毕竟还小,罚过了也不好。
待千月将那小宫娥带下去后,她才看着那贱籍说了句。
“起身回话。”
跟在她身边的人素来知道,她不喜旁人这样俯下.身同她说话。
可那颜致远听了后却并未动,只是维持着先前的动作,语气谦卑地开口。
“殿下高贵如盈月,奴不敢抬头,怕脏了殿下的眼。”
大魏没入贱籍的,无论男女一律自称为“奴”,这点穆染是知道的,可知道和亲耳听见还是不一样。
一个七尺男儿在她面前这样自称,叫她有些不太习惯。
她指尖在怀中银团的身上一下下轻抚着。
“本宫最不喜宫人在跟前这副模样,你既身在明安殿,便要守本宫这里的规律。”
那颜致远闻言似乎身子滞了滞,可还是没有起身。
“奴……不敢。”
不敢什么他却没说。
是不敢起身,还是不敢不守规矩?
穆染也没心思追问。
唯有颜致远自己知道,为什么不愿起身。
他的眼中此刻只怕溢满了对长公主殿下的渴望。
那纠结缠绕的渴求,浓烈而黏稠的爱意,阴暗深藏的期许,又怎能让他的殿下发现?
他这不争气的身子,光是发顶如此靠近殿下的鞋尖,便已经变得灼烧起来,心跳更是一下快过一下。
尤其是殿下用清冷的声音同他说话时,更让他连压在额间的手都有些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毕竟,他是如此地靠近殿下。
“说起来,你来了明安殿这么些日子,这还是第一回 在本宫跟前回话。”
颜致远:“能到殿下跟前回话,是奴天大的荣幸。”
穆染沉吟半刻。
“本宫记得当初奚官令说,你是惹怒了太妃才被送回奚官局受刑。”
“是。”
“原因?”
地上的人指尖紧了紧,听着呼吸变得有些沉重,半刻后道:“奴没规矩,冲撞了贵人。”
颜致远的脑中闪过那时都场景。
他被欺凌时,那个女人将那些人赶走后伸过来的指尖。
纤纤素手,连指甲都修剪得美好精致,柔婉的面容上是温柔的笑容,红唇微勾。看着十分美好,对方眼中对他这样贱籍的身份的轻视隐藏的好极了,若不细瞧都发现不了。
可于他而言,怎样的伪装都没用,不过一眼,他就看出了那个女人温柔表象下虚伪的灵魂。
分明看不起他贱籍的身份,却又想展现自己仁德的一面,以为赶走了那些欺辱他的人,便能看见他露出感激涕零的模样。
那几乎赤.裸.裸显示在脸上的情绪令他恶心欲吐。
所以他当即狠狠推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那个女人当时震惊极了,面色惊愕又带着不敢置信。
以后他便送回了奚官局,理由是冲撞太妃的内侄女。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但那不是能轻易说出来的。
而眼见他有些含糊其辞,穆染也没追问。
毕竟对方才替她将银团找回。
“本宫听得说,是你寻到的银团?”穆染干脆换了话题,横竖日后还有机会问,“先前它跑出去后,整个明安殿的宫人泰半都出去寻它了,却始终找不到,你又是在何处见着它的?”
颜致远低着的头,口中猩红的舌尖伸出,舔了舔干涩的唇,接着方压着声音,谦卑道:“回殿下,奴原是在除草,忽然听见一旁有动静,还没回神时便见殿下的兔子从草丛中钻出。奴听说殿下极喜爱它,想来它跑得这么远,殿下心急,便将它送了回来。”
穆染闻言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银团。
此时的小东西已经不似先前那样害怕了,原本缩在她臂弯的脑袋已经挣了出来,两只暂时翘起来的耳朵又垂了下去,在穆染一点点的轻抚中本来已经安静了下来。可不知为何,此时又它又突然变得有些暴躁。
两只前爪在穆染身前挠着,试图跳出来,尤其是听了颜致远的声音后,便愈发狂躁。
穆染原本想要将它抱好,可它眼下的举动实在太野,不一会儿穆染便管不住它。
银团便挣脱了她的手,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刚好落在地面上俯身跪着的人跟前。
接着在穆染有些怔愕的神情中,银团猛地对着颜致远的指尖狠狠咬了一口,接着缩回来,全身呈现警惕的攻击姿态,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对方,还时不时从喉间发出不高兴的低吼。
似乎极不喜欢这个人。
穆染见状,短暂的愕然之后,忙弯腰伸手将地上的银团捉了回来,接着压在身边坐垫之上,禁止对方再咬人
与此同时,她看向地上的人。
对方的指尖因着方才被银团咬的那一下啥时间便破了皮见了血。
兔子的牙齿特别厉害,尤其是在用力咬合时。
因此颜致远的指尖不只是脱了层血皮这么简单,而是里面的肉都被咬到,顿时血肉绽开,鲜血流出。
看着便疼。
但他本身却似乎丝毫没感觉一样,便是那鲜血一点点渗出,他也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连头都未曾抬。
穆染见了,按住银团的指尖不由地用了两份力气,接着屈起关节,在它的小脑袋上敲了敲。
这是警告它不能随意咬人。
“银团今日出去后似是受了惊吓,你于它而言又是陌生的气息,于是因着如此它才会咬你。”穆染说着,视线忽然落在对方另一只手上,“……这伤口,也是银团咬的?”
指尖对方的另一只手上,也有类似的伤口,同样的皮肉外翻,只是这边不似另一边刚被咬的,在一直往外渗血,可只要悄悄注意,便能看见那上面的伤口了。
穆染问完甚至都不用等对方回答,心里便有了答案。
若不是银团咬的,又怎会短时间内有这么个类似的伤口。
可若是银团咬的……
穆染有些不明白,为何银团会对对方有如此大的不满。甚至在眼下这般被她轻轻压在坐垫上,都还阻挡不了它一直对着下面跪着的人发出警告的声音。
“许是同殿下说的一样,奴对它而言是陌生的气息,所以它才会如这样不喜欢奴。”
颜致远的声音一样的沙哑卑微,听上去并无任何异样,可银团听见他的声音后却愈发激动。
一把将要再次跳下去的兔子抱入怀中,穆染视线落在对方一直往外沁着血的指尖。
“你今日替本宫找回了银团,本宫记着的。回去了处理下伤口,免得发炎了。”
颜致远指尖微微缩起,又引得那伤口处带出一汩汩鲜血。
“殿下关怀,奴感恩备至。”他似乎真的感觉不到疼一样,心中正因着长公主提醒他记得处理伤口而无限欢喜雀跃着,可下一刻,对方的话却让他整个人一滞。
“过些日子本宫会去行宫避暑,届时这明安殿的宫人大半都会跟了去,就连尚药局也一样。你这伤势记得一定去瞧,若是耽搁了,尚药局能看诊的司医都走了,只怕留言耽搁了。”
她言语之间提及去行宫避暑,还说明安殿泰半宫人都会跟着去。
可这泰半之中就没有他。
虽然心知身为贱籍的人极少有机会去行宫,可眼下听得殿下从未将他算进是明安殿的人,他忽地觉得自己心揪住一般,呼吸都慢了下来。
“是,奴遵旨。”他的声音愈发哑了下来。
他多希望,自己也能陪殿下一起去行宫。
可他自己也知道,一切都只是妄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