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雄鹰(4)终于在今天,他确信 (第2/2页)
况且,哪有父亲会带着七岁的儿子进酒馆,让他喝威士忌的?哪有父亲眼看着儿子进赌.场,在一旁袖手旁观的?哪有父亲让自己的儿子去学一个老千出千的手法……他的心目中,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儿子?
艾诺越想越难受,芥蒂尖刺一般扎在心中,不禁“砰”地放下杯子,冷冷地说道:“厉害,你真厉害,你什么都懂,连这种老千的招数都玩得出神入化,真是令人佩服!”他紧抿着唇,对上埃里克微愕的视线,“你是那么厉害,懂那么多大道理,父亲却做得失败至极,让人厌烦!”
埃里克陷入沉默。
艾诺眼圈微红,强行摆出冷冰冰的脸『色』:“如果母亲在这里,她肯定会先关心我有没有受伤,然后仔细倾听我的遭遇,不会像你这样,莽撞地判断我是否做错。也许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理智、最强大的男人,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话落,他的内心腾起一种复仇般的快.感,但随着埃里克沉默的时间越长,那种快.感就越淡,愧疚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到最后,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其实,父亲也没有他说得那么差。在他有限的记忆力,父亲尽管不像母亲那样温柔,时刻对他嘘寒问暖,却总会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他从小到大跨出的每一步,都有父亲沉默的凝视。
或许,他真的是母亲说的那样,不懂得怎么表达感情。想到这里,艾诺懊恼地捶了捶额头,感觉今天真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不仅搞砸了赌约,还说出了这么伤人的言语。
“我……”他张张口,想要道歉。
埃里克却低声开口:“你说得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不懂小孩子的想法,以为你喜欢像这样和我交流,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令艾诺鼻腔一酸。
“我……”埃里克罕见地迟疑了一下,苦笑着说,“算了,你告诉我一个合格的父亲该怎么做吧。我听你的。”
眼眶被泪水撑得酸胀,喉咙也被哽咽堵住,艾诺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睛,小声说道:“我想要你像母亲那样安慰我。”
“好。”埃里克答得很快。
“我还想知道你的过去。”
“好。”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会改正,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严厉地教训我。”艾诺说,“我想要你的鼓励。”
“好。”埃里克对他微笑了一下,“除了那句‘口误’,今天的你做得很棒,推理精彩而严谨。”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手背上,艾诺板着脸,拿出手帕一丝不苟地擦掉。
他终于得到父亲的肯定和夸奖了。
这一年来,他模仿着父亲的神态、穿着,穿着不符年龄的黑大衣和白衬衫,以成年人的口吻说话,只不过是想要走在前面的父亲,停下脚步,对他认可地点一下头。
这一晚,对艾诺来说,是极其特别的一晚。
永远不苟言笑、冷漠严肃、独断专行的父亲,终于在这一晚,像街上其他父亲一样,把他抱在了怀中。
然后,他们又像多年未见的好友般,碰了碰杯子,喝着威士忌,并肩走在伦敦的大街上。他鼓起勇气牵住父亲的手。和他想象的一样,手掌温暖而宽大。父亲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看着父亲凌厉冷峻的下颚,听他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渐渐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并非父亲的刻意羞辱,而是他相伴一生的习惯。
他们走到塔桥上,面对着平静如镜的泰晤士河,河面倒映着典雅宏伟的塔楼。他急切、羞臊、不安的内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宁静了下来。
“艾诺。”埃里克叫他。
他侧头:“我在,父亲。”
埃里克手肘搁在塔桥的栏杆上,声音平静而柔和:“很久以前,我曾以为自己的出生是一场罪罚,于是只敢活在黑暗里,不敢面对阳光和旁人的眼光。我的亲缘淡薄,几乎没有朋友,前半生充斥着驱逐和苦难……直到遇见你的母亲。她给了我走出地下的勇气,在你出生之前,我很怕自己的残缺影响到你,但幸运的是,你是健康的,英俊的。”
也许是晚风太过冰冷,他的眼睛又有些发涩。
“你的名字,我们讨论了很久,最终选择了‘艾诺’。在我们这里,你不必是‘上帝的赐予’,不必是‘耶稣的门徒’,不必是‘虔诚的追随者’。我们只希望你能像鹰一样自由、坚韧、坚强。”1
艾诺尽管一早就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却一直不敢确定父亲心中的想法,终于在今天,他确信自己是一只雄鹰。
很多人不明白“肯定”到底有多重要,艾诺曾经也不懂,直到现在——有时候,一只鹰就算有尖隼、锐目、双翼,却一再被周围人否定,认为它并非雄鹰,那它也不可能成为雄鹰。
就像他,在得到父亲的肯定之前,虽然心知自己聪明绝顶、与众不同,内心却始终压抑着一丝惶『惑』,一丝不安。
幸好现在,惶『惑』消失了,不安也消失了。
他们拦下一辆出租马车,回到了郊外的庄园。
白兰芝已经睡着。他们并肩站在床头,依次俯身,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晚安吻。任务完成,艾诺正要走出卧室,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就在这时,埃里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
两片微冷却柔软的唇落在他的头顶,埃里克拍拍他的肩膀,口吻和蔼地说:“晚安,艾诺。”
艾诺愣了十几秒,半晌才答:“晚安,爸爸。”
他走出套房,在走廊怔怔地站了很久很久。他推开尽头的窗户,脸颊通红地呼出一口气。
窗外,夜空阴霾而晦暗,想必明日又有小雨。现在应该是冬季最冷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春暖花开,暖风习习。
——
卧室里,埃里克从浴室里走出来,正要用干『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却对上白兰芝清亮的眼睛。
“把你吵醒了?”他走过去,弯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继续睡吧,他没事。我一直看着他呢。”
“没事就好。”白兰芝勾着他的小拇指,见他擦着湿发,眼中却含着浅浅的笑意,心情很好的样子,不禁笑着问,“你跟他和好了?”
“和好了。”他微笑着回答,“小孩子,哄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