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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2/2页)

一番客套完之后,于继祖对儿子说:“去后街看看你舅。”于广源答应一声,与徐老爷、郭县长告辞后,步行而去。

徐文长徐老爷喊过两个小厮:“去厨房告诉老吴,准备一桌好菜,有贵客来了!”又对另一个小厮说:“把燃儿和焕儿叫到怡怡堂,让他们两个认识一下我们河阳县的大善人!”

三人边说话边向后院走来,在一片修竹隐映之中出现一个月亮门,进了月亮门就是怡怡堂了。怡怡堂名取自论语,“兄弟怡怡”之意。这里是当年徐翻徐羽书画之室,非熟识朋友徐文长不会在这里会客。

一进门,就见一个大火盆放在屋子中间,里面的木炭燃得正旺,红彤彤耀人眼目。客厅正北墙挂着嘉庆帝亲书的“乃兄乃弟是乡是人”匾额。

他们刚刚分宾主就座,就见外面走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一些的就是领于继祖进来的那个青年人,小的约有十岁下,鸭蛋脸型,弯眉细眼,沉默可亲。“快来见过你们世伯.”徐老爷说道。

两个人走前来,撩袍跪倒,一齐道:“世伯安好。”

“快快请起。”于继祖打心眼喜欢这两个孩子,小的他不认识,大一些的在门口就给他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举止大方、说话得体。

“这是舍侄徐燃,已经考入公派留学生,近几日要赴法国留学。”徐添指着那个青年人对于继祖说。接着又指着那个年龄小的说:“这是犬子徐焕。”

“这就是被人称作神童的令郎吗?”于继祖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骨格清奇,相貌不凡,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哪里是什么神童,众人以讹传讹罢了。”徐添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满含笑意。

徐焕字明侯,是徐添的独子。

徐添在十八岁那年乡试考中举人,第二年即将要参加会试的时候,母亲病逝,遵制守孝三年;二十二岁时孝满,正要参加当年的会试,父亲亡故,遵制又守孝三年;三年后再启程参加会试的时候,谁知在北京城的路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三个月,生生把考期错过。

历经三次变故,徐添心灰意冷,然而还有更令他头疼的事情:他的夫人头胎生的是男孩,结果在九岁夭折;第二胎生的是女孩,刚到及笄之年又不幸染病,请遍名医也是束手无策,最终香消玉殒。这几件事情对徐添两口子的打击可想而知。此后五六年内徐添的夫人再没有怀孕,夫妇两人感到万念俱灰。徐家家规不准纳妾,所以夫妇二人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

就在两人彻底绝望的时候,徐添已经四十五岁的夫人突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之后生下徐焕。不幸的是,徐夫人因难产而死。

自徐焕出生之日起,徐添绝意仕途,将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徐焕一岁识字,三岁能背诵千字文和千家诗,四岁开始,徐添亲自给他讲授论语。徐焕今年九岁,四书五经已经烂熟于心,在河阳县素有神童之名。

“叫你们两个人过来,是让你俩听听长者之言,以开你们的井底之见。”

徐添经常让儿子在贵客面前端茶倒水,听听别人的见解,长长自己的见识。徐燃、徐焕两个人遂在旁边的杌子坐下。

郭奉孝郭县长是以赐同进士出身而入仕的,这在买官卖官的晚清政局中算是学问较高的了,他十年前就在河阳县做县令,而今郭县令改称郭县长了。十年不能升迁,与他的藐视司大有关系。

在于继祖到来之前,他就在怡怡堂对着徐添大骂袁世凯是癞蛤蟆,是欺世盗名,是窃国大盗,是婊子养的……现在两个年轻人在场,他虽然不能说粗话,但是心中依然愤懑难忍:“袁世凯要是能得好死,我就从河阳城门跳下去。”

徐添安慰他道:“袁世凯快要不行了,他已经中了‘二陈汤’之毒了!”

于继祖知道所谓的“二陈汤”是指陈宦、陈树藩、汤芗铭,所以会心一笑,接着说:“袁世凯这个鳖蛋为了自己当皇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山海铁路被日本人占了,他屁也不敢放,我们堂堂中国人做自己的火车竟然被那些倭寇呼来喝去,着实气人!”想到这里,于继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杨皙子和严复这两个东西,早年我还看他们是清流一派,谁知也去捧袁大头的臭脚。”徐添也禁不住动了粗话。

郭奉孝则越说越来气:“梁任公说得好:自国体问题发生以来,所谓讨论者,皆袁氏自讨自论;所谓赞成者,皆袁氏自赞自成;所谓请愿者,皆袁氏自请自愿;所谓表决者,皆袁氏自表自决;所谓推戴者,皆袁氏自推自戴……质而言之,此次皇帝之出产,不外右手挟利刃,左手持金钱,啸聚国中最下贱无耻之少数人,如演傀儡戏者然,其丑态秽声播于社会者,何止千百万事……前天平原县长李廉威来对我诉苦,说鳖头村袁老六包揽词讼在县衙颐指气使,我说你活该,要是我的话先打袁老六四十板子……”快五十岁的人了,生气起来如同孩子,看样子他今天不把袁世凯骂死不想罢休。

看到郭奉孝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知道他动了真怒,于继祖立刻转移话题:“行了,老父台,君子不和鳖生气,说点我们河阳的典故让我听听吧。”

徐文长也说:“奉孝啊,恩成公好容易来一次,别尽说气人的事,”

郭奉孝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口茶水才平定下来,突然,他一拍脑门,想起了一件事情,笑着对徐添道:“你看我,光顾去骂袁婊……袁世凯了,把正事忘了…今天我特意来为一个案子请教文长兄,——真是难判的一个案子啊!”

“怎么,还有你郭县长断不了的案子吗?”于继祖和徐添一下子来了兴趣:“快说来听听。”

“昨天,郑王庄的一个老太太来县府告状,说她的儿子把她的丈夫用棍子打死了。”郭奉孝说。

徐添不禁纳闷,问:“儿子杀死的不是他的亲爹吧?”

“是亲爹。老两口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他爹娘对他倒行孝,纵然如此,儿子还是同他爹娘分了家——按说在我们河阳一个儿子的人家是不分家的。分家后,儿子不知发了什么横财,富得流油;他爹的日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去年竟然是吃了顿无下顿,连年也没有过好,向儿子要了几回钱,谁想儿子一个大子也不给他不说,还把他骂了出来!老汉穷极了铤而走险,正月初六后晌,老汉得知儿子外出喝酒,儿媳领着孙子回了娘家,就翻墙进入儿子家,从钱柜里偷偷拿了两吊钱,不想刚出屋门口就被喝酒回来的儿子发现了,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儿子没有认出父亲,操起一个门闩劈头就给了老汉一下,老汉当场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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