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第2/2页)
“比不得比不得。谁知道人家买他去做什么,指不定是瞧他大凶大恶,买了用他去杀人放火的。”
“嘿,也是能耐!”
衙役纡尊降贵地蹲下|身,给他解了脚镣,等了半天,冯三恪仍未动。
“起来吧,还得爷背你出去不成?接你的人到了。”
冯三恪愣愣听着,待狱卒等烦了,拿刀背呼了他一巴掌,他才趔趄着爬起来。
他在牢里关了半年,冷不丁脱去脚镣,一时竟连怎么走道都不会了,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在左右几十狱友的吆喝声、辱骂声中,抬脚跨出了牢房。
从关他的那间牢房到大牢正门,统共七十三步路。他一条腿冻伤了,这几十步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也没人扶他一把。两个狱卒面无表情跟在后边,仿佛送他上路的黑白无常。
牢房铁门一开,明晃晃的日光随着冬日冷风一齐灌入,地上积雪灼得人双眼刺痛。冯三恪闭了闭眼,又被身后狱卒搡了一把,只得迈步往前。
外头停着辆马车,另有两个护卫骑在高头大马上。瞧见人出来了,从车里跳下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穿着件锻面棉衣,模样俊俏,笑眯眯迎了上来:“劳烦两位差大哥了,那这人我就带走了,还需签字画押不?”
狱卒摆摆手,说不必。
“那成。”少年从怀中摸出两块碎银,掌心向下递过来,又笑:“哥哥们拿着买酒喝。”
银子送到了手边,带冯三恪出来的两位狱卒忙拢入袖中,面上的冷淡立马不见了,还好声好气道:“这人最近半月没用刑,回去找个大夫给抹点伤药,养几天就好了。”
两边笑着说话,唯独冯三恪杵在中间,僵成一块石头,仿佛两边讨论的不是他的性命。
他在牢里受了不少磋磨,肩背有些挺不直了,七尺高的汉子缩着肩膀站着,瞧着倒挺可怜。
少年多瞧了他几眼,有点愁,开口便不如方才玲珑了:“我叫弥坚,是锦爷手边的人,我就喊你……冯大哥?锦爷说让我把你带回府里去,什么缘由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让我来接人了。”
他不知道缘由,冯三恪却知道——恩人心善,不忍他含冤而死,掏了一百二十两银,买他一条命。
“那咱走吧?”
弥坚走回马车边上,一掀帘子,竟是让他上马车的意思。
冯三恪呆立半晌,怔怔回头,往高处看。
偌大的“县牢”两字红艳,仿佛刚泼上去的血。
他背着这冤屈在牢里关了半年,九次过堂,一十六次受刑,熬过一百六十三天,从盛夏到冬至。
几番挣扎,几番绝望,如今,终于能活着走出这地方。
马车不大,只有一面有座,冯三恪弓着腰爬上车,正要给身后的弥坚让出位置,车门却从外边合上了。
他听到弥坚在外边跟两个护卫笑闹:“我可不骑马,今儿说好了让我赶车的……不会不会,我驾车慢一点,决计不会撞了人……哈哈哈,技多不压身嘛,这话可是锦爷说的。”
外头三人笑闹着,马车慢慢行开了。
冯三恪绷紧的肩膀塌下来,慢腾腾转了转头。
车壁上有张小木桌,不用时挂在壁上,此时支开了,上头摆着一壶茶,两瓷杯。茶壶摸着还有温,是出门前刚换上的。
冯三恪渴极了,犹豫再三,没动人家的杯子。
座上铺着一层软垫子,黑底绸面,上头绣着一个个小小的吉字纹,针法密密匝匝,好看极了。连一个垫子,都是寻常人家没有的精致。
他怕身上有虱蚤,不敢坐那垫子,就蜷着身子缩在马车里,倒委屈了他这个身材。
马车慢吞吞地行着,竟比走道还慢一些。车马颠簸中,冯三恪想着,他这辈子头回坐马车,便是在如此境地,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行了半个时辰,到了地方,弥坚一扯马缰,马车晃晃悠悠停了下来。他跳下车,甫一开门,撞入眼的便是冯三恪这个模样,一时竟呆了呆。
年纪轻轻的少年心思通透,不笑,也不问,仿佛没瞧见似的,笑吟吟道:“冯大哥,咱到府上了,我扶你下车。”
这宅子是前几日刚刚买下的,虞锦和随行十几人头天中午到了的陈塘县,住了一晚客栈,第二天就买好了宅子。门上匾额尚未来得及换,还是前人留下的“张府”二字。
冯三恪知道这张府,几年前住着的是个地主爷,后来儿子中了举,合家搬到别处求学去了。
冬日清冷,门卫都躲进了门房取暖,瞧见弥坚回来,隔着窗打了个招呼,眼睛往旁边一晃,皱了眉:“这是从哪儿带回来的讨乞的?带他过府做什么?”
弥坚打了个哈哈:“乱说什么呢!这是锦爷亲自挑的人。”
门卫挥挥手,目送几人进去了。
绕过影壁,行过前院,入目是个不小的园子。几年没住人,也没人打理,杂草丛生,好好一个园乱得不成样子,假山回廊皆瞧不出原貌。
前后五进院子,头一进做外院,中间一个园,再往后是迎客的正堂,第四院是主子起居之处,最后一个院住的全是奴仆。
“咱回府本是该走后门的,正门是主子才能走的。不过后门那儿有个臭水沟子,还没来得及清干净,算是破个例,以后你得记住。”
弥坚一路讲给他听,引着冯三恪到了最后一个院子。刚迈过门槛,撞上一个年轻姑娘正往外行。
“哎,笙姐姐去哪儿呀?”
那姑娘笑道:“锦爷那儿算账的人手不够,叫我过去充个数……这位是?”
弥坚不清楚冯三恪身份,又知当面谈论人家不妥,一言带过:“这是锦爷买回来的人,姓冯。”
那姑娘点点头,没多问。
冯三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僵站着。等两人说完话,他才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我,能不能,去给恩人磕个头?”
当真一片赤子之心呐,可这当口,那被弥坚喊作“笙姐姐”的姑娘竟还犹豫了一瞬,视线飞快地在他身上走了一圈,有点窘:“锦爷正用膳呢,要不你明儿再去磕头吧……”
冯三恪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破布麻衣,脏污血迹。嘴边的话便说不出来了,闷不吭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