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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纳争论?离别景 (第2/2页)

“少族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息怒。”

语气谦卑,古平更是低头,显出无比尊敬古力的样子。

但,古力的反应却暴怒非常。

“嘿嘿,你这个低贱的阿加,碰到好机会,决定逃到专门收留逃亡阿加的鬼纳族了么?我有怜才意,你却做豺狼,又被老头子料中了。那我便在这里将你一起轰杀吧!喝!”

似是下了什么指令,孟惑分身上的绿焰更盛,力量也大了不少,但,古平依然未动。

“哦?果然,族主还是防备着我啊……那,我终于可以下决心了。既然你说我要脱离古纳族,我便脱离吧。”

“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孟惑先祖,给我杀!”

“呵呵,我可不会束手就擒啊……请鬼术?祝茸先祖!”

虽然同为光明三王,祝茸的形象,却并没有孟惑和纳智高的深入人心。原因无他,孟惑以女子之身一统百纳,传奇故事甚多,纳智高与强敌斗智斗勇、有进有退十数年,最后的失败更是令人惋惜赞叹,都是可以歌咏流传的事。祝茸,只是孟惑的丈夫,守成之主罢了,没有更多的谈资。人气的差别,也使得祝茸成为三王请召里最少用到的一个。

但这不代表,祝茸的实力不济。如果没有相当的力量,又怎能做孟惑的丈夫了?而两个请鬼之术的对拼,仿佛也证明了祝茸的深藏不露,任孟惑分身如何的术法,也都给古平请召而来的祝茸举手化去,最后更揉身上前,抓住孟惑的肩膀,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便见两尊分身齐齐化光飞去。这也还没什么,顶多算两清,但施法者的情况却不一样了。古力口吐鲜血,如同方才踏溪被破法时一样,古平却无事一般,只把眼光盯着对方,默然不语。

“嘿……看……看走眼了……”古力调调气息,又说,“今次便放过你……不过,破族而出……下次你可要有所觉悟了!我们走。”竟在阿加们围拥下转身而去,倒也光棍。

“喂,小子,你为什么帮我们?”

被人解救,踏溪的态度,却殊不友好。

被质问的古平被一群人围着,稍微有些尴尬,脸上的烙印也仿佛烫了起来。鬼红蛛看不过,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踏溪一眼瞪了回去。

古平对鬼红蛛歉意地一笑,转头向鬼踏溪道:“踏溪大人,你是怀疑我要混入鬼纳做内应,或者是刻意示恩么?”又指指脸上的烙印,“我只是不想带着这东西过一辈子而已。”

踏溪脸沉沉的,挥挥手,道:“那你就讲讲吧。反正打了一架,又多了个不认识的人跟着,我还不想睡觉。”

这故事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往短里说,便是某不循规蹈矩的前“诺”家子弟心慕夏族文化,出外游历,被视作叛族,于是家族灭亡沦为阿加。

但若是往长里说,这个古平,经历和鬼踏江竟然有三分相像。他也在邵陵生活了一阵子,只不过是冒充做夏人,求学读书,观察民情。这也是个纳族中的怪胎,而这怪胎从最古板的古纳族里出来,就更是怪中之怪。不管怎么说,这古平也是个伶俐人,就是在本族前途上一点犯了犟。本来他家也是榔头之一,好好混地位也不会低,结果他偏偏偷偷跑去了邵陵,老爹也因此被揪了小辫子,终于一命呜呼。古平回族奔丧,正是羊入虎口,一家均被抹煞,贬作阿加。

怪事年年有,古平一个怪胎也就罢了,古来兮的儿子古力竟然也产生了类似的倾向,但又不敢学他的样子,便把他收做了自己贴身的阿加,整天说道谈论。其实古力,倒比古平谨慎得多,并未触及根本制度,只打定了一个“师夏长技以制夏”的念头。赶巧有个机会,难得古来兮松口,借口熟悉土司事务,古力便准备亲身体验一下夏人的生活。谁知还没到邵陵,竟然碰上鬼踏溪一行,冲突之下,给了古平一个真正叛族的机会。

“听起来,你的看法跟族长大哥的有点像啊。”鬼红蛛对这古平甚有好感,听完他的经历,更是善心作。

“呵呵,确实如此,因为当年我在邵陵,可是跟踏江兄有几面之缘呢,我这一点想法,倒差不多是靠他启才有。”

“……好,我就把你带回去,给大哥落。”

鬼踏江果然与古平相熟,又知他长于兵略,便把他安排到鬼大牙的手下。对于任务失败的踏溪和红蛛,他颇是安慰了两句,又说有强敌杀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尽管在鬼红蛛看来,踏江也不过是强忍焦虑而已。

踏溪他们出外一阵,族内变化也着实不小,最震撼的,应该就是鬼夜星举家出走,投奔花纳族,并且听说他临走前,颇是对人说了一些鬼踏江夺权篡位逼迫元老之类的话,又说要请花纳、古纳召开三纳联合议榔评理。

“这也太可笑了吧……联合议榔可是早就名存实亡,鬼夜行大族主不是呼吁了很久也没恢复么?”

“不过,听说花象元很支持。”

“呵呵,当然,只要有一个借口就行。”

“想不到你倒是这么坚决地离族而出呢……”

“机缘巧合罢了,我本来也妄想让本族自己变化,不过看看老的,看看小的,觉得还是没希望了,就只好投奔族主来了。”

“你看他们两人怎样?”

“一个力量上颇有潜力,一个善良识大体,再加上小有谋划的我,就差不多完美了。不过啊,香香的事儿,你是有眉目了吧?”

“嗯,瞒不过你,就让踏溪他们下次一起解决吧。”

“刘家那边怎样?”

“听说有人去跟鬼纳族接过头了。”

“孙家呢?”

“暂时没动静。据说他们还在头疼昆阳阴家的事儿。”

“嘿,阴家……好像她们也去找二哥来着,有眼光,不错,不错哇。”

“少爷……我觉得您也够格啊。”

“胡说!被她们看上有什么好的?再说,大丈夫岂能因女流成事!她们这一家人啊,能存活到现在也是奇怪得很啊,专门想着依附别人,以前那些天下之主怎么就容得下她们的?”

“嘿嘿,这个我就不接您的话了。那您还要不要去看看鬼纳族里的人?”

“再等等,看看孙家怎么办,不能着急啊……”

“昆阳阴家?我可不是躲她们啊,再说她们也没来找我。”

“‘娶妻当娶阴丽华’,少主为何不考虑一下呢?”

“嘿嘿……我最爱的女子,做不了我的妻子,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她,再把本来该给她的这个位子给一个出卖身体的世家?便动一点这样的念头也是对她的玷污啊!”

“为人主者,当心静如水,照见周遍,可不能时时存有这样的私情啊!”

“住嘴。”

“……是。”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做谋士的都沦落到只能做谋士么?就是因为你们否认了自己身为人所应有的情感。没有感情,不能嬉笑怒骂,就是做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再比如阴家吧,开家之主阴丽华就不说了,阴明空,阴玉环,固是一代娇娃,阴妃暄,阴梦瑶,纵然在世上赚了好大的名头,一样摆脱不了家族的命运。以自身为货物,真的这么好玩?对了,这一代的阴女叫什么?”

“听说,是叫阴娜拉。”

“多么奇怪的名字……一听就不想见。算了,还是说说纳族吧,你觉得鬼纳族这次如何?”

“少主,我本人并不看好鬼纳族。如果是鬼夜行还在当然另做别论,但现在这个鬼踏江,实在是毫无根基,此时百纳暗潮涌动,他能不能站稳尚在两可。不过,既然谈家支持花纳,花纳和古纳又都是朝廷封赐的土司,我们也只余支持鬼纳一途。以仲公公的能力,我们是算计不过的,不过他不见得全用在这边夷之地,所以还是有胜算。何况谈家比我们差远了,我们只是亏在不能明里出手,不算什么。因此,只要鬼踏江能撑过这一阵,我便不再反对。”

“嘿嘿,我也知道他能撑过便一帆风顺了,要你们做谋士的,不就是用来谋划如何让他撑过去么,谁都能看出来的东西还要你们做什么?”

“是是,在下失职。不过,少主,你不会是因为跟踏江有交情才这样支持他的吧?”

“唉,你说得对,你确实是个失职的谋士……只有我看好踏江吗?你连这个都看不清。这样吧,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听说你跟‘商山四皓’有点关系,你去把他们请过来好么?然后……你就不用回来了。”

“啊……是。”

各地的人,有各自的盘算。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好词,好句。”

身后随侍着三个弟子,仲老公只是站在楼台之上,似眺似望,只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的他忽然说了一句让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嘿,想必你们都没听过吧?这两句,是谁人所作,你们猜猜?”

大夏流传数千年,文人骚客数不胜数,便一些其他人也懂得附庸风雅,猜一个无名诗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当仲老公揭晓答案,三人还是吃了一惊。

此人,是前代某位不死者,所应天兵,亥鉴,风月。

说起世上最会算计人的,推“鬼谷”和“桃园”,这两脉流传的人才,永也站在世界的巅峰,把帝王将相、士农工商当作棋子,在手心拨弄。在他们看来,知晓了一切的信息,洞悉了所有的人心,便可以精准地判断下一步的反应,更推演到下一步,一步一步无穷匮,也便让天下尽在掌握。

但世上聪明人何其多也,愚人更何其多也,总有人冒出跟他们不一样的想法。在其中,给鬼谷弟子和桃园传人最大震撼的,莫过于这位亥鉴风月。

此人,姓曹,其名不传,本是官宦子弟,也曾金堂玉马,也曾绫罗绸缎,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忽焉灭家,流落市井,做了一介教书先生,后来连这个也做不了,只得隐居帝京西山,靠朋友救济补贴,勉强度日,自言回前生,颇多感慨,遂提笔作文,聊寄情思。说也奇怪,本欲写一百零八回的大书,只写到八十回,正是书中显贵由盛转衰,宵小露头,眼见得秋风秋雨愁杀人,曹子情动于中,忽然福至心灵,言道人生如鉴,前视者红粉,后见者骷髅,乃自悟本是太平道所谓“不死者”,亥鉴风月是也。心有了悟,竟废笔不写,又揽鉴自照,已两鬓斑白,不禁题了一诗,道是: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虽然明了了不死者的身份,却人已迟暮,加之此时此刻,太平道实是式微,才被朝廷镇压不久,这位亥鉴风月,可称生不逢时。但他也着实令人钦佩,毅然往投太平道,竟硬生生把太平道从灭顶之灾中挽救出来。连与他对阵的某位鬼谷弟子也说,天不假年,否则此人必成气候,或者十数年便能让太平道复兴,也未可知。

虽然风月不久即告辞世,太平道毕竟活了下来。而且风月也留下不少有价值的话语。比如,他曾对人说,鬼谷行事,风格谨密,环环相扣,无懈可击,但,世上事,头绪何止千般,纵然智深似海,谁又能妄言自己能不漏一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大家都懂得,鬼谷之人越想把握住这一丝,便越会牵扯出更多难以掌握的千丝万缕。于是他便说了那一句话,又说,“我自认并不是聪明人,所以不会跟这些聪明人一样,我不会去尝试算计自己算计不到的东西。道可道,非常道,这世间事本未明了,何必强求。”在这样思想的指导下,太平道虽然吃了一些小亏,但每每往好的情况展,最终活了下来。

最懂得收集信息的鬼谷人,把这一场对决,也收入了自己的信息库中,他们更谦卑地自问,为何每一步也计算清楚的自己,竟让对方把棋局盘活,然后他们现,每一步实际上也都有偏差,数步之后,这偏差已经给了对方足够的空隙,而对方则似乎一直都盯着一个方向,从没有变过,在空隙出现之时,便冲了过去。这空隙,不是对方“算”出来的,而是“等”出来的。

“若执着于每一步的成败,便一定会积累出足够大的空隙。这便是我的认识。所以我用两种手段,第一,隔岸观火,不亲自动手,便能让自己避免一叶障目的窘迫,第二,关门捉贼,只要守住了出口,任他怎么闹,也逃不脱败亡的命运。”

“你们一定认为我操纵着南方的一切,孙家、刘家、董家,还有百纳。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并非‘操纵’,而是‘挑拨’。我只要把他们领往某个方向,让他们自己走下去就可以了。孙无碍,已经不在我掌控之内,孙家这一手绝妙;刘家么,也想跟百纳勾结,不过纵然成功,又能如何?他们真的以为可以为二三十年后埋一着好棋?至于百纳,他们自己内斗来内斗去,真的可以复兴吗?还不都是仰人鼻息。”

“情势如此,我有必要一步一步殚精竭虑地为他们安排好吗?他们自己走的,比我预想的还好啊!”

一间黑黑的屋子中,帝少景昂然而立,全身似乎放射出金光,纵是这屋子并无阳光照入,整个人一样清清楚楚。与之相对的,是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人,全身墨黑,仿佛与这黑屋融为一体,正是帝象先所说的“大黑先生”。

“仲老公对南方的谋划,你觉得如何?”

“太子,我只是你的爪牙,你的黑暗,可不是谋士。”

“我知道。不过我对他的手段总是看不大清,跟你讨论一下总可以吧?”

大黑,据传是琅琊王家的人,就是那个号称“与时推迁”的第一世家的王家。只是据说,当世的王家家主,孝水人王王思千本人,对这个问题也未置可否。只有帝少景的一些绝对心腹,才知道以大黑为的几个人,实在是他最信任的战力。而这个战力,不仅拥有着高段的力量,从少景对他的说话来看,他一样拥有着极高的智慧。

“孙家静,刘家动,百纳纷争,九道换帅,这都是乱源。不过最好玩的,应该是谈家的事儿了,飞花那儿有消息传来,说谈家赖以立家的三神都不在了。谈家无法镇压邵陵的局面,这些乱源才能真正起作用。说起谈家三神,说不定还有象先的一点点责任呢,哈哈!”

“嗯?”

“象先这孩子,课余之时常常睡觉,而且傻笑到不成样子。当然,我也不擅长精神系的术法,不过……我有过这样的经历,应该还算有些便利,但即管我以八级之力,也无法与他的梦境沟通。我便能感觉到,象先似乎是陷于某种术法之中。但皇宫之内,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揣摩之下,这种术法,似乎便是谈家那些为神不尊的三个家伙。再根据她们动向判断,象先所中的,应该是‘棍神咒’。”

棍神纠缠帝子,木神千里追更,檀神行踪渺渺。

虽然不能一一知道,但三神都已不在,却是事实,这便让谈家家主的谈眠花忧心不已。

谈家的靠山,是董家。当朝太师董凉儒,更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之一,一手炎龙书的功夫,足以排进火系高手前三甲。但,三师世家,均在江南,太傅刘家,太保孙家,甚至还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南海赤家,在松明之地明争暗斗,非止一日,身处夹缝之中,谈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孙家的孙无违,继任家主没多久,还可以先不用管;刘家那个老头子,可是雄心勃勃,尤在壮年啊,他儿子刘宗亮虽然号称放~荡,但也没见他办过什么失手的事儿。难办啊……听说刘家前一阵还派人去过鬼纳,这样一来,我们反倒不太方便跟鬼纳结交了。叔公,您看?”

谈眠花面前端坐的,正是前任家主谈刚禽的弟弟,谈猛兽。

“看,看什么看?!一件事,打!谁敢来打我们谈家的主意,我们便打过去!你爹当初就是太柔弱了,还叫刚禽呢,我看就是一只小家雀儿,天天讨好这个世家,巴结那个名门……我艹!我们谈家怎么说也是神眷之族啊!”

一顿粗口下来,谈眠花被说了个狗血喷头,讪讪不语。

“好啦,刘家那一行人的行踪不还在咱们掌握之中么,我派望松去,教训他们一下。越是这种危急时刻,越要表现出力量,别跟你爹似的……说起来你这名字也不如望松大气,什么花花草草的,你是男人,又不是小妞!”

“……”

谈望松,谈猛兽之子。虽然谈猛兽是谈家硕果仅存的几位元老之一,谈望松本人,却混得并不怎么如意。

脾气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武功。

谈家的功夫,术法方面,是三神传下的法咒,兵器方面,主要是棍法,拳脚方面,叫做谈腿,共一十二路,端的是凌厉非常。俗语说,“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脚自然不如手灵活多动,但力量刚猛,则有过之。而谈家的谈腿,又有“谈腿四只手,神怕鬼见愁”的美誉。通常所说的谈腿,号称腿不过膝,但实际上,却有三种:踢膝,封闭对手的行动;踹肋,伤害对手的心肺;最狠毒的是第三种,撩阴,断绝对方的子孙。谈望松,最爱用的正是第三种。无论谁也不希望断子绝孙,所以这被称作“撩阴腿”的谈望松,便为众人所不喜。

一直也当不上五色棍的总统领,又对长房长子继任家主的谈眠花没什么好感,谈望松性情越偏激——不是瞧不起俺么,俺便踢出个名堂来让你们瞧瞧!

七级中段的力量,确实足够谈望松“踢出个名堂”,只不过,是他的“撩阴腿”的名声越来越响,在邵陵越来越没人想跟他动手而已,而这便让谈望松的信心越高涨,想着踢出邵陵,走向大正,为自己挣一个更大的名头。

(刘家,世代三师,不过……也不过是仗着外戚的身份罢了,老祖宗当过皇帝,后人就占便宜。今次,我便踢你们个好看!)

站在路边的大树上,脚下的枝条动也不动,谈望松就这么摆了一个自以为拉风的姿势,等着刘家一行人到来。

而远远地,刘家的人也看到了耍酷的谈望松。

“小冯。”

“少爷。”

“前面是谁?”

眯眼看看。

“好像……是谈家那个很阴损的小子。”

“而且很白痴。不知道刘家最拿手的就是风系法术么,还敢站那么高。”

“同意。”

“顶楼上的。”

“继续顶。”

“住嘴!”

止住了手下的胡言乱语,这位“少爷”双手掐了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俄顷,他双手一指,喝道:“风天旋!”

谈望松自然看到了对方的动作,见对方双手一指,便觉身周有异,一个龙卷已然成形,只是……也未免太小了一点,仿佛一根折断的筷子般,晃了两晃,就没了。

谈望松给气得脸色青,那“少爷”的手下也呆了。

(果然少爷出手一点都不牢靠啊……)

“呸,又失败了。小冯,上去做掉他!”

“是!”

外面暗流涌动,百纳内部也各有盘算。

松桃厅。

族主庭院之中,正厅是杉木搭就,虽然未加雕饰,却高大宽畅之极,透出一股粗犷大气。而此刻,便有几个人席地而坐,商讨事情。

居中坐的,乌衣皂裳,头散披,左手边放了一只面具,青面獠牙长角赤,右手边搁了一柄木杖,露在衣裳外的小臂小腿精瘦,脸上也颇多皱纹,只眼睛颇为有神,掩盖了不少老态。此人正是古纳的族长,百纳第一的术者,古来兮。

古来兮面前坐着三人,服饰仿佛,年龄也都不小,是古纳族中三大巫师。

“花象元日前派人来说,他准备接受鬼夜星的加入要求,但为了防止鬼纳族多嘴,想请我们去把鬼夜星的蛊神封印。你们怎么看?”

“封印蛊神,我们可以做到……但,封印之后,力量大减,接受入族还有什么意义?”

蛊神,在纳人力量中,通常是起辅助作用,对于他们修炼武术、巫术等有极大的助益,但一旦失去蛊神,力量必然跌落,甚至降级。鬼夜星是七级顶峰力量的巫师,也是百纳数得着的强者,得到这样的人,自然对花纳族极有好处。但……如果只是接纳一个六级力量的人,累赘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如果说花纳族只是想走个过场,之后再想办法把蛊神恢复,可能性不是没有,却微乎其微。因为这需要古纳族三大巫师联合出手的封印术法,几乎没有解封的可能,除非是传说中的蛊术,而这样的蛊术,连坚持修炼蛊术的仡佬纳,其族长老蛊物也不会。

至于古纳为什么知道老蛊物不会,那是因为古纳一向自视正统,是百纳之,有责任有义务统合各族,是以对各小族颇多注意和照顾,就连最孤僻的仡佬纳,也很是得了他们几次救济。

“不管怎样,我们的问题只是,到底要不要接受花象元的请求?”

“不管怎样,我们的问题只是,到底要不要接受花象元的邀请?”

为此头疼的,是鬼风行、鬼大牙、鬼红蛛、古平等人,鬼踏江静静地看他们争论。鬼踏溪跑到山上去了,因为他“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否则还让位给大哥干什么”。

大家都晓得花纳族不安好心,但他们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却是谁也猜不出来。把鬼纳精英邀齐一网打尽?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做不做得到也是问题,何况鬼纳众人又不傻。纯粹示好?软骨虫们没那么好吧,而且他们现在又不是弱到了什么地步。最近又收到了确实的消息,说古纳族会出动三大巫师,那么封印的事就确实无疑了。花纳族的诚意摆到了十足,但是……没什么利益的事,很难想象他们会做啊。

虽然猜不出来,却不得不面对人家的邀请。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鬼大牙依旧未包头巾,脑门依然锃亮,正大声吆喝着“去便去,咱不怕”之类的话,鬼风行则畏畏缩缩地半拉半劝,让大家冷静下,好好琢磨花纳的动机,鬼红蛛眉头紧皱,显是苦思未果,只古平看看众人,又看看踏江,晓得自己并无根基,所以三缄其口,并不说话。

大家并不是老女人,话重复多了也会厌,所以渐渐静下来。鬼红蛛瞄了一眼古平,现了他的镇定。鬼风行和鬼大牙却看向踏江——前一阵鬼夜星出走,踏江整肃鬼纳内部,他们便现这位新族长颇有力量和见识,虽然还不及死去的鬼夜行,却也让他们燃起了希望,于是也不知不觉中拿他当族长看待了。

踏江却指指古平,让他说说自己的看法。古平看看周围的人,鬼风行不以为然,鬼大牙一脸不解,又看见鬼红蛛紧盯着自己,便道:“我初来乍到,并不了解族内情形,还是请红蛛姑娘说吧。”

鬼红蛛稍愣,见古平向自己点头,才张口说出自己的看法。既然有邀请,而且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若不去,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去,只要提高警惕,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毕竟花纳族也没有那个实力一网打尽;想不清,不如去亲眼看看。

鬼踏溪躺在树杈上,仿佛没有看到山下边走边争论的大牙和鬼风行,也没有看到追向古平的鬼红蛛。

自从打邵陵回来,他就喜欢独个儿跑到山上呆着。也难怪,族长更替之后,局势动荡不止,那帮小弟兄也终于忙回了正事,连鬼红蛛也被派去给大牙帮忙,只有他一个人,没什么职司,只好闷着。何况在旁人看来,他惨败于神秘人之手,又被古力破了新招,意志颇为消沉,自然也不来招他。

轻轻弹弹手指,半空一只鸟儿忽然惨号坠落,在草地上翻了个滚,眼见得肚子越胀越大,忽然撑破,一团血淋淋的物事从里面钻出来,呱呱叫着跳往别处去了……

鬼踏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无语。

只听他背后有人说:“果然,又严重了吗……”

踏溪离群索居的原因,自然不止是战败的打击,更主要的,是他体内的另一个蛊神的觉醒。

之前鬼夜行虽然不能封印蛊神,却可以激金蚕蛊王的力量,用以压制另一头,但之后踏溪不断借用它的力量修炼蛊术,已经让它复苏;年代的久远,使得鬼夜行残存的力量逐渐失效;踏溪被神秘人一招轰败,本身力量跌至低谷,已经无力维持这种镇压;加上踏溪内心对力量的渴求,仿佛呼唤一般,终于让这头蛊神醒来。

蛊神?不知名!

(囧RZ)

本来一个修炼巫术或蛊术的人,都能判断自己体内是什么蛊神,好方便自己调整修炼的方向。这并不是一种可以写明白的知识,而仅仅是人和蛊神之间的感应。但踏溪的这头蛊神,方才从沉睡中醒来,只凭本能起着作用,还没有清醒的意识,也就没有感应。只是,它的本能,已经体现了极大的力量。

感觉体内有什么负面的东西堆积,只要一个动念,便能将之转移到动物或花草树木上,而且能让它们立刻中毒、得病、痛苦又或者死亡,踏溪,已经成为一个与传说很符合的蛊术师。

只是,他并不想成为这样的蛊术师。

踏江说过,蛊术,并不是这样的害人东西。但,没有亲眼见过上古的蛊术,踏江也不能断言踏溪的情况会得到控制,何况,踏溪体内是一头神秘又强大的蛊神。蛊,本来就是不可捉摸的。

踏溪找踏江,然而踏江也束手无策,他只得七级的力量,即便是召唤出赤尤,一样无法突破八级,根本无力修复鬼夜行留下的禁制。没有认知,他一样无法指导踏溪自己度过难关。

“或许仡佬纳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们找不到他们。”

蛊术上的问题,自然是坚持蛊术的仡佬纳最有言权。只可惜,即使是跟他们有联系的古纳,一样是等待仡佬纳的主动联系,自己并不知道仡佬纳在哪里,鬼纳族就更没有办法。

无可奈何之下,踏溪只能尽量离大家远远的,或者宽慰自己,这也只是在修炼蛊术,好尽快能自由控制它们。

“大哥,最后决定是要去吗?”

狗拜岩上,热闹非常,人们正在洒水扫地,放桌摆椅,场院和大屋里一处不落,到处是忙碌的人影,为仪式做准备。

鬼纳族议榔的前任大巫师居然投奔到本族来了!他们现在的族主还得乖乖地过来承认这一点,真是吃瘪到家了!

大众的思维同上位者的自然不同,而这,也是上位者想看到的结果。国之利器,不可轻易许人,有些秘密或者决策,只要领知道就好。手下?只不过是即时战略中一堆堆垃圾兵,一个个自然数,压垮骆驼的一根根草,聚成高塔的一粒粒沙。

送走鬼夜星父子,花象元又见到了从邵陵赶回来的花象戎。花象戎明显是对外面那些忙碌的布置活动不以为然,连带着对花象元的说话也不怎么经心。

“象戎,你想什么呢?”

“啊,大哥。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来这么一次。”

“你以为我应该怎么做?”

“……晾着呗,难道他们真敢来找咱们要人?”

“嘿,象戎你已经错看过鬼踏江一次了,让他从邵陵安然归来,难道你还会再错看第二次,放任他把鬼纳族再把握到自己手里?鬼踏江,他便是一个足以超越鬼夜行的男人,不要因为现在没有力量而轻视他。除了他,连那个浪荡子也不可小觑,你忘了自己曾经败在他手上?你不用解释,败了便是败了。一直找借口,并不能让自己成长。”

“……”

“扯远了。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如果放着不管,鬼纳族必然会展到前所未有的强大,我们也就丧失了主动。现在,我们又没有强势到可以不讲理地将他们压下,封印蛊神,便是一个还过得去的交代。”

“这样便能阻止你所预言的‘鬼纳族的强大’?”

“至少会让他们少一个借口。”

“那让我回来做什么?”

“因为要让你做看守。”

“……这样的事用不到我吧?”

“用得到。一定用得到。”

花象戎对族长大哥的话,当然一贯地只信三分。

或者花象元是深思熟虑又或瞻前顾后的性格,但他却绝对不是大公无私的人,更不是和平主义者。这一点,只要花象戎看看自己,就能够确认。

同样长大的两兄弟,同样在族长老爹的聒噪下幸存,一个终于撑到自己继任了族长,另一个就跑了出去,到邵陵花差。不能说两人没有区别,但要说老爹的聒噪一点也没在他们心里留下什么痕迹,那绝对是睁眼的瞎话。

其他小的部族可能还好,三大族没有不想着自己强大起来把百纳统一的,只不过,大家的方案不一致,所以颇多纷争。

花纳族的先人,本是邵陵时期纳族掌管内政的榔头,与鬼纳那些掌握军权的粗胚不同,他们深知夏人的强大……以及繁华。古老的事情不去追究,邵陵时期的夏纳纷争,确实颇有一些是纳人眼馋夏人的好处,所以蛮横霸占而引起。也颇有一些同纳人做生意的商贾或者交流技艺的工匠,跟他们说,纳人太固守族别了,对夏人多有歧视,“我们特地过来,难道是害你们的吗?朝廷派兵,也不过是想保证我们的安全而已。”

一直也都认为夏人是善意的,一直也都认为纳人实在粗鄙落后,痛恨老巫师们固执守旧,更痛恨兵油子们只想打仗却不顾大家的死活,花纳族的先人,即使在三纳分裂之后,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不放。

活着,好好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花象元,跟他的祖先一样,认为不必要同夏人对抗;花象戎,走得更远,“为什么我们不变成夏人?”

而这样的一个花纳族,不是鬼纳所能接受的,也不是古纳所想看到的。三纳之间,有着掩盖不了的鸿沟,这是谁也清楚的事情。花象元会去做一件对自己没有好处、仅仅是取悦鬼纳的事情?

日子很快就到了。

鬼踏江带着踏溪、大牙、红蛛、古平以及一众跟班石龙、石伢等,在花象元的迎接下进入狗拜岩。踏江、大牙、红蛛跟随主人进入了平时召开议榔的大厅,踏溪则说要去玩,古平和其他人在场院里坐下。

踏江等人一进屋,就看见了早就到来的古纳三巫。

三巫之,古来也,古纳族长古来兮的族兄,看到踏江等人,只是懒洋洋地打个招呼:“鬼族长好,我们正在布阵,请自便。”

这冷淡的态度,便令大牙、红蛛不喜,花象元忙上前解释,说他们正在布封印阵,稍有疏忽便会纰漏,不是有意。踏江也颇识相,拉住鬼大牙,又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了几个封印阵的问题。但花象元并不擅此道,闲扯两句,便也没了话说。

“哦,对了,听说族长的弟弟踏溪也来了,百纳有名的少年豪杰,怎么不见他?”

“唉,花族长莫要取笑。他那浪荡的名声,百纳谁不晓得。刚进寨,他就说平时没来过,又嫌我们一堆人拘束,自己跑去玩了……如果弄出什么乱子,还请族长高抬贵手。”

“好好好。”

“谢谢谢。”

踏溪,当然在玩。不过并不是单纯的玩。

(大哥说抢走香香的就是花纳族的人。他奶奶的,上次居然用雷把老子劈晕,今次我定要将你轰杀!)

“平小子,你别跟着我,碍事!”

化装成普通下人的古平,正做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好像要把踏溪拉走,但二人越拉扯,却越远离人们的视线。

“平小子!别让二爷废话,赶紧一边儿去!不是二爷,你脸上的烙印还去不掉呢!”

似是正中痛处,古平用手抚右脸,道:“哦?二爷,你把现在我这脸当作功劳?”

古平右脸上,本来是烙下的古来兮家的阿加烙印。踏江为了消掩他这个身份,准备请鬼师用药,尽量把烙印消去,是踏溪强出头,说可以用自己的秘技,做出更好的效果。谁料,踏溪并不是消去,而是在上面添了些东西。

现在古平脸上,右侧是一只张口欲噬的黑豹,左侧是一条盘身吐信的巨蟒。本来一个俊秀小伙儿,现在看起来不伦不类。

“怎样,难道谁认出你了?二爷把你画这么丑,还能有人认出来的话,那眼也太毒了吧?”

踏溪明显讽刺的语气,更激了古平的怒火:“踏溪,你不要欺人太甚!请鬼术!”一声轻喝,祝茸的形象在古平背后若隐若现。

而这,也正对了踏溪的胃口:“终于又看到了,祝茸先祖,打败了灭我魔蛛的孟惑……今次,我便一并奉还!赐灵之术!”

之前,踏溪用的赐灵之术,是巨大的水火魔蛛,用水火两系的术法进行强力攻击。而此刻,他手上抓的是一只小巧的螳螂,唯那两齿锯刀,闪着蓝汪汪的颜色。在踏溪背后,也有气劲组合的八尺影像出现,是一只包裹了污黑尸布的巨茧,一头破开,伸出同样是尸布包裹的半个人身,双臂却是螳刀模样,诡异之中,又显示着它是一头武力极强的魔兽。

“平小子……还敢趁二爷不在勾搭红蛛,看二爷这阎魔尸螳宰了你!”

花象戎看着床上那个胡蹦乱跳的孩子,一阵头疼。

他并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的性命,干脆宰了不是更好?或者交给夏人,也算得大功一件。

这个孩子,留在手里,只是烫手的山芋,给鬼纳族的人看到,就是了不得的事情。诚然花纳族并不怕鬼纳族,但留着她,也不过是浪费。

(唉唉,我们花纳族是要过好日子,不是做保姆啊……)

长大以后就在邵陵生活,矢志摆脱纳人身份,享受美好生活,花象戎几乎不能理解大哥的举动:为什么要同鬼纳、古纳虚与委蛇,为什么不学项人的黑水部直接降入大正王朝,为什么要为了自在生活的“正大”目的而“虚伪”地活着?老古板、倔驴子们,有什么必要让他们理解吗?

想到鬼纳族那帮家伙,花象戎的眉头皱了皱。原来那个老头子,就凭着自己八级的实力,妄想把自己的想法强行施加给百纳各族,幸亏被大家合力扑灭了。本来以为鬼纳族就此便不再烦着大家,谁知道却又出了一个使得出赤尤召唤的家伙,这还不算,那个死老头子的不肖子,也拥有了与自己一战的实力,甚至“侥幸”赢了自己……仿佛那家伙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缭绕不散。

“软骨虫,纳命来!”

议榔大厅之中,牛油大蜡已然亮起,相比外面黑夜却因篝火、歌舞的热闹,倒是静得出奇。因为最中间的空地上,巨大的符文已经出些许亮光,封印阵显是到了紧要关头,古纳三巫也收起懒洋洋的神态,围成一个大圈,盘膝而坐,嘴里不停地念着神秘的咒文,额上也沁出汗来。

鬼红蛛看看踏江和大牙,见他们都认真盯着封印的构建,自己却不禁担心起另一边来:他跟踏溪,两个人不会闹起来吧?

临来前,踏江特意把踏溪、古平和红蛛叫到一起,向他们说,得到消息,前次掳走香香的乃是花纳族人,最后出手的更是花纳族中一个大高手。今次前去,花纳族必然不怀好心,己方也要明暗两手对付,让踏溪和古平混入纳寨,相机抢救香香。红蛛也想去,但她不像踏溪能用浪荡掩饰找人的目的,又不像古平面生不引人注目,最主要的,她的功夫不够。与红蛛仍在五级顶峰徘徊的力量相比,踏溪和古平的六级中阶力量,当然是能够破局的有力手段,即使面对花纳族那个七级初阶的,也有一拼之力,何况他们拥有的又是特殊的力量。

但与之相伴而来的,是两人之间的不睦。不管怎样,踏溪败给了古力,古力又输给了古平,自负的踏溪自然看不惯古平,即使古平再怎么表现的谦卑,也仍免不了踏溪的白眼。古平的见识、气度,颇得红蛛赞赏,因此两人常常在一起探讨局势,踏溪更觉得自己的私有被夺走一般。红蛛明白踏溪的想法……但,两人相处虽久,却从未谈过私情,想开解也无从谈起,何况她觉得自己跟古平也仅仅是趣味相投,亦不及私,更没什么要说明的。

唯一的希望,就是两人记得自己的使命,尽量不要起冲突吧!

当踏溪的尸螳轰破墙壁,直斩花象戎之际,花象戎犹记得自己是奉命看守,扭头一看,见一个仆从打扮的人早抢到里厢,抱了小孩就走。花象戎急催雷劲,却被那只邪气很重的尸螳挡住。

踏溪、古平二人起了争执,但古平见踏溪用出尸螳,便知此事不能速了,若打斗起来,不但做不了正事,少不得还会引起旁人注意,更影响大事进行,于是停手罢斗,互相口角着展开搜索。终于踏溪的念蛊从一个寨兵脑中查出情报,找到了香香被囚禁的地方,见里面有个形容很熟悉的家伙看守。

两人虽然争斗,配合倒也默契,踏溪招数繁多,正适合缠斗,古平便只需抢了孩子逃走。果然,踏溪放出尸螳,又召了一大群蜂、蝶、蚊、蝇,将花象戎阻在原地,便冲古平叫道:“平小子!别在这儿碍事,带上香香,走你的!”古平也不分辩,抽身就走。

当战场只剩两个人,便简单得多了。

踏溪认出了花象戎,花象戎也认出了踏溪。还未平息的战意,被命令约束的斗心,终于可以放手一搏。

七级魔兽阎魔尸螳,武力惊人,趋退若电,刀招狠辣,但花象戎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他将雷劲反施自身,便把自己也改造成一个浑身电火缭绕的战士,跟尸螳相战不下。

“唷嗬嗬嗬,当初我在族中跟人争斗,被人嘲笑说鬼夜行的儿子却用花纳族的召唤术,想不到,现在你花纳族的花老二,居然用鬼纳族的化鬼术,真是颠倒,真是可笑!”

身为召唤师的踏溪,本身并无太强的战力,在七级争斗中也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言语挑衅。然而这样的挑衅,也起不到什么效果,花象戎本来也算得本族中的怪胎。的确,花纳族拿手的功夫是召唤术,但自小便向往夏人的花象戎,却知道这召唤术在夏人的眼光里,便是边鄙邪术的象征,因此他竟不顾别人反对,只用心学习跟夏人天地道术相近的化鬼术。

“什么?你……你……想不到你们花纳族这帮家伙,居然连自己的出身也厌弃了!尸螳,给我剁了他!”

巨大螳刀带着腥风,搂头斩下,却吃花象戎一拳抵住,又咔嚓一声闭合起来,将花象戎的拳头夹在中间,出骨头碎裂的声音。花象戎仿如未觉,只一脸狰狞地对踏溪大叫:“厌弃?你们鬼纳族这些蠢驴又怎么能了解我们的志向了?”

坚守,背叛,为的是什么?

战乱,纷争,是谁想要的?

动荡不安的岁月,人不如犬,命且旦夕,焉顾酒食?所求者,不过苟全性命,片瓦栖身,粒米~果腹,如此而已。

人们最根本的理想,不过是活着,最大的理想,不过是好好地活着。

无疑,夏人比纳人过得好,那自然是因为他们有着更好的制度,更好的基础。纳人被痛击,挨打,背井离乡,也是最现实最有力的证明。

延续过去的一切而不改变?继续用微弱的力量来挑战强大的夏人?如果对方是有力的,为什么不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的一切,追赶他们的脚步,或者……变得跟他们一样?变得跟他们一样拥有良好的制度,打下深厚的基础,然后幸福的生活。风俗,传统,这些让自己落后、弱小、土包子的东西,都见鬼去吧!

力不如人,就是纳人的原罪。

抛弃弱小,向往强大,又有什么不对?

难道你们鬼纳族要一统百纳的妄想,不是因为“向往强大”?难道古纳族的墨守成规,不会再次让人欺负?自诩为正义,而我们花纳族的努力,就是可以被你们随意贬低的东西了?拒绝改变,掩耳盗铃,不过是无知的蝼蚁,当年就应该全部杀光,现在对纳人的进步也会少点阻碍……

“住口!住口呀!”

被质问得无言以对,听到“杀得少”的言论,更是怒愤填膺,踏溪只能命令尸螳猛烈进攻。因为左拳被钳制住,花象戎很快就遍体鳞伤,但他却表现出不似“软骨虫”的刚强,一面用右拳招架,一面讥诮地盯着踏溪,那满面血污后的眸子,分明在说着:“只凭蛮力欺压,你跟你所仇恨的夏人又有什么不同了?”

那眼光,盯得踏溪十分不自在,连压倒性的优势,唾手可得的胜利,也带不来任何喜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踏溪出一声狂吼,双手抱头,状若疯傻,转身没入了黑漆漆的夜。

花象戎“呯”地倒地晕去,嘴角犹带着一丝冷笑。

议榔大厅之中,封印阵已经颂法完毕,地上的大圆光华流转,别有一番凌然气象。

花象元把鬼夜星和鬼踏月请出来,让他们站在阵中,便有淡淡光晕在身上出现,少顷,泥丸宫有金色云气泛出,凝成金色蚕形。这正是他们体内金蚕蛊神的具体形象。

看得真切,三巫高声唱道:“确系金蚕无误,封印开始!”

鬼纳诸人见尘埃即将落定,各个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门外一阵喧闹,扭头看时,却见有人冲撞开人群,直奔法阵中的夜星父子。众人看得真切,此人正是踏溪,只见他此时,面红耳赤,瞳有血丝,十足癫狂模样,不及众人反应,已经一拳一脚将那二人打飞。

大厅内一片大哗,然而,满腹疑惑的人们还不及弄清怎么回事,踏溪身上却又生一桩异象,让他们噤口不言,鸦雀无声。

与之前一样,也有光晕覆盖了踏溪,但他身上却不是正常如鬼夜星二人浮现出体内蛊神,而是有污水般,全身各处显出或青或紫或黑的斑点,又哔哔剥剥飞将出来,蠕动有声。封印阵瞬间光华大盛,如撑开了一个巨大的金色球形光幕,将那些物事尽皆挡住,看时,却是一团团污血,中间仿佛有活着的虫豸作怪。

蛊婆!不,蛊师!

所有人的脑中都浮现出这样的想法,而主持阵法的古纳三巫反应最快——修炼蛊术者,杀!趁着阵法正盛,三人齐力推动,咒曰:

吴凤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

七灵八神,八愿四陈

上告灵命,中皇双真

录魂炼魄,塞灭邪精

血鬼游尸,秽滞长泯

利我生关,闭我死门

……

封!

视野所及,尽是混沌一片,努力辨认时,又有不同的景象电光火石般掠过。

仔细回想,仿佛又看到一张冷酷的脸,在说“她不喜欢你”,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在放声狂笑,一张老脸和一张年轻的脸,在问“你这条杂种,争名逐利,跟我们有何不同”,更远处,一张粗豪的脸跟一张奸诈的脸相对而笑,一张美丽的脸跟一群天真的脸旁若无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哀声叹息,一张飞扬跋扈的脸把嘴都翘到了天上,一张毒辣日头下的脸大汗滚滚,一张茂密丛林里的脸静待无声……

(……这是大哥他们,这是红蛛他们,这是妹榜、务乌、爸耶他们,这是我们纳人啊。)

踏溪忽然记起自己是前往狗拜岩,救鬼骨香,找花纳族的晦气,然而跟花象戎一战,脑中便懵懵懂懂,最后……好像是看到了一片金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痛呼,踏溪终于醒来。

强忍着脑中莫名的疼痛,踏溪仔细辨认周围的一切。这是自己的房间,自己躺在床榻上,门口刚刚闻声进来一个人,是族中女兵,名叫榴花。

“红……红蛛呢?香香呢?我……我这是怎么了?”

事情倒并不复杂,榴花没说几句就让踏溪明白了。

踏溪误入封印阵,暴露了修炼蛊术的身份,被古纳三巫当机立断,封印了体内蛊神,又准备当场斩杀。踏江等人拼死保护,古平正好赶到,双方理论,鬼纳说花纳冒名抢劫族长幼女,意图不轨,花纳说鬼纳窝藏蛊师,心怀叵测,古纳左右为难。终于翻脸,鬼纳等人闯出狗拜岩。现在,两族已经正式决裂,眼看就要刀兵相见。

“是这样……香香没有受伤吧?”

“没有,小丫头精神着呢,玉草妹妹正带着她玩。”

“那,大哥和红蛛他们呢?”

“正和古平先生他们议榔会议呢。”

“……哦,古平吗?”

“鬼纳和花纳,已经开打了吧?”

“是的。”

“那好,让他们内斗去吧。我们腾出手来,先敲打敲打南方这些名门世家。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不能让他们轻视了我啊。”

“是。少爷,您还记得那个叫鬼踏溪的人吗?”

“记得。他怎么了?”

“听说,他被人查出修炼蛊术,这是纳族中很重的罪名,鬼纳族包庇他,所以两族才打起来的。”

“哈哈哈哈!我就说这个家伙很有趣!蛊术啊,蛊术是不是云梦谷那帮老毒物们整出来的东西?”

“大少,您开玩笑了。纳族的蛊术跟我们云梦一脉的毒术可不一样,相差很远,相差很远啊。”

一位相貌阴戾的老者,向正座上的肥胖青年拱手解释。若有他人在场,必然惊诧于这“云梦一脉”的名头,说不定还会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但那肥胖青年倒不以为意,仅是把两条细线般的眼睛再眯了眯。

“可是,我确实好像听琼姑娘说,很久之前,有逃难的纳人误入云梦毒谷……”

“大少!”

似是提到什么禁忌,那老者厉声打断了青年的话。那青年掀掀眼皮,微微一叹。

“好吧,说正经事。鬼纳他们跟花纳已经打起来了,不过,我们并不轻松,新上任的大将军王,可也不是什么善茬。虽然没听说他有什么功夫,既能从帝散吉手中顺利接掌九道兵马,足见他有两把刷子。我们不要轻易动作,免得给他找到借口,借刀立威,谈家也好,赤家也罢,刘家董家也没关系,我们家不要主动去撞他的刀口。纳人啊,自求多福吧。”

“是。”

等那老者离去,青年方将身一软,仰靠椅上,喃喃低语:“仲翔先生……若有你在,我便不会如此劳心劳力了……”

这青年一躺,也凸显出了他背后的一幅中堂,不是画,而是七个大字,一句歪诗。

天下英雄谁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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