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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个人,她的孩子才会离去了。因着这个人,她才到了这个地步。
郦竹溪先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意和愤恨又回转了过来。心中怒气上涌,忍不住一阵轻咳。她掩口问道:“那人如今在哪里?”
“就在花园旁边的那个小屋子里躺着。国公爷已经惩治了她。”沈玮见郦竹溪关心这事儿,洋洋得意的挑衅看了郦南溪一眼,“我们想要过去看,祖母不准。不若二婶和我们一同过去吧。”
“好。”郦竹溪先前也想过那重芳柔的事情。只不过大家都没提,她悄悄问了几句后,只当国公府是要护着重芳柔的,生怕郦南溪难做所以没有谈及。
如今听了后,郦竹溪知道国公爷对待重芳柔的态度,心下稍安,也想过去瞧瞧那人现在的模样,顺便质问下重芳柔为何会处处与她做对。当即应了声准备起身。
沈青宁刚才去端药了不在屋里。如今看到郦竹溪坐起来,他生怕妻子再出一丁半点儿的事情,赶忙上前扶了她按着她坐好。
问过究竟后,沈青宁目光闪了闪,道:“急什么?先养好了身子是正经。左右她人就在那里走不掉。你晚些再问也不迟。”
郦竹溪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沈青宁会瞒着别人,却不会对郦竹溪说谎。眼神闪烁了许久后,他终是无奈的垂下了头,低声道:“好像是被什么刀给伤到了,流了很多的血。母亲让人给看了下,说是已经救不活了。挨上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沈玮在旁睁大了眼睛,“哎呀,快死了么。死人是什么样子的?”
郦竹溪听闻后,想到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孩子,也算是悄然离世了,再闻那“死人”两字,瞬间眼神黯淡了下去。
郦南溪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姐姐现在身体受损最怕伤了心神,偏偏沈玮还在那边叫嚷个没完。她板了脸现出怒容,喝道:“如今你婶婶正病着,你有什么不能到外面去说么!非要在里面来搅了病人休息?快出去!立刻,马上!”
她平日里性子和善,旁人很少看到她怒。但她一旦火,那凌厉气势还是颇为惊人的。
沈玮缩了缩脖子。他知道这位六奶奶身份高,如果他硬是和她吵的话,自己没有半分的胜算。更何况这位六奶奶还有个很凶很凶的夫君……
沈玮欲言又止的了半晌后,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走就走嘛。那么凶做什么。真是的。”他连连嘟囔着,拉了妹妹沈琳一步步走出了屋子。
床上躺着的郦竹溪忽然按捺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郦南溪上前给她擦,她将郦南溪的手推到了一边不让她擦。
生怕妹妹误会,郦竹溪轻声道:“西西莫要紧张。我这是高兴的。所以不想擦。”
她侧望向郦南溪,“我先前想着,人是国公府的,我再怎么着也不能和她太过计较。不然的话,你在国公爷面前怎么交代?谁曾想国公爷竟是亲手将她解决了。我很高兴。真的。”
郦竹溪探手握住了郦南溪的手,“虽说让人抵命这话听着残忍,可她若是安然无恙,我孩儿的性命该如何交代?她这样,我欢喜。国公爷对你好,我也欢喜。”
原先郦南溪听了后还心中触动不已,待到听完姐姐最后一句,她脸上就有些热,“姐姐这是说什么呢。和国公爷待我怎么样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郦竹溪轻叹着摇了摇头,“国公爷是个什么性子的,你不知道。若非为了你,他不会特意跑这一趟来为我做主。”
知晓了重芳柔的下场后,郦竹溪的心里才真正放松下来。
小产对女子来说极其伤身。她身子亏损的厉害,早已支撑不住。如今让她最为挂牵的事情也得以解决,困倦就重新朝她袭来。
郦竹溪的双眼沉,声音越来越小,在临睡过去前喃喃道:“孩子的仇已经报了,我会好好的,你放心。你也要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郦南溪一直在床边坐着,待到郦竹溪真正睡熟,这才悄然出屋。她没有去重芳柔那里,而是径直寻了沈太太,与她说自己想要在这里借宿一两日。
“姐姐这般状况,我实在放心不下。”郦南溪歉然道:“所以可能需要多打扰您几天。”
“无妨。六奶奶想住多久都可以。我自会让人准备了屋子。您尽管住下。”沈太太说着,轻轻喟叹道:“你多劝劝竹姐儿。小产后,有段时间我差点想不开。不知怎么的,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了无生趣。得亏了当时陪我的人多,宽慰我的人也多,这才熬了过去。后来有了老二,想起来当时的情形就没难么难捱了。你多陪一陪竹姐儿,让她想开点才是正经。”
郦南溪道:“多谢太太。”
“谢什么。”沈太太笑,“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客套的。”说罢想起一事,她与郦南溪道:“六奶奶自去看看有什么可玩的可打时间的。我得瞧瞧那汤怎么样了。”说着就往外走,“那是给竹姐儿炖的,火候得瞧仔细些。”
重廷川说了不要去看望重芳柔,郦南溪便一次也没有过去。但是,有些事情既然已经生了,少不得要让人去国公府一趟。
当时重廷川留了常福来跟着她,让她有什么事就和常福说一声。如今重芳柔出了这事儿,她就与常福讲了,让他把事情禀与梁氏。
——郑姨娘还是很疼爱重芳柔的。重芳柔若是撑不过去了,怎么着也得让郑姨娘过来见一面才好。
她这般做,不是为的重芳柔,而是为的郑姨娘。
常福知晓后,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去了国公府将此事告诉了梁氏。
梁氏怎么也没料到沈家二奶奶小产竟然还是重芳柔从中“做的好事”。听闻之后,她让常福先离开了,给了句“我会告诉她的”。
重廷川和郦南溪不在的情形下,常福并不愿在里头多待,闻言就先去了庆阳侯府,将消息回给了郦南溪。
恰好郦竹溪这时候醒了。郦南溪就让金盏她们留意着,如果国公府的姨娘来了说一声。她便去了郦竹溪那里陪姐姐。
在常福走后,梁氏静坐了许久,而后唤来了向妈妈,说道:“你把张姨娘叫来。我有话吩咐她。”
刚才常福在那边说起重芳柔的事情时,向妈妈一直在旁听着,闻言怔了怔,道:“不是郑姨娘么?”
“不。”梁氏有些烦躁的道:“你把张姨娘叫来。”
向妈妈心里打了个突,也没再多说什么,领命而去。
不多时,张姨娘进了屋子。梁氏如此这般的吩咐过她后,就让她去庆阳侯府。
张姨娘犹豫了很久,终是问出了心中的话,“太太,四姑娘再怎么样,也是郑姨娘生的。您不如网开一面,让她们——”
“就这么办。”梁氏缓缓说道:“从我没出嫁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了,情意不同旁人。这些年你都按着我的吩咐做了,也做的很好,我很满意。如今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可别想岔了。”
张姨娘有些紧张,“先前柔姐儿好好的自然没什么。可是,可是她现在这样,郑姨娘如果没法见到的话,会不会……”
“都要死了,还能怎么样?”梁氏不耐烦的道:“你只管去就是了。把事情办好了,我让人给欣姐儿送一匹好的缎子去。”
欣姐儿便是重家大姑娘,已经出嫁了的重芳欣,乃是张姨娘所生。之前梁氏给她择了一门亲事,嫁的还算不错。
张姨娘闻言后终是不敢再多说什么,让人准备了马车急急赶往庆阳侯府。
张姨娘离开后,梁氏把向妈妈也遣了出去。她自己在那空荡荡的屋里坐了很久。
郑姨娘相貌好性子好,老爷素来疼爱她,连带着对郑姨娘生的柔姐儿都不错,梁氏知道。老爷最喜欢的孩子是川哥儿,只不过于姨娘性子太过懦弱,所以老爷并不偏疼于姨娘,她也知道。
她时时在想,如果她有自己的孩子,或许老爷最疼爱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最关注的女人就是她了。
思及往事,梁氏的目光悠远而又沉静。
端坐在屋中,看着这房梁上的生动彩绘,她的心里平静到近乎死寂。
沈家花园旁有一个小屋。小屋本是搁放杂物所用,内里漆黑一片,没有窗户,只有破败的房门缝隙处会有丁点亮光透过来。
重芳柔粗粗喘着气,捂着身上的伤口,只觉那一处疼得好似要将她撕裂一般。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在迅速流逝。但她依然期盼的看着那屋门。她知道,六奶奶是个心软的。即便不会同情她,六奶奶也会疼惜郑姨娘,让姨娘过来看看她。
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郑姨娘总是嫌弃她百般不好。无论她做什么,姨娘总是劝她不要张扬、不要总想着出头,不要这个,不要那个……为什么还想要这个人过来?
罢了。总的来说,姨娘对她还是嘘寒问暖的。她有什么事情,和姨娘说了,她也能够帮着保守秘密。
原来的时候,重芳柔不知道自己对郑姨娘还有什么感情。到了这一步了,反倒是总想起姨娘的好来。
门终于吱嘎一声打开了。
不过,进来的并非是郑姨娘,而是张姨娘。
重芳柔有些失望。继而有些开心。和总是劝阻她的郑姨娘不同,张姨娘可是一直鼓励支持她的。
“姨娘,您来了。”重芳柔捂着胸前的伤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让身子稍微挪动了一点点。
虽然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张姨娘也没料到看见的会是这样的情形。这木板搭起来的临时的床上,分明是个行将就木的垂死之人。
“柔姐儿,柔姐儿怎么成这样了?”
张姨娘快步走到她的床边,被她胸口的绷带上大片的血迹吓得心惊肉跳,忙道:“你别乱动。赶紧歇一歇。我来了,我来了。”
重芳柔看了看张姨娘身后,还是没有望见郑姨娘的身影。她难掩失望,“她呢?”
虽然没有明说,但张姨娘明白重芳柔说的是郑姨娘。先前梁氏已经叮嘱过她了,她便依了吩咐说道:“她、她现在不能来。太太找过她,她说,暂时不能来。”
不能来?有什么不能来的?许是不愿来罢。
重芳柔舒了口气。
算了。郑姨娘果然待她不够真心。有张姨娘陪着,也是好的。毕竟最疼她的还是张姨娘。
“姨娘,这些年来您待我好,我是知道的。”重芳柔努力说着话,“从小您就告诉我,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输于其他人。我比旁人都要聪明、都要漂亮。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去争取。我去争了,所以,在艺苑的时候我成绩很好。旁人也都对我刮目相看。在家里,他们也不敢瞧不起我。”
张姨娘看她每说一句话,胸口的血迹都要增大一分,心下骇然,赶忙劝道:“你少说几句!别说了!我、我想想法子去求了太太,让郑姨娘过来一趟。”
“她不愿来就算了。”重芳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总说我太爱出风头。她总让我收敛着些。她就是那个性子,什么事儿都不敢去做。如今她都不敢来看我。您就算和她说了,她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从小到大,都是您最疼我了。她就爱阻着我管着我……”
看她的生命慢慢逝去,张姨娘捂着嘴痛哭出声。
太太看不得庶出的孩子们好,她是知道的。可是,怎么就非要人死不瞑目呢?连亲母女都不让相见。太太为什么坚持如此,她实在是不明白啊!
因为郦南溪在沈家,所以重廷川特意遣了人留在庆阳侯府附近,密切关注着这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禀与他。免得小丫头再出了什么岔子。
不多久,有人来禀,说是国公府里的一位姨娘去了庆阳侯府。
重廷川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他知道小丫头心软,如今重芳柔这样,少不得要让郑姨娘去见上一见。因此,他刚开始的时候并未多说什么。
就在回禀之人将要退下的时候,不知怎地,重廷川忽地脚步一顿,就问道:“去的是哪个姨娘?”
“张姨娘。”对方躬身说道:“就是大姑娘的生母。”
张姨娘?
这个消息让重廷川十分意外。
若是没想错的话,小丫头肯定会叮嘱过是叫郑姨娘来。那么为什么到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负手踱至桌边,他抽出一张纸、一支笔,在上面肆意涂写着。最终,他的笔墨悬在了最中间的那一块空白之上。
沉吟片刻,他终是落笔,在上面勾画了最后一个字。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