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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次伤心的机会(4) (第2/2页)

是谁教崔嫣说这些话的?她瞎编出来气他?还是静琳当真那样说过?

静琳和她女儿太不一样,相比崔嫣,她更内向寡言,什么都放在心里。她什么都没对曾斐说过,至少从未亲口诉说,所以那时的他也就心安理得当作不知。

曾斐出生不久,父亲外调任职,姐姐在外婆家生活,妈妈要上班,他是在保姆身边长大的。妈妈工作忙时,甚至会允许保姆阿姨把他带回自己的家,他还曾错以为自己真的是保姆的孩子,让静琳带着他做游戏,口口声声喊着“姐姐”。

他最早的记忆是他穿着厚重的棉袄,追在“琳姐姐”身后想摸她辫子上的蝴蝶结,左脚踩到右脚,摔了一跤嗷嗷地哭。阿姨大声责骂静琳,说出了事她可担不起责任,静琳垂着头一言不。

后来他上了初中,学校门口,静琳拎着他爱吃的酥肉等在那里。同学们问:“曾斐,你到底有几个姐姐?”曾斐红着脸说:“她不是我姐,是保姆的女儿。”静琳把酥肉交到他手里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再后来家里换了保姆,他和静琳便疏远了。偶尔从妈妈嘴里听说她的近况,无非说她成绩不好,早早地和社会上的不良分子混在一起,好好的姑娘算是毁了。再见她的时候,他刚考上重点高中,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到她迎面走来,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曾斐惊愕得什么都忘了,唯一忘不了的是静琳由红转白的脸色。她的嘴角颤抖着,说不清是羞耻,还是苦涩。

二十五岁,曾斐参与了当年最大规模的扫黄。夜总会里,他走过那一排抱着头、衣着裸露的年轻女人,其中有一个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他满脸不耐地呵斥,让她蹲下去,却在片刻之后透过大浓妆认出了曾经的那张脸。他把她保了出去,说:“别干这个了,我给你钱。”静琳沉默着摇了摇头。

二十八岁,曾斐是同批入队的人里最被看好的一个,前途不可限量。上头允诺,只要他再次立功,就可获破格提拔。他这个年纪要是坐上那个位子,今后成就超过他家老头子也未可知。这一次是他主动走进静琳的生活,那时她已不是他的“琳姐姐”,而是扫黄打黑重点打击对象崔克俭身边最亲密的女人。每一次他去找她,她都像孩子一样高兴。她还是不喜欢说话,最多他问一句,她就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与他兴趣无关的话题她只说过寥寥几句——崔克俭对她们母女很好,她让女儿跟了他的姓。

崔克俭东窗事,不久后死于非命。曾斐把他的所有的场子连根端起。这场抓捕用了最小的代价大获全胜,曾斐得到了预期的提拔,一时风头无两。可是他没有意料中的春风满面,几乎每天下班后,他都会放心不下地陪在静琳身边。他苦口婆心地跟她讲道理,讲法律,讲自己的难处。她静静地听着,从未反驳,然后她静静地消耗了自己剩余的生机……

在太平间和崔嫣一起掀开静琳身上的白布时,曾斐看着她一身的针眼,狠狠地在她冰冷如石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下一个巴掌他给了自己,那一巴掌是如此之痛,痛得他在崔嫣面前泪流满面。

曾斐很少愿意想起静琳最后干瘪脱形的样子。那时上头给他的各种表彰不断,别人的羡慕和溢美之词如潮水一般,他父亲在外也欣慰地说“后生可畏,后继有人”。然而在鲜花和掌声背后,那张脸时时都盘旋在他脑海中,无论在清醒时还是梦境里,无论他是否抗拒。他终于辞了公职,把崔嫣带着身边,呵护着静琳留给他的唯一的一部分,她最好的一部分。他最大的满足就是看着崔嫣一天天变得饱满而快乐的脸,那张脸青春张扬,朝气蓬勃,会让他忘却死亡和丑陋。

崔嫣填满了曾斐的生活,就好似现在她用过的浴液气息填满了他的呼吸和胸腔。这浴液是崔嫣买的,放在曾斐的房间,一如他许许多多的私人物品都经过了她的手。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固定的女伴,崔嫣无形之中早已扮演了这个家女主人的角色。

曾斐暗骂“邪门”。这浴液他平时也用,可他记得味道分明是不一样的,绝没有此刻的浓烈、轻佻……和甜腻,让他头昏目眩。他试图把淋浴的水温调低,用力一扳水龙头的开关才知已开到了尽头。

水流声中,似乎有人在他耳边细语:“阿斐,我冷……”

这是静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幼年时,他非要去水库游泳,险些溺毙,静琳拼死把他捞了起来,他没事了,她患上了漫长的一场伤风,病重时,她也曾这样说过。

他仿佛再一次面临溺毙的边缘。这一次谁捞他上岸?

他用力甩头,大口大口地呼吸,一度让他厌恶的甜腻成了他的救命良药。

另一张面孔、另一个声音驱散了方才的阴寒。然而护在他心口的这个声音分明也是悲伤的。

她说:“曾斐,别让我三次伤心都是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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