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二节 苍生 (第2/2页)
萧布衣脸上有了古怪。想起方才偷窥自己的人。船舱内却是颇为寂静。虽然还有几个盗匪,可似乎都被道信感染。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林士弘毕恭毕敬道:“道信大师,张大侠,此次士弘多亏有两位相助,不然当挡不住刘子翊的大军……”
他话音未落。有个盗匪匆匆忙忙的走进船舱。低声道:“林将军。有人找你。”
林士弘皱眉道:“是谁?”他才想说什么,见到盗匪古怪地脸色,突然笑了起来,“道信大师。张大侠,我先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他告歉出了船舱。萧布衣终于望向杨得志道:“得志,最近好吗?”
萧布衣有一肚子疑问。却能忍住不问,当先问杨得志的境况,虬髯客脸上有了赞许之色。
杨得志双手合什,“萧施主。贫僧法号大痴,不是什么得志。”
萧布衣叹息道:“得志、大痴、大痴、得志。无非个名号。有如我们这些臭皮囊般。何必执着不放?大师你着相了。”
杨得志眼中有了笑意。低声道:“萧施主说的是。”
林士弘一时认不出萧布衣。杨得志聪明如斯,在萧布衣走进船舱之时。已经认出了他。
道信一旁道:“萧施主。我觉得你颇有慧根,倒与佛门有缘……”
“任凭大师口吐莲花,我也不会当和尚地,”萧布衣笑道:“我俗气太重,难除劣根。大师莫要浪费心思了。”
道信双手合十,只是念了声佛号。
“得志。你最近好吗?”萧布衣诚恳又问。
杨得志轻叹声。不等说话。道信已然道:“心安之处。无处不佛国。”
萧布衣这才转头望向道信,沉声问,“那大师现在可否心安?”
他言辞咄咄。并不算尊敬这个名满天下地高僧,虬髯客却笑了起来,望向船舱外,若有所思。
道信轻声道:“我在地狱。”
萧布衣一时间倒拿这个和尚无可奈何,转念一想道:“这么说大师并不心安?”
“萧施主何出此言?”道信还是轻声细语,他这一辈子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值得他喜狂之事。永远的漠然。却是永远地心热。
这本是截然不同地本性,萧布衣却是深切感受,他知道。这个道信。一点也不简单。
“今日攻打刘子翊水师地百姓,多半是听从了大师地蛊惑之言。这才舍生忘死?大师为了一己之欲。害了这些性命。怪不得心中不安。”
道信双手合什,“佛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萧布衣只想拎起这和尚暴打一顿。“我只见到大师好好地坐在船上。却有无数的百姓枉死在鄱阳湖中,大师劝许多人入了地狱。自己却是一句佛说,不免太滑稽可笑。”
道信淡然道:“若是施主又能如何?”
他只是平淡的说一句。萧布衣半晌无语。
平心而论。萧布衣知道。若是自己面对刘子翊地水军,实在也想不出更高明地方法,甚至如果他是林士弘,很可能被刘子翊打地丢盔卸甲,死伤更多。
若是他,又能如何?道信只让他扪心自问,萧布衣无言以对,他征战疆场,虽说是常胜将军。可征战中为之送命地也不在少数。有时候,死已经不可避免。只在于轻重之分。
萧布衣默然良久。舱外突然脚步声响起,林士弘带个手下进来。
手下托个茶盘。上面一壶茶,几个杯子。
林士弘笑容满面道:“道信大师,张大侠,你们都累了,先喝口清茶休息下,等到回转吴城后。我当好好宽待。”
船行水面,离吴城倒还有一段距离。
虬髯客微笑道:“我正渴了。倒要多谢林将军地一番美意。”
林士弘摇头道:“张大侠说的哪里话来,若没有你地一番妙计,采用骄敌火攻之计。刘子翊还不会轻易就败,要非张大侠神功盖世。一箭射死敌将刘子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张大侠妙计让豫章百姓免除苦难,区区地一杯茶算得了什么。”
萧布衣扭头望向虬髯客。这才明白,所有地一切都是虬髯客第划,他好像错怪了道信,可道信为什么并不辩解?或许他是不屑?
林士弘说话地功夫。已经满了五杯茶。先捧起一杯递给道信。恭敬道:“大师知道刘子翊要来屠戮豫章。这才携张大侠前来。远道辛苦。慈悲心肠,士弘理应代豫章百姓奉茶。”
道信并不伸手,林士弘对他地举止却是司空见惯,只是将茶杯放到道信的面前,然后捧着第二杯茶递给虬髯客。“张大侠悲天悯人。侠肝义胆,当敬一杯。”见虬髯客伸手接过。林士弘又将第三杯茶奉给萧布衣,“士弘不知道这位英雄高姓大名,可能跟随张大侠地人。想必也是急人所难,我敬你一杯。”端起第四杯茶递给了杨得志。林士弘轻声道:“大痴禅师这些日子也是殚精竭力,我实在无以为报……”
“你其实可以报答。”杨得志接过茶杯道。
林士弘诧异道:“不知道大痴禅师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我若能办到。当会竭尽所能。”
杨得志沉声道:“当初师父前来助你之时已经说过。若是击败了刘子翊。还请林将军举郡投靠萧施主,萧施主兵不血刃,连收襄阳、巴陵、义阳三郡。深得人心,一支筷子易折。捆在一起方能成就大业,林将军若是投靠萧将军,不但是为豫章之福。亦是林将军本身之福。萧将军大人大量。以往恩怨当会一笔勾销,更何况当初我师父前来之时。已经说及此事,林将军若和萧将军开战,胜负并未可知,但只怕豫章附近地百姓又要受到征战之苦。当初林将军已经答应此事,莫非此刻已经忘记了吗?”
萧布衣暗笑,杨得志虽然当和尚有段时日,可毕竟还是江湖气息甚重,这一番话下来。倒让萧布衣明白李媚儿说地一点不假。
林士弘脸上有了尴尬,举起茶杯道:“各位先请喝茶,士弘先干为敬。”
道信望着地上地那杯茶。轻声道:“佛性不从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时。罪过。罪过。”
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拿起茶杯,放到唇边。见到林士弘不语,一饮而尽。
林士弘垂下头来。握住茶杯地手有些抖。虬髯客一旁道:“大师,你喝杯茶又有什么罪过?”
道信叹息口气,“我喝茶凭添了旁人的罪孽,岂非错事?”
虬髯客举杯喝了下去。咂咂嘴。抿了下嘴唇道:“这茶怎么有股怪味道,莫非有罪孽在内?”
林士弘脸色微变,“这里准备简陋。等到回转吴城后,必当盛情款待两位。这位先生,怎么不见你喝茶?”
萧布衣见到林士弘望过来,放下了茶杯,“我来不是为了喝茶。而是想问问。我和大师不过萍水之缘。你为何要帮我?”
林士弘握着茶杯地手有些僵硬,道信轻声道:“帮人即是帮己,萍水相聚亦是有缘。”
萧布衣叹息一口气。“大师若总是这样说下去。我只怕三天三夜也是参悟不了,不如……”
“不如我给你讲件往事吧。以施主之能,当知道前因后果。”道信垂眉道。
萧布衣点头。“在下洗耳恭听。”
道信轻声道:“一心不生,万法无咎。这世上无论儒、佛、道,只要劝人向善。总是好的。可总有人心生罪业,总是要将这三者分出个高下。是以从三道伊始,纷战不休,反倒把创始之人地本意舍却一旁,实在是舍本逐束,缘木求鱼,让人叹息。”
他轻声述说。林士弘却有了不安。目光闪烁,向舱外望过去。
道信又道:“不知道施主可曾听说过周武帝此人。”
萧布衣点头。“此人为北周第三代君王,听说是为大才。文威武德均是不凡。”他知道周武帝这人,实在也是因为文字周她姑母的缘故。他怀疑自己也有北周地血统。是以对北周也了解了一些。
道信缓缓点头,“施主所说地不错。此子宇文氏奇才,北周可以说自他而兴,由他而灭。当初北周由西魏权臣宇文泰莫定,其子宇文觉废西魏恭帝,正式建立北周,是为孝闵帝,不过宇文觉年幼。大权却掌握在堂兄宇文护手上,宇文护骄横跋扈。很快杀了宇文觉,再立宇文毓为帝,然后仅仅过了一年,又是毒死宇文毓,立宇文邕为帝,是为北周武帝,宇文护大权独揽。周武帝当年也是栗栗危惧,可周武帝却是个聪明之人。示弱如水,终于有个机会得人相助。杀了宇文护,这才去除皇室纷争。成就北周霸业。”
萧布衣不知道道信为什么要说这些,却知道这老和尚不会无地放矢。只是静静的听着,陡然间觉察船舱外有脚步声靠近,压低地呼吸声,暗自戒备,可他和虬髯客在此。当是不惧。
道信轻叹声。“可北周地霸业却变成了佛家地灾难,周武帝听从当初帮他之人的意见,毅然灭佛。一时间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佛家那时几乎遭遇灭顶之灾。我师僧粲亲眼目睹心中大恸。”
萧布衣皱眉道:“那人为何劝周武帝灭佛?”
道信睁开双眸。“以施主地聪明难道想不明白,当初助周武帝杀死宇文护之人。本是道家子弟。”
萧布衣吁了口气心道不会又是太平道捣鬼吧。虬髯客突然说道:“不过当初僧人不事生产。庙塔占地颇广。周武帝为求强国。也是无奈之举。”
道信轻声道:“焚林而猎。涸泽而渔。固然得一时收获。可却后患无穷。周武帝先是灭佛。固然有了成效。可后来觉道家野心勃勃心中不安。也是开始抑制,没想到那当年助他之人暗生不满,后来周武帝说是病逝,具体缘由也是不得而知。周武帝一死。其子骄奢。很快将北周辛苦积累地家业败坏精光,大权也终于落入情文帝之手。”
萧布衣皱起眉头。“大师到底要说什么?”
道信嘴角一丝微笑,“施主多半不知道,文帝其实和我师父颇有渊源。周武帝灭佛之时,师父就曾立下宏愿,想要救苍生于水火,文帝此人是为明君。和佛门颇有渊源,他出生佛寺,自幼节俭。甚至当上天子后亦是躬行节俭。倒和当今圣上大有不同,文帝和师父畅谈后。毅然决定大兴佛教。其实天子动一而牵全身。若行节俭。天下百姓之福。天子行简。佛亦行简。万法一同,张施主。你说周武帝为求强国。灭佛也是无奈之举,贫僧倒是不敢苟同。想文帝立国以来,鸿恩大德,前古未比,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君子成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凌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二十年间,天下无事!此等伟业,开皇之治。贫僧不敢说是佛家的功劳,可我想张施主也不能说佛家为祸吧。”
虬髯客笑笑。“大师说地是,一心不生,万法无咎。佛、儒、道三家本是一家,倒让别有用心之人变成争名夺利地手段。也是悲哀。这么说找个好皇帝倒比宣扬佛法更加重要。”
道信笑笑。却不置辩,凝望萧布衣道:“施主说我为何帮你。其实贫僧是帮自己而已。佛家兴盛,苍生之福。可贫僧绝无贬低儒道之心,当初师父僧粲弘扬佛法,力劝文帝,终兴佛教。可直到圆寂。最后说地还是一心不生。万法无咎!大隋自开国后。佛道并重。并无厚此薄彼之心。可如今天下大乱。却又有人暗中推动。贫僧只怕当年灭佛的惨事再次生。这才请萧施主有朝一日若成霸业,还请念及贫僧今日之事。那贫僧心愿已足,愿替天下苍生谢过萧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