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伍胥夫被杀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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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周敬王三十六年春，越王勾践派大夫诸稽郢率领三千士兵，协助吴国攻打齐国，吴王夫差于是征集九郡的兵力，大规模征伐齐国，预先派人在句曲建造别馆，到处种植秋梧，称为梧宫，让西施搬到那里避暑，等战胜齐国回来时，就在梧宫度过夏天再回都城。

吴国军队即将出发，伍子胥又劝谏说：“越国在我们这里，是心腹大患；至于齐国，不过是小毛病罢了。现在大王发动十万大军，行军千里运送粮草，去争夺小毛病一样的祸患，却忘记了大毒瘤在腹心之中，我担心齐国未必能战胜，而越国的灾祸已经来临了！”

夫差生气地说：“我发兵的日期已定，老贼故意说出不祥的话，阻挠我的大计，应当定什么罪？” 想要杀了他，伯嚭秘密上奏说：“这是先王的老臣，不能杀，大王不如派他去齐国约战，借齐国人的手除掉他。” 夫差说：“太宰的计策很好。” 于是写书信列举齐国攻打鲁国、怠慢吴国的罪行，命令伍子胥去见齐国国君，希望他能被激怒而杀了伍子胥。

伍子胥料到吴国必定灭亡，于是私下带着他的儿子伍封一起同行，到了临淄，传达吴王的命令。齐简公大怒，想要杀了伍子胥，鲍息劝谏说：“伍子胥是吴国的忠臣，多次劝谏不被采纳，已经和吴王水火不容，现在被派来齐国，是想让齐国杀了他，来免除自己的诽谤。应该放他回去，让他们君臣之间的忠奸相互攻击，而夫差就会落下恶名了。”

简公于是优厚地款待伍子胥，回复了交战日期，定在春末。伍子胥原本和鲍牧相识，所以鲍息劝谏齐侯不要杀伍子胥。鲍息私下询问吴国的事情，伍子胥流泪不说话，只是拉着他的儿子伍封，让他拜鲍息为兄长，寄居在鲍氏家中，今后只称王孙封，不要再用伍姓。

鲍息叹息说：“伍子胥是因为知道劝谏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预先谋划在齐国延续后代罢了。”

不说伍子胥父子分离的痛苦，再说吴王夫差选定日期从西门出兵，经过姑苏台吃午饭，吃完饭忽然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来后，心中恍惚，于是召见伯嚭告诉他说：“我白天睡了一会儿，做了很多梦。梦到进入章明宫，看到两口锅煮饭却煮不熟；又有两只黑狗，一只向南叫，一只向北叫；又有两把钢锹，插在宫墙之上；又有流水浩浩荡荡，流到殿堂；后宫传来不是鼓也不是钟的声音，像铁匠打铁；前园没有别的植物，横着生长着梧桐。太宰为我占卜一下这些梦境的吉凶！”

伯嚭叩首祝贺说：“大王的梦太好了！我听说，章明，意味着攻破敌人取得成功；声音响亮，两口锅煮饭却煮不熟，是因为大王德行盛大，精力有余；两只狗向南向北叫，是四方蛮夷都会臣服，诸侯来朝见；两把锹插在宫墙，是农民努力耕种；流水进入殿堂，是邻国前来进贡，财物充足；后宫声音像铁匠打铁，是宫女欢乐，声音和谐；前园横着生长梧桐，梧桐可以制作琴瑟，音调和谐。大王这次出征，美妙得无法形容！”

夫差虽然喜欢他的奉承，但心中终究不太畅快。又告诉王孙骆，王孙骆回答说：“我愚昧，不能通晓微妙之处，城西阳山有一个奇异之人，叫做公孙圣，这个人见多识广，大王心中有疑虑，为什么不召他来决断呢？” 夫差说：“你就为我把他召来。” 王孙骆领命，驾车去迎接公孙圣。

公孙圣听说了事情的缘由，趴在地上哭泣，他的妻子在旁边笑着说：“你生性太鄙陋，很少见到君主，突然听到召见，泪水像下雨一样。” 公孙圣仰天长叹说：“可悲啊！不是你能明白的，我曾经自己推算寿命，就在今天结束，现在要和你永别了，所以悲伤。”

王孙骆催促他上车，于是一起驾车来到姑苏台，夫差召见他，把梦中的详情告诉他。公孙圣说：“我知道说了必定会死，但即使死也不敢不说。奇怪啊！大王的梦，应在兴师伐齐这件事上，我听说：‘章，意味着战不胜，狼狈逃窜；明，意味着离开光明，走向黑暗；两口锅煮饭却煮不熟，是大王战败逃走，吃不上熟食；黑狗向南向北叫，黑色是阴类，是走向阴曹地府；两把锹插在宫墙，是越国军队攻入吴国，挖掘社稷；流水进入殿堂，是波涛淹没，后宫空虚；后宫声音像铁匠打铁，是宫女成为俘虏，长久叹息；前园横着生长梧桐，梧桐制作冥器，等待殉葬。希望大王停止攻打齐国的军队，再派太宰嚭脱掉帽子，袒露上身，向勾践叩头谢罪，那么国家可以安宁，自身也可以保全了。”

伯嚭在旁边上奏说：“乡野村夫，妖言惑众，应该加以诛杀！”

公孙圣睁大眼睛大骂说：“太宰身居高位，享受优厚俸禄，不想着尽忠报国，专门阿谀奉承，他日越国军队灭掉吴国，太宰难道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吗？”

夫差大怒说：“野人无知，一味乱说，不杀了必然会蛊惑众人！” 对力士石番说：“拿铁锤打死这个贼人！”

公孙圣于是仰天大呼说：“皇天，皇天，知道我的冤屈！忠诚却获罪，无辜被处死，死后不愿被埋葬，希望把我的尸体扔在阳山之下，日后化作声响，来报答大王。”

夫差杀了公孙圣后，派人把他的尸体扔到阳山之下，数落他说：“豺狼吃你的肉，野火烧你的骨，风吹散你的骸，形销影灭，怎么能发出声响呢！” 伯嚭捧着酒杯上前说：“祝贺大王，妖孽已被消灭，愿大王饮一杯酒，军队就可以出发了。” 史臣有诗说：

妖梦先机已兆凶，骄君尚恋伐齐功。

吴庭多少文和武，谁似公孙肯尽忠。

夫差亲自率领中军，太宰嚭为副将，胥门巢率领上军，王子姑曹率领下军，出动十万大军，会同越国的三千士兵，浩浩荡荡，向山东一路进发。预先派人约会鲁哀公合兵攻打齐国。伍子胥在途中复命，称病先回去，不肯跟随军队出征。

却说齐将国书在汶上屯兵，听说吴、鲁两国联军来攻打，召集各位将领商议迎敌之策。忽然报告：“陈相国派他的弟弟陈逆来了。” 国书和各位将领把他迎入中军，问道：“你这次来有什么意图？” 陈逆说：“吴兵长驱直入，已经过了嬴博，国家的安危，就在旦夕之间，相国担心各位不肯用力作战，派我来这里督战，今天的事情，只有前进没有后退，只有战死没有生还，军中只许鸣鼓，不许鸣金。” 各位将领都说：“我们誓与敌人决一死战！” 国书传令，全军拔营起寨，前去迎战吴军，到达艾陵。

吴国将领胥门巢率领的上军先到，国书问：“谁敢冲头阵？” 公孙挥欣然愿往，率领本部车马，迅速出击，胥门巢急忙迎战，两下交锋，大约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国书一股锐气按捺不住，亲自率领中军夹攻，军中鼓声如雷，胥门巢抵挡不住，大败而逃。

国书胜了一阵，意气更加高昂，命令军士临阵时，每人带一条长绳，说：“吴国人习俗是断发，应当用绳子穿过他们的头颅。” 全军像发狂了一样，以为吴兵很快就可以扫平了。

胥门巢带领败兵来见吴王，吴王大怒，想要杀了胥门巢以正军法，胥门巢上奏说：“我刚到不知道虚实，所以偶然受挫，如果再战不胜，甘愿接受军法处置！” 伯嚭也极力劝解，夫差呵斥他退下，让大将展如代替他统领军队。正好鲁将叔孙州仇领兵来会合，夫差赐给他剑和铠甲各一套，让他做向导，在离艾陵五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国书派人下战书，吴王批复：“明天决战。”

第二天早上，双方各自排列阵势，夫差命令叔孙州仇打第一阵，展如打第二阵，王子姑曹打第三阵，让胥门巢率领三千越国士兵，往来引诱敌人，自己和伯嚭率领大军驻扎在高坡上，相机救援，把越国将领诸稽郢留在身边观战。

却说齐军列阵完毕，陈逆让各位将领都含着玉，说：“死了就可以入殓！” 公孙夏、公孙挥让军中都唱送葬的歌曲，发誓说：“活着回来的，不是壮烈的大丈夫！” 国书说：“各位以必死的决心自勉，还担心不能取胜吗？” 两军对阵，胥门巢先来挑战。国书对公孙挥说：“这是你手下的败将，可以把他擒获。” 公孙挥挥舞长戟而出，胥门巢便逃走，叔孙州仇领兵接住公孙挥厮杀，胥门巢又回身再来，国书担心他夹攻，又派公孙夏出兵，胥门巢又逃走，公孙夏追赶他，吴国阵上大将展如领兵便接住公孙夏厮杀，胥门巢又回车助战。惹得齐将高无平、宗楼性起，一起出阵，王子姑曹挺身而出独自迎战二将，毫无惧色。

两军各自奋力拼杀，杀伤相当，国书见吴兵不退，亲自拿着鼓槌击鼓，出动全军，前来助战，吴王在高坡上看得真切，见齐兵十分奋勇，吴兵渐渐处于劣势，于是命令伯嚭率领一万士兵，先去接应。国书见吴兵又到，正想分兵迎敌，忽然听到金声大震，钲铎齐鸣。齐国人只以为吴兵要退，没想到吴王夫差亲自率领三万精兵，分为三股，反而以鸣金为号，从斜刺里直冲齐阵，把齐兵隔绝成三处，展如、姑曹等听说吴王亲自临阵，勇气倍增，杀得齐军七零八落，展如在阵上擒获了公孙夏，胥门巢在车中刺杀了公孙挥，夫差亲自射中宗楼。

闾邱明对国书说：“齐兵快完了！元帅可以化装逃走，再作打算。” 国书叹息说：“我率领十万强兵，却败在吴国人手里，有什么脸面回朝？” 于是解下铠甲冲入吴军，被乱军杀死。闾邱明趴在草丛中，也被鲁将州仇搜获。

夫差大胜齐军，各位将领前来献功，共斩杀了上将国书、公孙挥二人，生擒公孙夏、闾邱明二人，立即斩首，只有高无平、陈逆二人逃走，其他擒获和斩杀的不计其数，八百辆战车，都被吴国缴获，没有逃脱的。夫差对诸稽郢说：“你看吴兵的强大勇猛，和越国相比怎么样。” 诸稽郢叩首说：“吴兵的强大，天下无敌，何况弱小的越国呢？” 夫差非常高兴，重赏越国士兵，让诸稽郢先回去报捷。齐简公大惊，和陈恒、阚止商议，派使者献上大量金币，谢罪求和。

夫差主张齐、鲁两国重新修好兄弟之谊，彼此互不侵犯。两国都听从命令接受盟约，夫差于是高唱凯歌而回。史臣有诗说：

艾陵白骨垒如山，尽道吴王奏凯还。

壮气一时吞宇宙，隐忧谁想伏吴关？

夫差回到句曲的新宫，见到西施说：“我让美人住在这里，是为了能更快地见到你。” 西施拜谢祝贺，当时正值初秋，梧桐树荫正浓，凉风吹来，夫差和西施登上高台饮酒，十分快乐。

到了深夜，忽然听到有很多小孩唱歌的声音，夫差听他们唱道：“桐叶冷，吴王醒未醒？梧叶秋，吴王愁更愁。” 夫差厌恶这首歌，派人把小孩们抓到宫中，问道：“这首歌是谁教你们的？” 小孩们说：“有一个穿红衣服的童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教我们唱这首歌，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夫差生气地说：“我是上天所生，神灵所使，有什么忧愁呢？” 想要杀了这些小孩，西施极力劝阻才作罢。伯嚭进言说：“春天到了万物欢喜，秋天到了万物悲伤，这是天道，大王的悲喜与天同道，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夫差于是高兴起来。

在梧宫住了三天，就起驾回吴国。吴王升殿，百官前来迎接祝贺，伍子胥也来了，却一言不发。夫差于是责备他说：“你劝谏我不应该攻打齐国，现在得胜回来，只有你没有功劳，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伍子胥捋起袖子，愤怒地说：“上天将要灭亡一个国家，先让它有小的喜事，然后再给它大的忧患。战胜齐国不过是小喜罢了，我担心大的忧患马上就要到了！” 夫差恼怒地说：“很久没见到相国了，耳边清净了不少，现在又来唠叨吗？” 于是掩住耳朵，闭上眼睛，坐在殿上。

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凝视很久，大叫：“奇怪！” 群臣问道：“大王看到了什么？” 夫差说：“我看到四个人背对背站着，一会儿向四个方向分开逃走；又看到殿下有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面向北的人杀了面向南的人，各位大臣看到了吗？” 群臣都说：“没看到。” 伍子胥上奏说：“四个人背靠背分开逃走，是四方离散的征兆；面向北的人杀面向南的人，是以下犯上，臣子弑君，大王如果不警惕反省，必定会有自身被杀、国家灭亡的灾祸。” 夫差生气地说：“你说的话太不吉利，我讨厌听。” 伯嚭说：“四方离散，都来到吴国朝廷，吴国称霸诸侯，将会取代周朝，这也是以下犯上，臣子冒犯君主啊！” 夫差说：“太宰的话，能开阔我的心胸，相国老了，他的话不值得采纳。”

过了几天，越王勾践率领群臣亲自到吴国来朝见，并祝贺战胜齐国，吴国的大臣们都收到了他们的礼物。

伯嚭说：“这就是各国奔走于吴国朝廷的应验啊。” 吴王在文台摆酒，越王在一旁陪坐，各位大夫都站在旁边侍奉。夫差说：“我听说：‘君主不会忘记有功之臣，父亲不会埋没有力之子。’现在太宰嚭为我治理军队有功，我将赏赐他为上卿；越王孝顺地侍奉我始终不懈，我将再次增加他的封地，来酬谢他协助攻打齐国的功劳，各位大夫的意见怎么样？” 群臣都说：“大王赏功酬劳，这是称霸诸侯的事情啊！” 于是伍子胥趴在地上哭泣说：“唉，可悲啊！忠臣闭口，谗臣在旁，邪说谀辞，颠倒是非，养乱蓄奸，将会灭掉吴国，宗庙社稷成为废墟，宫殿长满荆棘。” 夫差大怒说：“老贼多诈，是吴国的妖孽，想要专权擅威，颠覆我的国家，我因为先王的缘故，不忍心杀你，现在你退下自己好好想想，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伍子胥说：“我如果不忠不信，就不能成为先王的臣子，就像关龙逢遇到夏桀，比干遇到商纣，我即使被诛杀，君主也会随之灭亡，我和大王永远告别，不会再相见了。” 于是快步走出，吴王的怒气还没有平息，伯嚭说：“我听说伍子胥出使齐国时，把他的儿子托付给齐国大臣鲍氏，有背叛吴国的心思，大王要明察。”

夫差于是派人赐给伍子胥 “属镂” 之剑，伍子胥接过剑在手，叹息说：“大王想要我自杀啊！” 于是光着脚走下台阶，站在庭院中，仰天大呼说：“天啊，天啊！从前先王不想立你为王，靠我的力争，你才得以继位。我为你攻破楚国，打败越国，威望凌驾于诸侯之上。现在你不听我的话，反而赐我死，我今天死了，明天越国军队就会到来，挖掘你的社稷了！” 于是对家人说：“我死后，可挖出我的眼睛，悬挂在东门，来观看越国军队攻入吴国。” 说完，自刎咽喉而死。使者拿剑回去报告，述说他临终的嘱托。夫差去看他的尸体，数落他说：“子胥，你死了之后，还能知道什么呢？” 于是亲自砍下他的头，放在盘门城楼之上。取走他的尸体，装在皮袋里，派人运走，扔到江中，说：“日月晒你的骨头，鱼鳖吃你的肉，你的尸骨化为灰烬，还能看到什么呢？”

伍子胥的尸体落入江中，随着水流起伏，随着潮水往来，激荡冲击江岸。当地人害怕，于是私下打捞起来，埋在吴山，后世因此改称胥山，现在山上还有子胥庙。陇西居士有一篇古风写道：

将军自幼称英武，磊落雄才越千古，

一旦蒙谗杀父兄，襄流誓济吞荆楚，

贯弓亡命欲何之？荥阳睢水空栖迟，

昭关锁钥愁无翼，鬓毛一夜成霜丝，

浣女沉溪渔丈死，箫声吹入吴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