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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拾壹篇:放过 (第2/2页)

早就听老八说过这里气派,来这里一见,果然是与长沙城里不一样的。他原以为佛爷的府邸已经算得装修精致,却不想竟只是新月饭店的微缩版,一进门就被比下去。

被小厮一路引到楼梯边,小厮便停下,开了一个房间的门,让他在这里稍等片刻,小姐稍后就到。

没了袖口里的狗,他有点心慌,摸来摸去总觉得少点什么,一抬头,就看到佛爷夫人抱着他的狗站在门口。

他起身一弓手,恭敬地叫了一声“小姐。”

张夫人走近,那小狗一下子就蹿到狗五怀里去,狗五赔着笑让它又进了袖口,道了一句,“小狗不懂事,比不得狼狗沉稳,让小姐受惊了。”

“倒也吓不着我,这些年,什么稀罕事没见过?”张夫人缓慢走到皮质沙发前,慢腾腾地坐下。

狗五人粗却也懂礼,等张夫人坐下才落了座,把桌上的空杯斟上茶,送到张夫人面前,“小姐,我这次来也确实是有事相求。这杯求人茶就先饮了吧。”

张夫人没接,转头对仆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仆人听吩咐退下,留狗五的手端着茶杯僵在空中。张夫人推了下,“五爷有什么话就讲,我既嫁进九门便都是自家人,也不劳烦五爷动这般客套。”

狗五见屋里没了外人,这才改了口,“要真是把夫人当了外人,也就不会来求事。借夫人的茶敬夫人,您也别怪罪。”

看这茶似乎是推不掉了,张夫人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我现在不宜饮茶。”

“是我疏忽了,夫人身子不好还让您饮茶,是我的不是了。”

“倒也不是不好,”张夫人笑了一下,把手放在腹部,“这里有了小佛爷。”

狗五听这话,赶紧站起来,神色喜悦地向张夫人做了个揖,“恭喜夫人,恭喜佛爷。”他一向知道张大佛爷夫妻伉俪情深,却也不懂为何结婚两三年还没结果,如今有了小佛爷,也是可喜可贺的。

“恭喜我就行了,你们的张大佛爷可没当这是什么喜事,”张夫人用手指点了下茶水,用润湿的指腹涂着有些干的唇。张夫人何等聪明,本就是家大业大见过世面的,又跟了张大佛爷这么个呼风唤雨的男人,自然是一眼就能看透别人心思,含笑问狗五:“你是来找启山?”

狗五觉得事情奇怪,从进门,这新月饭店就不认张大佛爷这个姑爷,甚至连他们家小姐已经出阁这事都不肯认。现在张夫人的话又有点矛盾,前半句明明带着抱怨的语气,后半句又亲呼佛爷为“启山”,狗五有些摸不准状况。但是夫人既讲到这里,他也就不再隐瞒,“是,我找佛爷问些事。”

“那我帮不上你,我也不知道孩子的爹躲进哪个山沟里去了,”她说着,摸了摸还没什么变化的腹部,然后叹了一句,“我只怕等到他露脸,这娃娃都会叫爹了。”

狗五听她叹息,赶紧劝了一句,“夫人说的哪里话,佛爷自从成了亲,就变成最顾家的了。旁人都在背里说笑,说佛爷活成二爷了。”

“也不是他不顾家,是情势逼得他不能回。长沙城里死的死逃的逃,你也知道是他做的主。他回了怎么办,牵扯的更多,死的也就更多。他要走,自然不能留我独自在长沙,便把我送回来,演了出戏写了纸休书,让怨他的人动不得我。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孩子要来,他说留不得,我说必须留,他拗不过我。上月他便走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狗五低下头,“长沙的事,您也知道,我没办法,只能来找佛爷。”

“不是说没牵连到你?”

狗五苦笑了一下,“手上沾过土,就也算不得牵连。佛爷不在长沙,他们现在念在我手里有狗不敢动我,保不齐哪一天我这狗命就不保了。我命轻,但是现在心事却重了。”

哪个倒斗的人不惜命,当初入了这行也是为能把盗出的明器卖给那些达官显贵,自己得顿饱饭。佛爷平日公务缠身,跟他们这几个九门的小辈接触甚少。二爷倒总是来劝他们,年纪还小的就尽早收手,做这损阴德的事,总是得不了什么善终的。九门里跟狗五玩得好的就是解九,解九留过洋,是个有文化有主意的,劝了他洗了手上的土。他手上的土不厚,平日里得罪的人也不多,倒也是因为他总是笑嘻嘻的也从不为难别人。从在斗里被血尸追出来,狗五就知道自己的命又贱又硬,直到遇到了杭州来的那人,才觉得自己命贵起来,半分险也不想再冒。

张夫人虽然年纪不比狗五大,但从规矩上来讲,也是狗五的长辈,讲起话来也稳重周全,“也是,人生在世,怕的就是有个牵挂。我也确实是不知道启山在哪里,你若要找,便去东北看看吧。”

“得嘞,”狗五问她,“我要是找到佛爷,夫人有什么话要带?”

“不用了,你去吧,我想说的他都知道。”

得了回答,狗五这就要告辞,张夫人知道他在这里长留,难免会多些危险,就也没多留他。

临出门,张夫人让下人给狗五去拿了件皮氅,嘱咐道:“问了便回吧,天寒地冻,有人挂着等你过年呢。”

“夫人讲这么多,就不怕我对佛爷不利?毕竟折在佛爷手上的也有我的手下,我也有几个小盘口被抄……”

张夫人打断他,“事看不懂,人还看不透么?我若看不透你,便不会跟你说这些。你若看不透他,就也不会来找他了。”

张夫人安排了四轮的汽车给他坐,司机见他穿得没有多体面,便以为他是什么穷地方来的亲戚,又被这气温冻得插着手,完全没有半分富人姿态。可不知怎的,这人坐汽车一点都不高兴,反倒是心事重重的。

狗五年纪不大,也是见过世面的,这汽车不知坐过多少次。此时他只觉得心里的石头越压越重,他从张夫人的口气里听出了些端倪,张大佛爷这次对长沙盗墓体系的大清理是下了铁心的,他没打算放过谁,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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