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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除夕之夜 (第2/2页)

夏逸也只在一旁黯然不语,他下山已有六年,今日重返故地后,心中居然只有说不出的沉重。

他与惜缘曾在这碧波潭旁的石山上守候了整整一夜,只是为了看一眼旭日东升时那道最初照亮世间万物的晨光。

在他下山前的最后一晚,他也是在这个地方与这块冰冷的墓碑共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每当夕阳落下,必也会迎来朝阳的再次升起,但心中的故人又为什么没有随着朝阳再次出现?

夏逸忽然很想喝酒,他很想好好的大醉一场。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剑鸣,接着便是那剑锋游走在石碑上的刺耳之声。

夏逸惊道:“你在做什么?”

月遥没法回答他,因为她正在全神贯注地刻字,而她的手上也已注足了内力——她要确保每一个字的深浅与笔风都与夏逸刻的字一模一样。

月遥只刻了两个字,这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当她收剑时,才缓缓道:“这本是你该做的事。”

夏逸已扑在那块墓碑前,手足无措地抚摸石碑上的刻字。

他忽然怔住——他自然发现墓碑上多出了两个字,也知道这两个是什么字。

很难说清夏逸这一刻的神情,或许他是在惭愧,又或许是在感动。

月遥凝注着他,平淡地说道:“这本就是你欠她的。”

夏逸长长地叹了口气,黯然道:“这是我欠她的……遥儿,谢谢你。”

墓碑还是那座墓碑,只是墓碑上的刻字已从四个字变成六个字——贤妻惜缘之墓。

闲云居士已离开鹤鸣山数月时间,他在山上建的这座宅邸早已布满了积灰。

夏逸刻意嘱咐月遥千万莫要扫去这些灰尘,如若有人发现这座宅邸内有过被打扫的痕迹,便不难猜测出他们曾回到过鹤鸣山。

可他们毕竟还要在此地等候闲云居士,是以月遥仍是简单地打扫了傅潇与夏逸的卧室。

今日又正是除夕,任谁经历过去一年如何的风霜,这一夜都是要在家中吃年夜饭的。

可闲云居士的宅邸在这数月来都是空无一人,根本没有备下过冬的粮食,是以夏逸与月遥的这一顿年夜饭居然是身上携带的干粮。

好在闲云居士的酒窖内还剩余不少珍藏,夏逸往日最爱坐在院中一边吹着夜风一边小酌,无论四季他这个习惯都是不会变的。

今夜也是如此。

可月遥却是一个滴酒不沾之人,她肯在这萧瑟的小院中与夏逸一同吃着干粮已是一件异事了。

是以只得夏逸一人对月独饮,他此时的心境倒是与古人那一句“独酌无相亲”有几分相似。

佳酿入喉,夏逸顿感全身俱暖,仿佛置身于温热的池水中。

但酒既带给他能量,也给他带来痛苦,他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这三个月来,他发现自己已不像最初那样一喝酒便会猛烈地咳嗽,但只要他咳嗽起来一定要咳很长的时间才能收住气。

月遥忍不住劝道:“你内伤尚未痊愈,不可再多饮酒。”

夏逸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止住咳嗽,淡淡道:“我这身子早已被酒浸透了,若是连酒也喝不得,倒真是生不如死了。”

“惜缘也曾陪我小酌过几杯,其实你也不妨浅尝几口。”

夏逸长声道:“虽然净月宫严于律己,但有些事还是值得尝试一下,何况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月遥从小便谨遵门规,从未犯过师门戒条,但她这一次默然了片刻后,居然真的为自己倒上了一小杯酒。

月遥也咳嗽起来,虽然短促,却比夏逸强烈得多。

夏逸笑道:“惜缘第一次喝酒时,也是如你这般模样。”

月遥轻轻拭去唇边的酒水,恨恨道:“原来你这样捉弄姐姐。”

夏逸惋惜地说道:“虽然人各有志,但我有时实在忍不住为你们净月宫弟子与涅音寺那些和尚可惜。”

月遥道:“可惜什么?”

夏逸道:“人世间的许多极乐之事,你们都是体会不到的,这难道不可惜么?”

月遥嘲讽道:“你说的极乐之事便是在这除夕之夜的寒风中边吃干粮边喝酒么?”

“今日是让你见笑了。”

夏逸面露几分尴尬,道:“我尚在京城时,每到除夕之夜楼主必会大摆筵席,请上京城最好的乐舞团到凛风夜楼来为弟兄们陪酒助兴。

这一顿酒宴一定是要喝到年初一的早上才能散席,而楼主也是一个慷慨大方之人,每次吃这顿年夜饭时都会立下规定,至散席之时喝酒最多的那一位弟兄便可得到五百两的赏银……而这个人一直都是我。”

这似乎是夏逸颇为自豪的往事,他居然彻底止住了咳嗽,放声大笑起来。

月遥哼道:“俗不可耐。”

夏逸笑道:“你自是想象不了我们这些道上弟兄的日子,但我却猜的出你们净月宫的弟子即便在这除夕之日也是要照常清修,万事如常,最多年夜饭会比往日稍稍丰盛一些,是不是?”

月遥面红耳赤,也无言以对。

夏逸叹道:“若要我过这样的日子,怕是一天也忍受不了。”

月遥又哼了一声:“净月宫从不收男弟子,但你若是自宫以表诚心,我或许会求师父收下你这顽劣弟子。”

夏逸握着酒杯的手忽然僵住。

见他愣神的模样,月遥不禁问道:“你……怎样了?”

夏逸大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玩笑话,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倒是一点也不假。

你若再过些日子,恐怕不止会喝酒,就是上了赌桌,也没几人能是你的对手了!”

月遥登时气结。

夏逸已端起了酒杯:“来,冲你这句话我也要敬你一杯的。”

月遥皱紧了眉头,连声音也已气得在颤抖:“我……绝不会再喝了。”

夏逸失笑道:“古人有云:不向花前醉,花应解笑人!难得一年之末,你却还要做一个木头人么?”

月遥连一个字也不愿再多说,竟是重重放下酒杯,扭头便走入了本是傅潇的那间卧室。

夏逸摇头苦笑,又对着那轮与他一样孤独的皎月举起了酒杯:“惜缘,现只剩下我们二人……这一杯,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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