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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如意 (第2/2页)

虽然李定远确定屋子周围并没有人,但依然紧张地打了个激灵。他想象了一下,喃喃自语道:“亲手杀死他还太便宜他了,他害了我全家,我更想让他的后代子孙自相残杀……颠覆这个王朝,我有自知之明,是绝对做不到的,但若是可以让他的统治出些棘手的乱子……呵呵,果然是妄想。”

“虽然说是妄想,但实际上心中还是很想的吧?”如意没好气地揶揄道。

李定远郑重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的愿望。

他的爷爷、父母双亲、叔伯兄弟姐妹……都在一夜之间充满冤屈地死去,他这八年来,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每当他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了那些亲人们的冤魂在朝他呐喊,每次都会在无边血海的噩梦中醒来。他还活着,但却在痛苦中煎熬,仇恨就像是蚀骨的毒虫,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灵魂,永远都不得安宁。

这八年间他也无数次想过,若是爷爷没有在最后一刻让律笛把他抱走,让他一起和家人们死去,说不定还更幸福一些。

但他现在不能软弱地死去。爷爷护着他逃走,虽然并不是想让他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让他能活下去,可他却不能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没生过。

就算以后的日子,都沉浸在仇恨的淤泥中无法自拔,他也要咬着牙坚持下去。

想到这里,李定远像是如坠冰窖般背脊生寒,他刚刚还在想等他们的仇报了,他就要向如意提亲。但那仇,是那么容易就能报的吗?他的如意,又能等他几年呢?他又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将她也一起拉入那污秽的泥沼之中呢……

李定远的心像是有一把锋利的锯子,在来回地拉锯着,痛彻心扉。

为什么如意今晚会问他问得那么清楚?是不是她厌烦了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她已经考虑彻底抛弃他,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李定远心乱如麻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如意正深深地看着他。

少女的唇边绽放出一抹眷恋的微笑,抬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颊,浅浅笑道:“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李定远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不舍。

她说这句话,是彻底对他绝望了吧……

李定远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没有睡,而是坐在黑暗中,看着斜对面如意的那间屋子里的灯火,痴痴地着呆。

她也没有睡……

李定远不敢多想,生怕自己会受不了这种折磨,做出什么令他懊悔终生的事。不管如意如何决定,他都应该接受才是。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两条腿传来了酸麻感,李定远才觉自己居然枯坐了一夜。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他刚把身上的夜行衣换成普通的衣服,准备出去打水梳洗下再做早点,就看到如意推门而出,随后竟从后院门离开了。

李定远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如意的安全,虽然天已经蒙蒙亮,但街道上依旧人烟稀少,他们住的地方也是鱼龙混杂,当下便丝毫没有犹豫就跟了上去。

如意可能是小时候耳濡目染,所以会认穴位了解一些武学知识,但并未亲身练过武,因此李定远跟得十分容易。

远远地看着如意窈窕的身影在清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李定远也不禁心中疑惑。

如意是每天早上都会趁他还没醒过来的时候出门吗?持续了多久呢?去做什么?还是……去见谁?

李定远的疑问并未持续多久就得到了答案,他面色苍白地看着如意走向街角的一个男人。

他离得比较远,听不清如意走过去和那个男人说了什么,但却能看到那人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居然是锦衣卫!

李定远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绝望地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锦衣卫……他连站出去竞争或者质问或者考验对方的资格都没有。

李定远本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那名锦衣卫会对如意不利,但在看到他们两人很熟稔地交谈着,便知道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心如死灰地跌跌撞撞离开,李定远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那名锦衣卫准确地朝着他的方向看来,眼中若有所思。

“你决定了吗?”锦衣卫收回目光,淡淡地问道。

如意虚弱地笑了笑,苦涩道:“没办法啊……那是他的愿望……”

“还真是个痴儿啊……”

李定远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连屋子都没有进。他要等如意回来,亲自问个清楚。

但他从清晨一直站到日落,都未听到门扉再响一下。院外吵吵嚷嚷的市井喧闹声,再次随着太阳的落下而重新归于平静后,李定远忽然有种预感。

就像八年前,他等着律笛一样,如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一阵彻骨的夜风吹过,一整天都滴水未进的李定远几乎被吹得摇摇欲坠,但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不对,如意一定是出意外了,否则她不可能这样不跟他说一声就消失的。

李定远懊悔清晨自己居然就那么走了,若是如意出了什么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飞快地闪进屋中换了一身夜行衣,刚拿起了青冥剑,李定远就听到院门一阵响动。他以为是如意回来了,立刻飞身而出,却在看到来人时警惕地亮剑出鞘。

来人正是今天清晨李定远看到的那个锦衣卫,飞鱼服在月光下更显得无比尊贵华丽,但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之前并未看清他的容貌,此时李定远带着成见看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男子面容俊秀,一点都不像心狠手辣的锦衣卫,反而更像是个翩翩公子哥。

“如意呢?”那人身后并没有人,李定远的心沉了下去。但又觉得这人不像是来逮捕他的,否则又怎会孤身前来?

“我是来拿那个铜匣的。”那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铜匣?”李定远一怔,迟疑了片刻才想起来他所说的铜匣是什么,就是他当年从李家带出来的那个铜匣。他早就不喜欢了,但如意却每次搬家的时候都带着,而且还宝贝得很,很少让他看到。“你要那个东西做什么?”又是一阵夜风刮过,对方的飞鱼服下摆一阵翻飞,李定远瞥见了对方在飞鱼服下穿的是黑色衣袍,隐约还能看得到些许赤色龙身,那上面的鳞片都粼粼光……

肯定是他眼花了,否则有谁敢穿龙袍啊?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行啊!

那人冷冷一笑,随后长叹一声道:“你居然不知道……居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李定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追问道。

“秦朝始皇帝时,有传言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始皇帝游至金陵,观此地乃龙脉地势,虎踞龙蟠,地形险峻,王气极旺,便开凿了秦淮河以泄龙气,这就是应天府秦淮河的‘秦’字由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李定远不知道这人忽然提起这些有什么用意。他自小备受宠爱,他爷爷不指望他出人头地,所以并没有逼迫他习字读书。家破人亡之后,就更没有学习的条件,他的生活都被习武报仇所填满。这人寥寥几句,便勾起了他的兴趣,虽然觉得这和如意没有半点关系,但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年轻的锦衣卫瞥了他一眼,继续侃侃而谈道:“其实当年始皇帝所做的并不止开凿秦淮河,他还削了天印山,在山脚下埋了一个宝物。”

“宝物?”李定远拧紧了眉,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

“三国时孙权在金陵掘地,偶得一铜匣,长二尺七寸,以琉璃为盖,其中有一白玉如意,所执处皆刻龙虎及蝉形,莫能识其由。使人问综,综曰:‘昔秦皇以金陵有天子气,平诸山阜,辄埋宝物,以当王气,此盖是乎?’”

“铜匣!”李定远震惊,难道他的那个铜匣居然是如此来历?他举着剑的手已经无力地落下,剑尖点着地面,支撑着他站在那里。

年轻的锦衣卫勾唇一笑,轻嘲道:“如意……你可知何为如意?如意,梵名阿那律,秦时言如意。柄可长三尺许,或脊有痒,手所不到,用以搔抓,如人之意,故曰‘如意’。但王气所凝成的天如意,可当真能如人之意。这么多年来,你向她许的愿,可有一条没有如愿的?”

李定远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久远的记忆从他的脑海中浮起。

八年前在那间破屋之中,一个小男孩在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从他怀里跌落而破碎的铜匣琉璃盖。对着那个泛着莹润光芒的白玉如意,小男孩喃喃说不要丢下他一个人……而再醒过来,就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画面一转,还是在那间破屋中,小女孩怜惜地摸着小男孩的头:“节儿,你想要什么?”

小男孩摸着瘪瘪的小肚子,苦着一张脸道:“我想不要饿肚子……”

“我知道哪里有银两哦!”小女孩露出了笑容,带着小男孩从那个破宅子里挖到了爷爷留给他的钱箱,两个小孩子对着一叠银票和一大把金叶子痴痴地着呆。

又是画面一转,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年纪稍微大了一岁,小男孩正脾气地撕毁着手中的四书五经,小女孩站在一旁纵容地看着他的举动。等他平静下来之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问道:“节儿,你想要什么?”

小男孩揉了揉脸,闷闷地说道:“读书不行,我没有正当户籍,连报考童生试都不行。可是习武的话,我又找不到好师父,那些武馆教的不过是强身健体的虚把式。”

小女孩微笑着道:“我这里有武功秘籍哦!还可以给你找一把称心如意的剑……”小女孩带着小男孩,去了一座山林之中,在一个山洞中挖出了一本绝世武功秘籍和一把削铁如泥的青冥剑。

……

回忆的画面一帧帧地闪过脑海,大到银钱或者武功秘籍,小到新衣袍或者美味吃食,他们相处的这八年,只要是李定远开了口的事情,如意都会挂着那张淡然的微笑,轻轻松松地就把他所要求的事情给他办好。

以前他总是觉得如意实在是太贤惠了太聪明了,但现在……居然这人说如意是那柄白玉如意?所以才能完成他所有的愿望?

这简直太胡扯了!

但……他难道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如意从来都不说她自己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对他有任何怨言或者要求,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难道……这都是真的?

李定远忽然想到昨晚,如意那抹眷恋的微笑,不由得心胆俱裂。

他又向她许了什么愿望?

对了,他坚持想要报仇……这么多年来,不管她追问了几次,他都一口咬定自己要报仇……

李定远扔下手里的青冥剑,毫不介意那柄他无比喜爱的铁剑跌落在泥土之中。他了狂般抓住那人的衣襟,心急如焚地追问:“如意呢?她在哪里?你要铜匣做什么?”

那人并不在意被他挟持,只是淡淡道:“她看到你受伤,再也无法忍耐下去。昨晚有我暗中替你掩护,你都如此笨拙,她怕你下次就再也回不来了。她一直被铜匣封印,被你误打误撞地摔碎琉璃盖解开封印后,就一边恢复王气一边随着你慢慢长大。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柄天如意。”

“你是说……”李定远如遭雷击。

“这副表情,你又是在做给谁看?”那人的话语无比讥诮,肆意嘲讽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就算是如意告诉你实情,估计你也不会改变你的选择。说不定会向她提出更难办的愿望。嗯?难道我说得不对?”

李定远攥紧对方的衣襟,胳膊上都因为用力而显现了青筋,但他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李定远的心中升起一股恐慌,难不成自己真是如此人所言,知道如意的真实身份后,反而会利用她吗?

仇恨……如意……到底哪边更重要……

一杆秤在他的心中摇摆不定,惨死的家人们和低眉浅笑的如意不断交换出现在脑海之中,李定远惊惧地现,他竟然真的不知道如何取舍。

他的内心,如意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吗?

所以她才那样决定的吗……

“如意她……”李定远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只说了三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来拿铜匣,是想给她一个安眠的地方。”年轻的锦衣卫挥手推开呆若木鸡的李定远,皱着眉整理好身上的飞鱼服,确定里面的内袍不会露出来之后,才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你许了什么愿望我不知道,但她自愿断其身,金陵应天府的龙气彻底断绝。虽然这大明朝也许还会延续,但这里应该过几年就会不再是京都了。”他扫视了一下周遭,最终定在了某处,口中续道,“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是都城了。”

说罢,他再也不管跌坐在地的李定远,径直走向如意的房间,拿出那个破了盖子的铜匣,翩然离去。

浑然不再理会,那个小院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原来,南京不能做都,是这么回事啊?”医生看着宅院中痛不欲生的少年,小声地和身边的陆子冈交流着。他们来得不早,但该旁听的也都听得差不多了,不禁为那个命苦的少年和执著的天如意唏嘘不已。谁对谁错根本无法评判,毕竟灭门之仇,并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抹去的。天如意的性格也如斯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拼了命地完成少年的愿望,也不愿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屡次冒险。

“从科学角度是不能这么认为,但很邪门的,南京从公元3世纪以来,先后有东吴、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南唐、明、太平天国、中华民国十个朝代或者政权在南京建都立国,但没有一个长久的。我们现在就在明朝朱元璋时代,没过多久他儿子朱棣就会迁都北京了。”陆子冈摸了摸下巴,感慨道,“也许真是秦始皇泄了龙气断了龙脉,否则这么一个虎踞龙盘之地,没道理像被诅咒了一样,每个定都于此的朝代都很短命。当然明朝除外,不过若是朱棣不迁都说不定也危险。”

医生被陆子冈说得后背寒气直冒,催促地推着他道:“罗盘又弄错时间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话说老板怎么还当过锦衣卫啊?那身飞鱼服够帅气!不过我怎么感觉老板刚刚好像现我们了?”

“应该是没现吧……否则他应该会过来查看一下的。”陆子冈说得也没什么自信,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罗盘,现那指针转动得并不快,还要一会儿才能归位。

“还有多久啊?我可不想在这里继续扒窗户了,万一那小子进屋来了我们可怎么解释……啊!”

医生忽然低声地惊呼,让陆子冈抬起了头,看到那少年正横起了手中的利剑,打算自刎。医生最见不得这样轻贱人命的场面,立刻就要冲出去阻止,而陆子冈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沉声肃容道:“你忘记了吗?出前我都是怎么告诉你的?不许干扰已经生的历史!”

“可是……”医生急得脸都涨红了,他立时就想高声阻止那少年的自杀行为,但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那少年挥在半空中的剑一滞,随即足狂奔,出了院门。医生一愣,不解道:“他这是怎么了?”

“追过去问个清楚呗。他也许觉得老板在忽悠他,但以我的经验来判断,老板说的确实是实话。”陆子冈耸了耸肩,轻松了下来。不管这少年最后有没有自尽,但至少不是生在他们面前的。而且老实说,这个少年人已经是作古的历史了,他们只是旁观者。

陆子冈看着医生忧心忡忡的表情,心中埋下些许隐忧。

他完全可以把这一次次的时空之旅当成全息电影来看待,但医生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你说,那个少年以后会怎么样?”医生纠结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罗盘上的白光乍起,陆子冈平静地说道:“反正对于我们来说,他早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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