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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串 (第2/2页)

这天下班后来到那棵罗汉松下,望着小土包上的电线杆,陈皮也没情绪往那栋陈旧的红砖宿舍楼走,掉头出了厂门。陈皮进了一家又矮又破的小饭馆,要一壶散装米酒和一碟花生米,一人独斟独酌,喝起了闷酒。陈皮的前妻这几天又找过他几回,为此丁香还跟陈皮大吵了一场。没法子,陈皮只得又偷偷去卸了两个晚上的车。可刚领了两个钱,又被黄连拉着去打牌。陈皮本不愿再上黄连的当,又觉得上次输得不甘心,想赢回来,最后还是跟黄连躲到了墙角里。眼见袋子里的票子输得差不多了,突然手气大为好转,摸了手绝好的牌。谁知就在他正要和牌时,新厂长杜仲查岗来了,不偏不倚撞了个正着。杜仲冷眼瞥瞥陈皮和黄连,背着手出了车间。陈皮慌得不行,杜仲这下完全有理由将自己组合掉了。陈皮想这下完了,思前想后,又没别的法子,只好借酒麻痹自己。

一直到天色微暗,陈皮喝得酩酊大醉,才摇摇晃晃,离开酒馆,踉踉跄跄地朝厂门口走去。进了厂门,来到罗汉松下,陈皮双脚软得再也拖不动了,于是扶着罗汉松,努力不使自己倒下去。口里喷出来的酒气比厂里排放的废气还要臭,差点没将罗汉松的小青叶醺焦。在罗汉松上靠了半天,天已全黑,陈皮的醉意似乎消了些,隐约觉得有脚步声从身旁一荡一荡荡到了宿舍楼下。那身影经过陈皮家窗下那段坪地时,好像还放慢了前行的速度,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陈皮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的双眼睁大了一圈。借着宿舍楼里漏出的灯光,陈皮望见那个凝固在自家窗户下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厂长杜仲。陈皮猛然想起当年自己埋伏在这棵罗汉松下,等杜仲一去上班,他就乘虚而入,跟丁香偷情的事情。陈皮竟然一阵耳热心跳。陈皮感到奇怪,当初丁香是杜仲的老婆时,总觉得有滋有味,有使不完的激情,后来成了自己的老婆,也就觉得莫过于此,激情难再。如今杜仲出现了,两人的角色作了对换,莫非杜仲也会有自己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陈皮身上的某一根神经动了动,他的脑壳里忽然生出一份灵感来。

这天夜里,陈皮表现得非常优秀。丁香觉得不可思议,陈皮总是死气沉沉的,好久没这么坚韧不拔了。她并不清楚,今晚陈皮并没把她当成自己的老婆,而是像当年那样,视她为杜仲的老婆。既然是在搞人家的老婆,而且是厂长的老婆,陈皮变得那么踊跃、激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完事后,双方都心满意足。陈皮见时机已到,抱紧丁香,在她耳边道出自己的主意。丁香一把将陈皮推开,骂道:“你这畜生,亏你想得出这种歪主意。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那么贱吗?我不干!”陈皮想起杜仲那鬼鬼祟祟的影子,想起自己和前妻那种藕断丝连的关系,心里说丁香你别**婆充正派,你是巴不得吧?在我面前嘴上这么硬,背后恐怕早跟杜仲勾上了也难说。陈皮温柔地说:“这有什么了?他还是你的前夫,当初我跟你什么都不是,我们都有了那种关系。”丁香说:“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嘛。”陈皮说:“可如今我面临下岗的危险,我一下岗,女儿怎么上学?家里拿什么下锅?”

陈皮差点没说出自己在车间里打牌被杜仲撞见,这岗是定下无疑了。

丁香到厂长办公室去了一趟。丁香回来对陈皮说,杜仲对她很热情,看得出杜仲还在爱着她。听丁香这么说,陈皮心里就酸酸的,直想骂娘。但陈皮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爱着你卵用?”丁香说:“他答应考虑我重新上岗。”陈皮说:“这是明显的谎言,厂里本来还要减员,让你重新上岗是哄小孩的话。”丁香说:“我当然不信他的话,我又不是小孩。”陈皮说:“你们还说了些什么?”丁香说:“我告诉他,你常常上零点班,我要他来家里玩,家里还是过去的老样子。”陈皮说:“这就对了。”

陈皮开始行动。陈皮每天晚上11点40分出门到喂料车间去。没走到车间陈皮便转了身。开始陈皮想躲到罗汉松下,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角色与十六年前完全相反,他应该把这个地方让给杜仲。陈皮选择了跟罗汉松正对着的那个小土包,那里地势高,不仅望得见罗汉松,也望得见自家那座宿舍楼。陈皮避开罗汉松,转弯抹角绕到土包上,在电线杆旁蹲下身子,睁大眼睛,很有使命感的样子。陈皮很为自己的计谋得意,猛然想起那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老话来。

可是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有螳螂出现,那棵罗汉松下没有任何动静,自家那栋宿舍楼也没异样。陈皮有点泄气。莫非这世上还有不沾腥的猫?莫非杜仲闻不出丁香话里的腥味?陈皮想这不可能。陈皮想起黄连说过的下岗女工最实惠以及和书记、厂长轮流睡的顺口溜,他不相信杜仲没听说过。更何况丁香曾是杜仲的前妻,更何况老婆总是别人的好。

又过去了好几个晚上,陈皮构想得十分完整的故事还没露出端倪。陈皮的耐心越来越少,差点要放弃自己的计划了。他想下岗就下岗吧,也许杜仲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的爱腥的猫,自己完全用不着到这个土包上来活受罪。陈皮不出声地自语道:“就蹲今晚,明晚再也不到这土包上来了。”

那棵罗汉松下有什么晃了一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幽灵般向宿舍楼方向飘了去。陈皮一阵激动,赶忙从土包上溜下来,悄悄尾随而去。那身影在楼前的坪地上徘徊着,仿佛有些犹豫,好久才上楼朝既定方向走去。在门口停了停,那影子便无声地隐进虚掩的房门,实质性地进入陈皮的故事。陈皮松了一口气,他想象着故事的进展程序,尽力按捺着自己,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等到火候足够时才动手。

就在陈皮觉得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正是行动的良机时,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想要是屋里什么也没发生呢?岂不是白忙活了一阵?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到那屋里去的那个晚上,他跟丁香就什么也没干。男女之间的事也许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种状态,过程没完成,状态没具备,就成不了事。而且杜仲和丁香也不是自己当年那种干柴烈火的年龄了。陈皮想,最好不要打草惊蛇,等到明晚再动手也许更有把握。真是鬼使神差,陈皮莫名其妙地退缩下来,回车间上班去了。

第二天上午回到家里,丁香对陈皮破口大骂起来,说:“你昨晚死到哪去了,该出手时没出手。”陈皮意识到了什么,说:“我还以为第一夜成不了事,当年我第一夜到这里来的时候就什么也没干。”丁香骂道:“狗屁第一夜,他原来就跟我做过夫妻,还第一夜!”这下陈皮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段历史。他感到很懊悔,老婆被人干了,却没达到目的。但他还吱声不得,只能怪自己一念之差。

第二天晚上陈皮没再放弃,他在黑暗中目送那个影子隐进自己家门后,只等待了五分钟,就迫不及待地上了楼。他想五分钟故事完全可以进入高潮了。他甚至将下一步自己进入屋里后所要发生的情节都设想了一遍。陈皮想,打开门将电灯拉亮后,肯定会与当年杜仲目睹的情形一模一样:靠墙的大床上,叠着两个赤裸的男女,那男的一愣,立即翻身下床,赤裸着跪过来求饶。陈皮想,与当年不同的是,跪在地上的已不是他陈皮,而换成了杜仲。陈皮想,面对杜仲的求饶,自己不会像当年杜仲那样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会冷笑两声,说杜仲你也有今天?你当年告得我好惨,但我今天可以不去告你,只要你答应不让我下岗,而且让我像当年那样做喂料车间的主任,我可做了十六年的苦力了……

陈皮这么设想着,激动不已。他来到门边,为了稳住自己,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轻轻将钥匙插进锁孔,拧开房门,伸手将门边的电灯开关线一拉。

电灯猛地打亮,这与预想中的细节没有出入。

屋里的情形跟陈皮设想的也完全一样:大床上一览无余地叠着两个光身子的男女,而且那男人的确是预想中的杜仲。

陈皮想这就对了。

但接下来出现的情节却与陈皮的设想大相径庭,杜仲下床后并没跪到陈皮的面前求饶,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迅速而从容地穿上衣服,手在有些零乱的头发上抚了抚,目光冷峻中露出明显的不屑。杜仲用这种冷峻而不屑的眼光瞥陈皮一眼,哼一声,就甩手出了门。

因为情节的发展跟原先的设想有了太大的出入,就像电影导演没能控制住故事发展的程序,陈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以至于他来不及作出应有的反应,一切就这么结束了。自然他也就没有指望实现自己不下岗甚至做车间主任的最终目标。

陈皮当然没能咽下这口气,他把事情告到了苏杆那里,就像当年的杜仲那样。陈皮也告杜仲通奸。陈皮相信苏杆会像当年处理他陈皮一样处理杜仲,因为除了角色对换一下,情节和性质完全一样,就仿佛原版故事的翻拍。

陈皮在书记办和厂里转了几个来回,最后才在那棵罗汉松下撞上苏杆。陈皮靠在罗汉松上,混沌的目光望着土包上的电线杆,结巴着把要说的话都说了。不想苏杆却很不耐烦,骂陈皮多事。陈皮来了火,吼道:“当年我犯了通奸罪,你那么狠心地处理我,如今他不是同样通奸吗?”苏杆皱着眉头,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提通奸?你给我找找,如今哪部法律、哪份文件或哪张报纸上还有通奸二字?你给我找出来,我就照你说的办。”

陈皮一时语塞。细想想,如今流行的都是二奶、三陪这样的说法,还到哪里去找通奸这样老掉了牙的字眼?

苏杆又说:“当年你搞人家老婆,人家老婆开苞没多久,年龄才二十出头,豆腐一样嫩,你吃了嫩豆腐,丢了个车间主任也值。如今你的老婆快四十了,女人四十豆腐渣,粗粗拉拉的,人家吃你两口豆腐渣,是看得起你,你告人家有多大意思!”

陈皮想,苏杆说的也是真话,好像还蛮有道理的,看来当书记的人就是有水平。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陈皮有些糊涂了,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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