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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的胃病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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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阳县是一个偏远山区县,天高皇帝远,历来国家的好政策不容易惠及这里,项目开发,资金投放,所占份额甚少。偏偏田里稗草比禾苗长得快,山上竹木稀疏,年年造林,年年搞笋竹林开发,也成不了片,甚至连草都长得没模样,又粗又老,牛吃了不长膘。县里经济因此总是上不去。经济底子差,老百姓穷,做父母官的也伸展不开拳脚,一届又一届的领导班子上任了又卸任了,县里的面貌依然没有太大起色。

又到了班子换届的时候,县政府产生了以胡集贤为县长的新班子。

恰在此时,县里出了一连串令人头痛的事,这就是被省市报纸称为“反贪旋风”中的几件经济案子。这些案子都是上任不久的反贪局局长的“杰作”,几乎把全县的工作都反瘫痪了,搞得胡县长下不了台。当然不是搞胡县长本人,搞的是县里几位举足轻重的中层领导,其中有教委主任、邮电局局长、工商银行行长这些角色。

最使胡县长恼火的是,反贪局在半年内把罐头厂和印机厂的两位厂长也砍下了马,两家厂子跟着关了门。这两个厂可是县里的纳税大户,全县年财政收入才4000多万元,而这两家厂子分别占了700多万和900多万。

罐头厂和印机厂垮掉之后,财政又到哪里去谋求新的财源呢?眼见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去了,在职干部发牢骚、讲怪话,离退休干部纷纷上访,急得胡县长多年的老胃病又开始发作,躺在病床上爬不起来。

起不了床,但县里的事情还得过问,胡县长就把财政局局长罗显能喊到病床前商量对策及怎样渡过难关。罗局长却从包里拿出一叠要经费的报告给胡县长瞧,其中有小学的危房就要倒塌急需拆建经费的,有企业破产要解决困难职工生活费的,有矿山去年年底从银行贷款纳税要财政兑现贴息经费的……不一而足。

其中还有十年前离休的一位患肝癌的老干部要求解决医疗费的报告。罗局长对胡县长说:“近两年已给了这位老干部20万元的医疗费,这么给下去,财政的确承受不了,不给嘛,人家是老革命,有功于民,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缺医疗费而死去啊!”

这些报告都是胡县长本人或常务副县长等领导签过字的,字签得毫不含糊,明令立即办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罗局长拿着这些报告,左右为难,一筹莫展,也顾不得胡县长有病在身,只好让他也了解了解实际情况。

看着这些报告,胡县长的胃痛得更难受了,那本来就多皱的前额,便皱成一块抹脚布。他把报告扔到罗显能脚边,没好气地说:“你是嫌我的胃病要不了我的命,还是怎么的?”

恰逢国家要实行分税制,财政厅将派人到部分市县考察地方的收支基数,胡县长当即对罗局长作了指示,要他千方百计把财政厅的领导请到县里来,请求他们在省里确定县里的体制时给予宁阳以重点照顾,如果罗局长请不动,胡县长愿意出面。

后来胡县长还真的实现了诺言,胃病没全好就从医院里跑出来,以向财政厅汇报县财政工作为名,带着罗局长上了省财政厅,直接找到分管预算的钟副厅长。钟副厅长对胡县长这么重视财政工作非常赞赏,当即答应下市县调研时顺便到宁阳县走一趟。

不久,钟副厅长一行来到了宁阳县。

钟副厅长一行的目的是为了摸准各地的底子,根据分税制要求,尽可能合理地确定上解下拨的比例。所谓分税制,就是根据税种的性质,一部分如营业税、增值税等税种的收入上缴中央,另一部分如特产税、屠宰税等税种的收入留归地方,然后根据地方的实际收支情况,核定上缴和返回比例,确定定额补贴。

宁阳县是未脱帽的贫困县,每年的财政收入不到4500万元,支出却在5300万元以上,中间的差额要靠省市每年的600万定额补贴和征收行政事业性收费调节资金来弥补,预算盘子越来越不好做,所以钟副厅长下到县里后,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大家的领导不敢有丝毫怠慢,把钟副厅长当熊猫一样宠着,一心巴望着他回厅里后将中央返回给宁阳县的比例调高,同时再给县里增加200万至300万元的定额补贴。

钟副厅长在县里做了两天调查摸底,了解到了县里的难处,答应回财政厅后再研究研究。见钟副厅长的话里有了商量的余地,胡县长等县领导都感恩戴德,一个个都向钟副厅长呈上感激的笑容,好像钟副厅长嘴里吐出来的不是那几个模棱两可的“研究研究”字眼,而是一张张高额的经费下拨通知单。

罗显能见机会难得,中午陪钟副厅长吃饭时又递了个报告,说是财政局新修的办公楼还有30多万元的基建款没着落,请钟副厅长排忧解难。钟副厅长说:“财政部门向来是管钱却没钱办事,你们修了办公楼,我们应该支持。”又说,“办公楼修得怎么样?我可以去参观参观吗?”

罗显能闻言,当然求之不得,点头如捣蒜。

中午在宾馆稍事休息,下午3点左右,钟副厅长在四大家领导和罗显能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县财政局建在开发区但还未交付使用的新办公大楼前。

胡县长自然紧紧伴随在钟副厅长左右。上午钟副厅长嘴吐“研究研究”真言的时候,胡县长也激动了一下,但他明白,要使这四字真言变成几百万元的人民币,自己还得努点儿力,所以中午他无心休息,一直在琢磨这事,看在什么地方选准突破口,达到自己的预期目标。

财政局办公大楼的外观很有派头,外墙镶了白色小瓷砖,铝合金门窗嵌着茶色玻璃,在阳光的辉映下闪闪发光。内装修也很豪华,特别是那间用来召开党组会和局务会的小会议室,镶了榉木地板砖,装了进口水曲柳墙裙和花色典雅的吸音墙布,还吊了美观大方的三级顶。

钟副厅长对此赞不绝口,他在罗显能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说:“你这当局长的真会办事,我跑了全省五分之四的县市财政局,还没见过有你们这么豪华的办公条件的。”

罗显能说:“县里太穷,如果县财政补充一点资金可能会弄得更像样一点儿。我这栋办公楼没花县财政一分钱,事实上政府也不可能拿钱给我。”

钟副厅长问:“你的钱哪来的?马路上捡来的?”

胡县长他们闻言都笑了。

罗显能也笑笑,说:“马路上当然捡不到,我靠的是三个一点儿——一是全局干部、职工集资一点儿,其次是超收分成奖中挤出一点儿,再就是向上级财政伸手要一点儿。”

钟副厅长说:“你的点子还真多。”

罗显能说:“钟厅长,以前厅里对我们已给予很大支持,现在办公楼搞得差不多了,但欠着施工单位的建设款,这么拖下去,一时三刻也搬不进来,您一定得再扶我们一把。”

钟副厅长点点头,嗯几声,眼睛很感兴趣地盯着会议室的装修,不时还忍不住伸手在墙布上摸摸,在墙裙上拍拍,甚至蹲下身来,用手指去敲木地板砖,敲得咚咚响,好像他不是来参观指导,而是质监站派来搞质量检查的。

对钟副厅长的这一举动,罗显能并没怎么在意,倒是一旁的有心人胡县长注意到了。

钟副厅长一行要离开县里的头天晚上,财政局为他们一行每人准备了四罐价值600元的脑黄金奶粉,外加一个1000元的红包。胡县长止住了罗显能,说:“还不如给他们每人送一只典雅的锦袋,这样,既价廉物美,他们又容易接受。”

罗显能说:“这不是太寒碜了吗?”

胡县长说:“你那一套应付省市来的处长、科长还行,对钟副厅长却不妥。更何况省里的反腐会议刚开过,他会接受吗?”

胡县长的话当然不无道理,但罗显能总觉得给钟副厅长也只送一只锦袋太不够分量了。胡县长就笑了,说:“你总得动点脑筋呀。”

罗显能说:“动什么脑筋?”

胡县长说:“你没见钟副厅长参观你那小会议室时那副认真投入的样子?我们就得在这里做文章。”

罗显能半天想不明白,捂着头说:“我还是没懂你的意思。”

胡县长说:“这次就这么定了,下个星期我再陪你跑一趟省城吧。”

钟副厅长他们走后,胡县长没食言,第二个星期就推掉县里的一切事务,连司机也不要,自己驾着县里的桑塔纳,带着罗显能赶往省城。

按照常规,上省里办事,车屁股里总要塞点乌龟王八、山货野味,或者带上几个有分量的信封,可这次,两人却什么也没有准备。罗显能斜眼望了望正把着方向盘、认真盯着前方柏油路面的胡县长,感到有些纳闷。他试探地问道:“胡县长你这次是要带我上省城游览风景区吧?我可没这份雅兴。”

胡县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你别急嘛,到了省里就知道了。”

到了省城,胡县长没把车往财政厅开,却找了省财办的一个熟人,一打听,果然财政厅的职工宿舍刚刚落成,地址在河西新开发的百春园新村。那位熟人还很策略地给财政厅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打听到财政厅宿舍楼是七十五栋,钟副厅长分了二单元五楼东边那一套。

胡县长很兴奋,带着罗显能开车直奔河西。

在百春园新村,面对那一栋栋高大伟岸的建筑,胡县长的心情忽然沉了下去。他心里想,省里还是省里,下面基本工资都发不出,这里却有钱修这么多大楼。

一旁的罗显能还在发蒙,说:“胡县长你要找财政厅的领导,到办公楼和老宿舍楼去找嘛,这里鬼影子没一个。”

胡县长说:“如果现在就往那边跑能办成事,我自然就不会上这儿来了。”

接着胡县长又和罗显能找到钟副厅长名下的那套房子的位置,两人上去瞧了瞧。罗显能的思路依然转不过弯来,他在一旁嘀咕道:“胡县长,你是怕以后找不到钟副厅长的家,先到这里来踩点?”

胡县长转身朝门外走去,说:“现在可以去找钟副厅长了。”

当晚,他俩就进了钟副厅长家。

寒暄过后,胡县长就旁敲侧击道:“钟厅长,您还记得咱们县里财政局那栋新修的办公大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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