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吃马桑籽中毒 过三八节论功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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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处在饥饿状态,但学生的劳动是不能少的。当时,许多煤矿都把工人下放回农村大办农业去了,学校的烧煤也成了大问题。吃了几顿夹生饭后,运烧柴,就成了学生重要的生活劳动。学校派人四处买柴,当时纯三宝树木尚多,尤其千宝公社,有些人家全家人都饿死完了,房屋上的木料就成了最好的烧柴。一个地方不可能买到太多的柴,同学们就以班为单位,到指定的地点去搬运。
这天是一个星期天,六零三班的男生去木板凳挑柴。这时已经是暮春天气了,前几天下了大雨,同学们来到茫溪河边,见河面有七八十米宽,水还是湛蓝湛蓝的。这地方地名马儿桥,但桥已不复存在,沿河边是井研经仁寿到成都的213国道,却基本上没有车子来往,空荡荡的,像一条蠕动的长蛇。到木板凳必须过河,那边也是一条大路,河中有一只渡船,一根钢丝,来往的人就自己上船扯着钢丝到达彼岸。春天的茫溪河绿波荡漾,过了河就是大片田野,杂花盛开,同学们虽然处在半饥半饱状态,但春景毕竟让年轻人兴奋,大家大步前进,过了平地,进入丘陵,一小时多就到了木板凳。刘长清和郭惠玉在柴堆里找了一根木棒,两人试了试,不算轻,也不太重,便抬着和同学们一同往回走。肩上有了负担,同学们的肚子越走越空,队伍的行进速度也越来越慢。刘长清,这时已经眼冒金花了,但还是强忍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挨。
这时,山畔出现了一片马桑林,树上结满了血红黑亮的马桑籽。关于马桑树,在井研有一个传说。马桑树,本来长得又高又大,现在井研还存在的古庙宇,包括井研中学改作宿舍的川主庙、廖家祠里的那些大柱子,据说都是马桑树料,一个人是合抱不住的。由于马桑树挡住了落衣秀才的路,落衣秀才就咒它长不高,于是,现在就成了丛生的灌木,最多能长丈把高,树叶只有两个拇指大,颜色深绿,每一丛有四五枝,斜斜的伸向四方。同学们见了马桑籽,如获至宝。因为他们在天云烧钢炭时,吃过救兵粮,他们觉得马桑籽也差不多,于是便放下柴担,钻进马桑林里,尽情地吃起来。饿荒了的人,什么都敢吃,刘长清也和同学们一样放下木棒,钻进林子里,大把大把地吃起来。
肚子里装了些东西,脚下就有了劲儿,大家又大步往回走。但刘长清越来越觉得不舒服。好容易到了茫溪河边,有十几个社员在前边,刘长清和郭惠玉上了船,和同学们一样,把木棒放在船上,人就站在船头,透一口气。船在前进,刘长清只觉得河水急急往后退,天旋地转,便“咚”的一声一头栽进了河里。郭惠玉一声惊叫,船上的同学、农民立即停船救人,六个会水的同学和社员争先恐后跳进了河里,船身一阵晃荡,有人高喊:“不要乱动,船上的人!”船上的人立即站定。跳到河里的人,人多手快,很快抓着了刘长清,水里的托着,船上的拖着,把刘长清弄进了船里,已经不省人事。大家把救人的同志一个一个拖上了船。李光玉、曹正训,立即安排谁背人,谁挑柴,船一靠岸,同学们谢过社员,挑着柴,背起刘长清就往学校跑。到了川主庙宿舍,同学们有的找卫校医,有的找干衣服给刘长清换,有的去找来班主任吴北延老师。卫校医来,望闻问切之后,撬开牙灌了一瓶硫酸铜水,又用鹅毛到喉咙处搅,刘长清吐了许多马桑籽出来,人仍旧昏睡不醒。卫校医说:“没有大问题了,等他休息。”到第二天同学们打来早晨的稀饭,刘长清才醒过来,吃了稀饭,摇晃着去上课。
而就是这一天,六零初一班的全体同学从宝五挑柴回来的路上,都一步一步地往学校挨去。浑身酸软,担子压在肩膀上,人就像棉条似地直不起来。董伯才、廖文刚不断地鼓劲。廖文刚学着《老山界》上的话语说:“不要落后当乌龟呀!”挑柴的队伍,像一条蜿蜒的懒蛇,在山梁上蠕动几下,又匍匐不动了。谢相林、董存根、陈学文、殷正清这些大同学,都挑着五六十斤的担子,在前面走。廖文刚、王绍泉、欧本良、黄芙蓉、刘明新这些小同学,就用背篓,背着二三十斤柴在后面紧跟着。他们走到宋高山,这里山高林密,显得阴森荒凉。四班的李吉吉,廖清风、曾翠香、二班的吴长周、五班的卫莹芳,都坐在路边歇气。一班的同学,也放下柴歇气。李吉吉摸摸肩膀,生疼;掀开衣服一看,肩红肿了;他又看看左脚板,两个血泡;再看看右脚底下,有三个血泡。他自言自语地说:“难怪这么痛。”同学们看见大坡上满坡都是马桑树,结满了黑亮的马桑子,都钻进林子里去摘来吃。
李吉吉见了,大声说:“我们在前面吃时,社员说,不能多吃,有毒!”李吉吉说完,弓起后背,肩挨着了扁担,疼得不得了。他咬着牙,用力站起,肩头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一咬牙,迈开腿就走。脚板钻心地痛,肩头钻心地痛。他咬紧牙关,只顾向前走。这个队伍里,大多数同学,都和李吉吉差不多。廖文刚听见马桑子有毒,就大声喊:“马桑籽有毒,不能多吃!”,他只吃了十来粒,就在路边扯丝茅草根来嚼,甜甜的。不少同学不管有毒没毒,大把大把地抓来往嘴里塞。肚子里填了些东西,同学们又有了气力,运柴的队伍,在天黑之前,就陆陆续续进了井研中学的大门。
上完晚自习,六零初一班的谢相林就直往厕所奔去。方便完毕,刚站起来,就轰隆一声倒在了厕所的地上。旁边的陈学文、董伯才都上前去扶,借着黯淡的厕所灯光,他们看见谢相林口吐白沫,脸色煞白,已经不省人事了。厕所内外的同学,闻讯都来窥看。廖文刚去请来了班主任刘真老师,董伯才去请卫校医,他正在三班抢救人事不省的刘长清。卫校医给董伯才说:“一定是吃马桑籽中毒了,快送医院!”刘老师听了董伯才转达的卫校医的话,立即和陈学文、彭仲祥、董伯才、钟同等找来架架车,大家七手八脚把谢相林抬下川主庙,放到车上,扶的扶,拉的拉,直送到人民医院。
医生看过病之后,问了问情况,叫住进病房,开药打针。谢相林渐渐苏醒了,但还不能说话。陈学文说:“看来不会有大问题了,我在这里守,刘老师和同学们都回去睡觉,明天好上课。”刘老师说:“我来守吧。同学们都回去。”廖文刚知道陈学文的想法,他成了班上的运动员,下期就要毕业了,他得给刘老师留下一个好点的印象。廖文刚便说:“刘老师,你的身体不好,陈学文要争取守,就请陈学文代劳,我们都回去吧。”刘老师想了想,说:“也好。同学们回学校,都不要说话,脚步放轻些,不要干扰别班同学睡觉。”在刘老师的督促下,同学们都回校睡觉去了。
等同学们走了以后,陈学文就守在病床旁边,端水喂药,瞌睡来了,就伏在病床边上,打一个盹,只要谢相林一动,他就问:“好些了吗?喝不喝水?”医院里静得出奇,只有窗外的蟋蟀、纺织娘叫个不停。陈学文不敢睡着,坐在病床旁边的木椅子上想,两年多的中学生活,他成了刘老师的眼中钉。班上开会批判过他多次。给他列有八大罪状:
一是不尊敬老师,给老师取外号。二是口是心非,讨论时说三两可以吃饱,自己却要吃四两。三是怕脏怕苦,参加理发组,却不去理发。四是对社会主义不满说肚皮饿了眼睛花。五是有反社会主义言论,说农村枇杷树皮都吃光了。六是无组织无纪律,劳动时偷跑回家。七是没有集体观念,一个人搬到59级的寝室里去住。八是态度顽固,狡辩,不肯承认错误。陈学文望望病床上的谢相林,他脸色变红了,渐渐睁开了眼睛。陈学文问:“谢相林,你醒了?”谢相林问:“我这是在哪里?”陈学文说:“这是人民医院。你吃马桑籽中了毒。”谢相林一听,慌忙翻身要起来,说:“得快走!我哪有钱住医院!”陈学文按住他说:“不能动!刘老师和班上好多同学把你抬下来,拖起来,送起来,卫校医说了,由学校来结账。你好好躺着。你是劳动委员,是班干部,又是团员,有这个机会,我想给你汇报一下思想。”
谢相林说:“也好,你就是要管住自己的嘴巴。”陈学文说:“我妈我老者,都巴不得我读书读出来,给家里争个光。前两天有个同学,在课间操时,就被勒令退学了。这一学期眼看都半期过了,我怕被喊回去,怎么向妈和老者交待。”谢相林说:“你有什么委屈,给我说,我去向刘老师反映。”
陈学文说:“我的事情,大部分是误会,有些是我没有好好想就说造成的。刘老师的外号,不是我取的,是59级的喊出来的,我只是给同学解释,这个外号的来历。曾碧辉老师晕倒,是我和董伯才抬去休息的,谭碧芝问‘是哪个’,我只是开玩笑说‘认不倒’,谭碧芝就说我连自己的老师都认不倒。”谢相林说:“你就回答个‘曾老师’不就完了?”陈学文说:“我只不过是想开个玩笑。讨论吃3两4两的问题时,我考虑国家困难,就说吃3两够了。登记吃几两时,我考虑我年龄不小,个子又大,劳动都是干重活,就报了要吃4两,学校本来就是喊自己选,我这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是口是心非。”谢相林说:“我知道你是个热心人,也是很现实的人,你不去理发,我是知道原因的,59级的把持着两把剪子不放,去了也只是看着。”
陈学文说:“我搬出六零初一班的寝室,完全不是我的错。那一天,武校长来检查房子,我住的上床,他看见我头顶上有两片瓦要掉下来,就留了一张条子在我床上,条子上写道:‘请住这间床的同学搬走,瓦要掉下,危险。’我见59级的寝室里有空床,就搬过去了。”谢相林说:“是这样,就应该先向刘老师报告一声呀。那你说‘肚皮饿了眼睛花,又是怎么回事?’”陈学文说:“那天武校长来检查卫生,看见一个空的土台子就说‘这里可以种点花’。我脱口而出‘肚皮饿了才眼睛花’,这是我的不对。不过,大家都在饿肚皮,种花不如种菜。还有我们去挑柴,看见几株枇杷树没有皮子,街上的几个同学问:‘树皮子剥它干什么?’我说:‘农村头,拿来填肚皮,枇杷树皮都剥光了。这是实话。’谢相林说:“我知道这是真的,但是,一传开,影响就大。你要管住自己的嘴。”陈学文说:“我老者教过我很多次,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可我遇事又忍不住。”谢相林说:“这事,你也不要怪刘老师。他是地主出身。班上不能出大问题。”陈学文说:“我不怪刘老师,只怪我自己没有给他争气。”
陈学文看看天已大亮了,谢相林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就说:“我回去吃早饭,吃了早饭,把饭给你带来。”谢相林说:“你回去吧,我已经好了。”等到陈学文吃了饭,用盅盅把稀饭给谢相林端来时,医院里已不见了谢相林。陈学文在医院里到处寻了个遍,仍不见人,问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沿路返回。走到河边时,却见谢相林正在柳树下用一根细竹竿捞浮在水面的菜渣。竹竿的入水部分,是打破了的,用谷草编成了扇形。这些菜渣是上游的农民和居民洗菜时漂散出去,顺水流下来的,大的比巴掌还小些,小的只有拇指大,谢相林已经捞了有三四两了,青青黄黄的,放在旁边的大青石上。陈学文说:“叫我好找!”谢相林接过稀饭说:“平时不容易出校门,趁这机会,补充一点营养。你先回去吧,给刘老师说,等会儿我就来上课。”
陈学文走了之后,谢相林喝了一半稀饭,又捞了半个多钟头,差不多有一斤菜渣了,才蹲下身子,就着河水一一洗净,用手捏紧,塞在盅盅里,拿回宿舍,用手从一个小口袋里掏出些木炭来,放在角落的一个小炉子里,发燃火,在盅盅里加上些水,煮成菜稀饭,吃了,才去教室上课。
学校喂有几头猪,要由学生煮猪食。几个同学,就趁人不注意,放几个小红苕在锅里,上面再放上红薯皮,等猪食煮好之后,就用大铁铲翻出煮好的红苕,伸手拣出悄悄吃进肚子里去。
井研中学的全体少先队员,整齐地站在操场里。大队旗,中队旗,小队旗都由旗手们举着。每个队员都佩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少先队的干部们,左手臂上都佩戴着袖标。大队长廖文刚整好队后,团委少先委员李秀芝说:“少先队员同志们,我们正处在暂时困难时期,为了坚定信心,战胜困难,不忘旧社会的苦,我们特别邀请六零初三班团支部组织委员周荣枝同学,来讲讲她小时候的生活经历。”
这时,周荣枝走到了队伍前面,中等身材,很瘦,穿着朴素。少先队员们热情地鼓起掌来。李秀芝示意大家安静。周荣枝说:“我一九四一年出生在宝五四棵村的一个穷苦的农民家庭里。现在十七岁了。我本来姓李,那时我的父母亲和大哥,都在牛华溪当长工。我们兄妹六人,都还是小孩子,从小就帮助家里劳动,扯猪草,找烧柴,割牛草,撬红苕秧煮来吃。吃饭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只能吃稀的,干的要腾给大人吃,他们要干重活。我的父亲受封建思想的影响,重男轻女,我们几个女孩经常饿得哭。有一次,我和妹妹饿慌了,吃了几个扁豆,被父亲发现了,把我们两姊妹打了一顿。我们肚子饿了,就到山上摘马桑籽吃,拣蘑菇吃,几次中了毒,吐得昏天黑地,倒在地上。有一次,我五岁的时候,滚到厕所里去了,我的奶奶和父亲,嫌女儿多了,不去救我,要让我淹死算了。我一个人在粪坑里挣扎,满身是屎,满头是蛆,嘴里大声叫:“妈妈!妈妈!”邻居听到后,跑到山上给我母亲说了,我母亲才跑回家把我拖起来,到田里把满身的粪洗干净了。”周荣枝声音有些哽咽了,顿了顿,同学们都望着她。
她长吸了一中气,又说:“我的大哥,只有14岁,在牛华溪的棚子里给地主守苞谷,天气很热,他就到嘉陵江里去洗澡,被水冲走了。我的父母亲哭,我们几姊妹也哭,一家人哭成一团。家里父母亲一天到晚辛勤劳动,还是养不活我们姊妹,我的妹妹,才6岁,就去给人家当童养媳。我也在七岁的时候,就被送给宝兴场街上一个姓周的人家喂养。所以现在我才叫周荣枝。我妹妹离开家的时候,我离开家的时候,都大哭着,抱住妈妈不肯走。全家人都在哭。我母亲说:“你去吧,他们家有饭吃。”我的养父母虽然很爱我,你们想,只有七岁啊,差不多半年多的时间里,白天、晚上没事的时候,都想妈妈,想弟弟、想妹妹,偷偷地哭,真的眼泪都流成了河;解放过后,我才有了读书的机会,我永远忘不了过去的苦,我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坚定信心,战胜困难,度过难关。”
周荣枝的忆苦报告,讲得许多少先队员都流下了眼泪,赢得了暴风雨般的掌声。廖文刚最后总结说:“听了周荣枝同学的忆苦报告,我更深刻地认识到新旧社会的不同。旧社会,政府不管人民的死活,新社会,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十分关心我们。我家里,解放初期生活困难,党和政府每年供应我们家300斤大米。现在,我们遇到了暂时困难,我们大家的生活都很苦,我们要看到,和解放前的苦,是不同的。不同在哪里?党和政府在关心我们,在千方百计想办法,前不久,就把周坡的米调来供应我们,我们学生都参加了搬运。最近,又从云南运回了玉米,我知道,我们生产队,每人分了五斤。而且,我们的干部群众过的生活是一样的,大家都团结一致度难关。旧社会穷人的苦是没有边的,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我们才能翻身得解放;我们现在的苦,是暂时的,是一定能克服的。人民富裕、国家强盛的新中国,一定会在我们大家的努力下,实现!”少先队员们都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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