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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葬翠香儿廖家悲切 买供应粮弟兄着忙 (第2/2页)

中伟两弟兄人虽只十来岁,但都是劳动惯了的,两个人扛着20斤米,一个累了一个换。他们还齐声数着步数,比赛谁一口气扛的路程远。他们都还没有感觉到有多累,就已经到了乱坟坝了。这里有许多坟,埋得乱七八糟,而坟头都长着丈把高的山草,如果你不熟路,一进坟坝,前后左右都是望不透的草,似乎任你朝哪边走都不像是人走的路,加上草林成天被风吹得沙沙直响,不时还会窜出一条乌黑的长蛇,飞过一个硕大的蚱猛,真能叫人心惊肉跳。好在这时太阳虽然西斜却还正亮,两弟兄虽然不免有些心上心下的,但还是从乱坟坝“咚咚咚”地穿了过去。过了乱坟坝,回家有两条路:一条过鸦鹊口,路平而远;一条经岩洞湾,路陡而近。这两弟兄经常到处割草拾柴乱穿惯了的,加上肩上负重,虽不甚累,毕竟已成强弩之末,于是选定了走捷径。坡路很狭窄,不足五寸宽,而且两边长满了黄荆、刺梨、他们走在其中,只能看见两个脑袋在绿浪中浮动。但两边的梯地里,却不时飘来稻秧玉米苗和野花野草的清香。

过了这一段险路就到了岩洞湾的山上。这里正是半山腰,脚下面是一块两三百米长的巨石,表面很平坦,也有泥巴,宽的地方有三四丈,窄的地方,只有一丈左右。这一丈宽的地方,靠里面有一间草棚,甲长陈有奎死在了这个草棚里。背后就是刚翻过来的山梁。棚子外,是窄窄的一条路。路的外面就是百丈深渊,有一条壁陡的石梯路通崖下,下面是全村最好的那口水井。中伟文刚走到棚子外不敢往棚子里看。不过,对门就是自己的家了,况且今天是他们生平第一次上街把米买回来了,心里非常得意。中伟在前扛着米,文刚紧跟在后面,一进院子就嚷:“妈妈,我们把米买回来了!”妈妈正在喂猪,高兴地说:“我的中伟、文刚儿能干!把供应证给我。”“供应证?”两弟兄才大吃一惊,“她没有还我们!”“赶快去要回来!上面还有两百多斤米哩!”中伟米口袋也不放下,转身就走。“把口袋放下呀!”翼坤说。中伟赶忙放下口袋就和文刚返身上街。

中伟、文刚都心急如焚,关了门怎么办?人家不给怎么办?心里急,走得快,一会儿就到了粮站,还好,门还开着。那阿姨看见他们来了,说:“我正在找人给你们带回去,还没有找着石包山的人。”她把供应证,一个牛皮纸的小本子,交给文刚,文刚装在口袋里,说了“谢谢阿姨”,两弟兄就扭头往回跑。看看鸟儿都向竹林里飞了,他们拿出最大的速度向家里赶。过了断桥河,见母亲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右手拄着一根长棍子,花狗也跟着来迎接他们。“供应证,拿回来了?”文刚忙摸出来交还母亲。翼坤用左手接过,又用右手捏了捏,左手拿着棍子,右手把本子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说:“自不小心,劳力费神,丢三落四,干不成事情!”中伟、文刚都累了,喘着气说:“记住了。妈妈,我们扶着你走。”“路这么窄,还不都挤到田里去了?你们在前面走,我跟着来。”中伟、文刚在前面慢慢走。翼坤只觉得路只是一段段白色的印子,晃晃悠悠的,等右手拿的棍子探着了实在的地,脚才赶紧跟上。

进入乱坟坝,文刚“哎哟”一声蹲到了地下。中伟问:“三弟,怎么了?”“我的脚后跟,不知踩着什么,好疼!”文刚坐在地上,伸起脚。翼坤说:“可能是打起了血泡,你就踮起脚走吧。”过了乱坟坝,太阳早已下了山,月亮已经从东边山顶涌出,只不过淡淡的,好像是蓝天上贴着一张白纸剪的大圆盘。天上有了几颗星星,亮晶晶的。因为天要黑了,还是走鸦鹊口的路平坦些。他们走到周平川的屋子外面,看见夏安平披头散发的,正在跳来跳去地骂:“周平川儿,你黑心肝儿,吃老子的钱,你吃人不吐骨头喃,狗娘养的周平川!死儿绝女的周平川!”周平川是胖冬瓜的父亲,他们家和邱主席住同一个院子,里面的人,谁也没有回答。翼坤小声给文刚说:“夏安平,疯了,以前和周平川一起做过生意。疯子说的话,有许多是真的,是清醒时留下的印象。”文刚说:“我们见过他,在他自己的家门口骂周平川。”

回到家里,春晴正领着国忠、祥宁在院坝里张望。见母亲和哥哥们回来了,才一起吃晚饭。吃过饭,文刚的脚后跟还是疼。第二天早起一看,左脚后跟红肿了,根本不能着地。文刚只能踮起脚走路。翼坤说:“中伟去给弟弟请个假吧。”文刚说:“马上就要考高小了,节骨眼上,耽误不得。”翼坤说:“那就拄根棍子。”文刚说:“那不成了廖幺娘了?”(邻居们喊白翼坤都喊廖幺娘,因为廖紫云是廖家老幺)翼坤说:“脚在痛,嘴还在费!”文刚踮起脚在屋里乱走,右脚踩着倒在地上的扫帚把,他就让左脚的中部踏在扫帚把上,一只脚站起,脚后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文刚大声说:“妈妈,我有办法了?”“什么办法?”中伟问。“哪吒的风火轮!”“什么风火轮?”大家不解地问。“二哥快给我锯一个扫帚把这么粗的竹筒来,踮在脚下,绳子一拴,不就成了?”翼坤听了,也觉有理,就叫中伟去做。一会儿,中伟拿进来一个一尺多长的竹筒。翼坤说:“给我。”她拿在手里摸索了一阵说:“给我锯子。”翼坤摸着条凳,脚踩着竹筒,锯成了三个三寸长的小竹筒。“中伟,你把这个竹筒剖成两半,找钻子,两头一边钻一个小孔,穿起麻绳。”一会儿,这器械就做好了,文刚接过拴在脚上,就在地上“刮拉刮拉”地走起来。“妈,不错,不错,这就是神行太保戴宗的马甲了!”文刚大笑着说。

翼坤叫文刚躺到床上,取下那个“刮拉”,摸着文刚的脚后跟说:“中伟,和我一起去大粪凼边扯火草。”中伟在前面走,翼坤跟在后头,到了大粪凼边,翼坤说:“中伟,你看那坡上,叶子像手掌的那种,先摘一片给我。”中伟在坡上找了一会儿,摘了一片给母亲。翼坤用手一捏,放在鼻子上一嗅,说:“不是,再找。”中伟摘了四种叶子过来。翼坤一一捏来闻。“对,这一种,要十来片就够了。”中伟去摘了十来片交给母亲。翼坤跟着中伟回到屋里,给文刚看了说:“这是火草,以前没有火柴的时候,就把这叶子晒干,像蝉的翅膀那么薄,用手揉碎,火石撞击的火星落在上面就会燃起来,再把搓成筷子粗的火纸点着,就有了火种了。这东西还是一味好药,生了疮,揉烂贴起就好。”翼坤从装满乱七八糟东西的鞋篼儿里找出一方布,把火草搓烂,放在布里,贴到文刚的右脚后跟上,用布包好,拴上麻绳,又把穿有麻绳的半边竹筒给文刚拴在脚上。文刚说着“凉悠悠的”,从床上翻起,到地上走起来。“这回更好了。”

吃过早饭,文刚“刮拉刮拉”地去了学校。下午文刚的班主任到了翼坤家,他是按照完小的部署来作“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思想工作的。刘尽忠老师坐在翼坤抬出来的凳子上说:“廖文刚马上就要初小毕业了,如果考不起,打算怎么办?”翼坤说:“不会考不起。”“万一没有考起呢?”“一定会考起的。”“我是说如果真的没有考起怎么办?”“文刚肯定能考起。”“要做考得起考不起两种准备。”“对文刚没有必要做两种准备,他一定会考起。”刘老师不管如何开导,翼坤对文刚只有一手准备:一定能考起。“如果考不起呢?”“没有考不起的!”刘老师大笑着走了。

五天过后,廖文刚和石包山小学的十五个同学一道到研经小学去参加了升学考试。隔了七八天廖发祥上街回来在院子里大声说:“三弟考了第一名。”“谁说的?”翼坤和中伟、文刚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发祥说:“陈金良,刚从海军复员回来的,陈华安的儿子,亲眼看见的,就贴在研经小学的校门口。”廖发祥摸着文刚的脑袋说:“三弟,有出息!”云霞听见,抱着贵生走过来说:“贵生儿,长大也像你三叔那样,考第一名。”春晴背着祥宁朝着文刚说:“三哥,奖励你抱幺弟。”文刚刚把祥宁接过来,祥宁就撒起尿来。万大嫂说:“好呀,看把你三哥冲好远。”。

文刚把祥宁交还春晴,和中伟商议了一阵,给母亲说了,就到家门口的大路上喊起玉容一路,直朝研经小学奔去。升学考试的时候,他们是来过这所学校的,他们到了门前,一道小木门却关着。玉容说:“这是后门,前面有大门,我和妈妈从街上来过,只有先到街上,我才认识那条路。”

三个人于是到了街上,又回头走,经过大郎嘴,顺石板路往东走,远远就看见高高的围墙,在半山腰蜿蜒,大树如烟如雾,楼房的屋顶、翘起的檐角,好像浮在云里。石板路到了学校下面变成了陡峭的石梯路,顺着青砖砌成的围墙根盘绕,地势越来越高,头上逐渐有伸出围墙的树枝罩住,下面也有些树子,但挡不住这个高坡下临深渊的气势。路上特别的阴凉,还呼呼地吹着风,这使跑得满头大汗的他们三位少年儿童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再往前走,就看见两扇巨大的木门敞开着。又爬了十几个梯坎,就看见大门右边的粉白的围墙上,整齐地贴着几张大白纸,上面竖着排着许多名字,是用毛笔写的。门内门外都没有人,他们在新生的名单中搜寻着,文刚首先看见“断桥小学”四个字,下面竖着写着四个人的名字:廖文刚、钟开田、陈元章、邱明宣。没有王玉容的名字。

玉容说:“文刚真的要飞了。”中伟说:“程咬金大字不识一个,后来还当鲁王呢。”玉容也装起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文刚心里却像失落了珍宝那样的难受。四年一路来往、形影不离的姊妹,马上就要分开了。他们当时当然都想不到,这就是他们人生的分水岭了。他们呆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不认识的人来了,三人才相约往家里走。走到断桥河,玉容说:“文刚,以后放学回来抬水,不要忘记了喊我出来,讲学校里又学了什么。”中伟说:“那么远的回来,哪里还有时间和我抬水,我喊妈妈买两个小水桶,我一个人挑。”文刚说:“我会记住的,只要天没有黑,放学后,我就和二哥来抬水。”

文刚考上了高小,翼坤当然高兴;而文刚的脚后跟虽然已不很痛,但却仍旧不能着地。老是脚下踏半块竹筒“刮拉刮拉”的,又不是哪吒的风火轮,终究不是个了局。又听人说,蛇冬眠的时候,口里都要含一个小石头,到了惊蛰,就把石头吐出,那石头有剧毒,谁光脚踩着了,非动手术刮毒不可,廖文刚可能就是踩着这种石头了。翼坤半信半疑,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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