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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紫云归途被抓丁 翼坤寄宿遇仁人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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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河,白翼坤把兜儿里的钱全掏出来,交给了廖紫云:“放进你的褡裢里,免得掉了。我的衣兜儿浅。”廖紫云从腰上解下一根两头细中间稍宽的长布带子,把银元铜元全装了进去,然后又拴在腰上。这一家人的归途,开始还算平静。只不过平坝使人脚酸,山路叫人气喘。进入仁寿地界时,已经精疲力竭了,他们在山畔树林里休息。翼坤眼看着群峰逶迤,路如羊肠,叹了口气。紫云说:“你嫁给我,让你受了多少罪。”翼坤说:“这路也太远了。走了这一次,三辈子也不想走第二次了。”紫云笑笑说:“回去过了一年半载,又把这千山万水,想成一伸腿儿就到了。我三番五次劝,你拼死拼活要来,有啥子办法?”翼坤听了,圆睁了眼说:“老子又不是昭君和番,有去无回。五年才走一次,你就嫌多了!”紫云只是笑着,并不回答。看她累了,也就先放下担子,抱出中伟、文刚坐下,招呼翼坤,放下春晴,也坐下休息一会儿。

紫云可是最为清楚的,白家的人,都是属鞭炮的,一点就响,可心却好得来为了朋友亲人豁出命也不会去计较。对翼坤他可是百依百顺的,她是他心中的珍珠、玛瑙、星星、月亮。翼坤是十六岁的时候,用大花轿从新津抬到断桥河石包山来的。不过,不是紫云的家里,而是一个二十一军的连长家。这个连长是紫云叔伯的侄子,两家相距只有半里路。紫云第一次见到翼坤的时候,简直惊呆了,女人竟有这样好看的脸,这样好看的头发,这样好看的身段,这样好看的肤色!后来的事态发展,更让他震惊,这样漂亮的少女竟然有这样的胆识:这个连长已经有了三个老婆,她并不知道。到了石包山,她了解了真相,趁那个连长把第三个老婆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她策动连长的后两个老婆和她一起到县衙门喊冤告状,那个连长用枪指着她,她没皱一下眉。她的口才和胆量感动了督军熊克武,那个连长被训斥了一顿,同意和后三个女人离了婚。

紫云的父亲名叫廖德元,是远近小有名气的财主,廖紫云是这一家的么儿,读过几年私塾,志大眼高,周围没有看得上眼的女人。他得知翼坤离婚回了新津,就约起四个情投意合的青年,挑着几千银元,跋山涉水,上门求婚。翼坤父母家因为水灾毁了家园,辗转来到新津,租屋住下,幸喜她父亲有文化,给别人当师爷挣点钱度日。这时正一贫如洗,就是这个原因,才把女儿嫁给了那个样子有钱又风度翩翩的连长。女儿回家后,父母得知真实情况,后悔穷得瞎了眼珠,把女儿推进了火坑,当然也不敢责怪女儿的作为。现在看见这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和白花花的银元,心中暗自高兴,但不又敢擅自作主,只得进去和女儿商量。

翼坤出来看见是廖紫云,她对他有很深的印象。那次廖连长在路上向她动枪的时候,他领着一帮人出现在面前,那连长才不敢动手,这帮人,不远不近地跟定了她,她才能安全走路。最奇怪的是,她雇了轿子回新津去的时候,有四个青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住店,他们也住店;她走路,他们也走路。一直送到岳店子。开始她还以为是廖连长要下毒手,后来才发现,四个青年好像是另有目的。紫云的到来,使她的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她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她又被一乘轿子抬回了石包山。廖连长的亲属又以“叔叔娶侄儿媳妇”的罪名,怂恿廖氏家族,要处罚廖紫云,又被翼坤驳得张口结舌,说得服服贴贴。于是只好不了了之。所以,在紫云的眼里,翼坤是天仙,是佛菩萨,她说的都对。紫云看翼坤不高兴了,也不怪她,这世道本没有多少值得高兴的事儿。更何况跟了他,受的这些苦是那么的多。他们坐了一会儿,紫云先站起来,把中伟、文刚放进箩筐,再把春晴放在翼坤背上背好,挑起箩筐,说:“走吧,不怕慢,只怕站。”

翼坤正要迈步,前面路上来了几个人,有两个像乡丁,有两个像士兵。他们看见路上有人,便急步奔过来,紫云夫妇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把紫云抓住了。紫云怕伤着儿子,赶忙放下箩筐,大声说:“你们要干什么!”翼坤放下春晴跑上去说:“青光白天的,要抢人!”一个黑瘦的矮个子说:“蒋委员长要防共产党,修西康公路,要你们去报效国家!”两个乡丁模样的人,用棕绳把紫云的手反解到背上捆上了。紫云拼命挣扎,翼坤发疯似地冲上前抱住一个乡丁就咬,被推出去一丈多远。“这婆娘,还咬人哩。不是见有三个小崽儿,老子毙了你!”那个乡丁捂着手说。中伟、文刚惊得大哭,紫云还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拉走了。紫云挣扎着扭回身来大声嘱咐道:“赶快回家,等着我回来!”翼坤爬着向前答应,两个孩子也跟在她后面跌跌撞撞地追。“我等你……”翼坤的回答在山间久久回荡。

翼坤边答应边追赶,直到累得瘫软在地上,眼见得乡丁拖着紫云没入了山林里,这才听到两个孩子在后边哭叫。她艰难地转过头来,用尽力气喊道:“不要跑……中伟!文刚!”两个孩子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拼命地追着跑,翼坤挣扎着,站起来,喊道:“不要跑了!妈来了!”她拼命地移动步子,向两个孩子靠拢。孩子们见妈妈过来了,才累得止住了脚,仆倒在地上哭喊。

翼坤赶到两个孩子身边,牵着他们,向躺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的春晴处奔去,一屁股坐在地下,抱起春晴,直喊:“妈来了,别哭,别哭!”翼坤坐定,只觉得天旋地转,像在梦境里一般,不知所措。坐了一会儿,翼坤渐渐清醒了,这可不是哭的地方,更不是哭的时候,她对孩子们说:“不准哭!”她掏出手巾,把三个孩子的脸擦干净了,说:“不准再哭,……”她本来想告诉他们,这里下山几十里,渺无人烟,但又怕吓坏了孩子,便说,“爸爸会回来的,有妈在,不要哭,下了山,我给你们买糖吃。”翼坤不由自主地抽泣了一下,两个孩子都抽泣了一阵,才止住了哭。白翼坤把春晴背在背上,牵着中伟、文刚回到了紫云扔下的箩筐旁边,把两个孩子都抱进箩筐里坐好。只见她整理了一下箩筐绳,在扁担上挽了一圈,弯下腰,用肩膀去试了一试,孩子们赶紧抓稳箩筐绳,她觉得长短合适了,便迈开步子走路。

翼坤从小就参加劳动,在娘家,她是老大,曾祖父在时,虽然是五世单传的宝贝女儿,但自从到了新津,曾祖父去逝了,父亲眼睛瞎了,后来又添了兄弟白翼翎、三妹白翼贤、四妹白翼祥,她也就没有了宝贝的地位,只有挑水、洗衣、煮饭的责任。到了廖家,她有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环境,但从小劳动惯了,她经常和丫头、长工一起到岩洞湾挑水,到三湾塘洗衣,到大山顶除草。紫云说她有福享不来,她却说:“觉得舒服就是福。”现在,背上一个女儿,十几斤,肩上一根扁担,两头各吊着一个二十来斤重的孩子,对她来说,本不算什么重负,但是因为已经长途跋涉了两天多,早成了强弩之末,加上刚才的飞来横祸,心已经被撕去了一瓣,她只觉得浑身酸软,肩上像压着十万八千斤。她迈一步就晃三晃,汗水直往外冒,吓得两个孩子直叫,她只好站着。

她抬头望了望峻峭的群峰,太阳正在头顶;她又望了望蜿蜒的山路,四周树林阴森,她想起了紫云的口头禅“不怕慢,只怕站。”又奋力向前迈动步子。不规则的晃动,吓得中伟、文刚直喊“妈妈!”“睡!不要叫!”她想到她母亲说的,人在艰难困苦中,只要心里念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就会减轻痛苦。于是,她默默地在心中念着观音菩萨。是不是真的减轻了苦痛,她无法确定,但又走出了一段路,那倒是真的。在这幽僻的山道上行走,身子的苦累已经渐渐被忽略,一阵一阵的恐惧向她袭来:林子里如果窜出来一只狼,山路上如果碰上一伙贼,怎么办?管他妈的,听天由命,实在不行,就只有拼。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加快了脚步,箩筐也晃得均匀些了。两个孩子在轻轻的摇晃中都入睡了,山路上只有翼坤咚咚的脚步声、呼呼的喘息声和飒飒的秋风声。虽然在秋日高照之中,林子、草丛、山野却静得使人毛骨悚然。翼坤好几次想放下担子歇一歇,但是却不敢。“哞━━”远处传来了牛叫声,翼坤心头才一块石头落了地:牛儿叫,说明周围没有虎狼,还说明不远处就有放牛人。于是,她找了一段稍宽的路边,把担子放在半青半黄的草丛中,她瘫坐在长满了地瓜藤的斜坡上。汗水湿透了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凉嗖嗖的,一会儿,她才猛然想起,钱似乎都在紫云身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一摸,心里凉了大半截:连守钱袋儿的小钱也没有一枚。今天晚上的住宿、明天一整天的路程,怎么对付得过去?她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她半躺着,看湛蓝的天空,太阳已经西斜,急忙站起来,见坡路正长,弯弯曲曲,距离可以看得见的坝子,少说也还有十几里。他看见中伟仰面睡着,微微动着嘴唇;文刚伏在箩筐边上,头发上冒着细细的汗珠。“天无绝人之路”,她想着,抓起扁担,理了理绳索,腰一弓,身一挺,挑起孩子又上路了。这一剧烈的震动,两个孩子都惊醒了。文刚问:“妈妈,我们是在哪里?”中伟说:“妈,我要撒尿!”翼坤放下担子说:“都不要说话,我抱你们出来。”她抱出孩子撒完尿,又抱进去坐好后,再放下春晴提了尿,背在背上后,翼坤说:“都不要说话,”“为什么不能说话?”文刚问。“我没有力气回答你们,又怕……”翼坤本来想说怕惹出虎豹豺狼,又怕吓坏了孩子,只得说:“怕,怕听你们说话了,不能专心走路,跌倒了──坐好!”翼坤又挑起孩子走她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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