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虚实交杂的思绪 (第2/2页)
那么,向队里提出换床?万万不可能。理由何在?这张床上躺过死去的人,而且还是自己上吊死的人。那又怎样,你往哪方面想了,你不是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吗?我是。是你还换哪家的床。结果超过不了这个。
搬床,以唯物主义无神论者的角度看,也不妥当。恰巧我们都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我们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唯物主义无神论教育,死在我们的观念中是一切全没,无影无踪,哪有什么鬼了魂了的延续。都是无稽之谈,闲着没事自己吓唬自己。
别看我长得小,但我的担子很大,我的体积与我的胆子不成比例。如果把我的胆子掏出来,放在空气中任由膨胀,少说也能大过我体积的两倍。当然,这也是随了根儿。我父亲是从枪林弹雨中打出来的,不说战斗怎么勇猛,就说两次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就很壮胆。
从小任性的我不信邪,也觉着这鬼那魂的都是胡说八道,叫我心里起毛,门儿都不贴。打倒牛鬼蛇神这口号一出来,我就觉着别扭。哪来的鬼,哪来的神,没有鬼神加什么鬼神。还不如把牛鬼蛇神,改成牛蝎蛇狼。唯物主义的天下喊鬼神出来,是想让封建迷信回潮吗?真是败笔的口号。
但是听人劝吃饱饭,不管四嫂嫂说的准不准,总之没通过实践,就别先把四嫂嫂的嘱咐视为荒唐。万一管用呢,也算白捡着吧。就照四嫂嫂说的办,把床搬到西墙那边。不是怕什么,只图夜里不被弄醒,睡个安稳觉,白天好有足够的精神和力气,战天斗地。
在搬床的过程中,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再次与家庭决裂的快感。彻底的唯物主义无神论,全都是假话,哪有什么彻底。如果真像说的那样彻底,这房子里的灵异怎么解释?你们一对儿给我带来深重灾难的狗夫妻,怎么会被打倒?
其实这个世界怎么回事,包含着哪些可掌握的规律,没人知道,都是胡编乱猜随着自己的性子的主观涂抹,客观始终被挤压在墙角里,不会在现实中发挥出作用。我也越来越感到,我正在向清晰的矛盾体发展,我与过去的决裂,不只针对我那黑透的家庭,也针对我自己。我感觉得到,在我18岁到来的那天,我会完成一种蜕变。
我们知青干活的田地,多数都在半山腰,离村子也远。这是我们点上的全体知识青年的主动要求,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坚定态度和乐于吃苦耐劳的顽强精神。
为了抢农时,每天早饭后,我们都要带上粗粝的干粮和咸菜(水不用带,山上的清溪手捧着就能喝),在高大黑壮的陈点长——陈东升的带领下,向修理地球的地段进发。
我们劳作的田地四周,远远近近的大山重重环绕,悬在山腰的云雾长久不散,仿佛长在了那里。虽说那时,没多少观山望景的兴趣,但不能不承认,我下乡的那个地方真是一派好风光。
这天,我们来到那座坡度较缓的半大山(四嫂嫂指给我看的那座山),右侧的地里干活儿。半大山的缓坡上分散着的坟头,看得清楚。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些坟头,但我没觉着被坟头圈拢的那片地陌生,因为这些坟头中有她的一座。如果她去她熟悉的土坯房,得先从坟头的下面出来。
二十多天过去了,我还不知道她的姓名。四嫂嫂没有说出她的姓名,可能是出于某种忌讳。农村人的忌讳多,会不会是活人说了死人的姓名,就得被不详缠身。四嫂嫂再没找过我,可能是受到了某种警告。
那是四嫂嫂给我解开土坯房“秘密”的第四天,我们又来到埋着女知青的半大山右侧的地里干活儿。午饭时,我跟秦豫姐单独坐在地头啃干粮。边啃边聊间,我拐弯抹角地提到了四嫂嫂。
秦豫姐拿着干粮的手放下来,小声但有些严厉地说,你以后不要再跟她接触,她是有问题的人。我问她有什么问题。秦豫姐说,这个你知不知道无所谓,你就记住以后不要跟她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