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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再让猫咪老师确认一下,看文字妖怪是不是还都在我的眼睛里。看来从纸上飞出来的这些妖怪,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太好了,看来已经冲洗干净了呢。马上就开饭了,去擦擦脸吧。”
“好。”
自己会被认为很奇怪吧。不,就算被认为奇怪也没关系。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总是过分遮掩,反而招来怀疑。如今塔子阿姨这种并不热切的关怀倒是让我觉出几分开心。
结果,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妖怪飞入眼睛里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只是,会这么想是因为我并没有察觉,实际上异变的的确确生了。等我彻底察觉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
在学校就出现过预兆。那时是中午,我在走廊里遇到田沼,他正一个人盯着操场。
“夏目,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田沼和我一样,能感知到妖怪的存在,我们也因此成为朋友。
“嗯?没有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是吗?那大概是我的错觉吧。总觉得草丛里有什么影子一样的东西在动呢。”
田沼不像我能够清晰地看见妖怪,基本上只能隐约感觉到它们的影子或气息。
“喂,田沼,下节是体育课吧。”
“啊,我马上来。一会儿见,夏目。”
同班的北本大声叫着他,田沼便回了教室。他离开后,我再次看向他指过的草丛,想要确认一遍,可并没有看到类似妖怪的东西。
除此之外也没有生任何事。像是民宅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一张大大的脸,信号灯对面站着一个脸是绿色的女人,类似事件都没有生。这一天晴空万里,阳光令人愉悦。大概因为心情平和,渐渐地我一点都不在乎眼睛里寄宿着妖怪的事了。那些细小的家伙,说不定正如猫咪老师所说,只要没有实质性的危害就不用烦恼。就在我这么思考的时候,走到了那条河童常常因为干渴而顶着它的圆盘躺倒在地的小路上,啪的一声,直觉自己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呜哇!”
我大吼一声,慌忙看向脚下,却什么也没有现。
“嘿,这不是夏目老爷吗?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过分吗!”
是河童的声音,但它在哪儿呢?
“的确我曾得您多次相助,可我绝不记得自己遭受过这样的待遇!哪怕是救命恩人,为了尊严,我也会同您一决胜负……啊啊,眩晕感又来了。”
一道钝重的倒地声响起,河童依然不见踪影。
“喂,夏目,你在玩什么呢?虐待小动物吗?别以为不被现就不算犯罪哟。”
猫咪老师不知何时突然出现。
“不是的,猫咪老师,我听到了河童的声音,但怎么找也没看见它。”
“什么?它就在那边,你竟然看不见?”
猫咪老师仔细凝视着我的脸。
“什么……即便是说谎,也骗……不了……”
从这奄奄一息的声音判断,河童的确就在那里,像往常一样圆盘干涸情绪低沉。可是,现在的我看不见它的身影。
“猫咪老师,莫非这是……”
十有八九是文字妖怪的影响。
“夏目,你过来。”
猫咪老师打算带我去八原。在此之前,我先去前面不远处汲了些水回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迅速给河童的圆盘喂水。刚才还在抱怨不已的河童,已经如往日一般对我道了谢,然后不知所终了。
八原,在猫咪老师的召唤下,小胡子和中级妖怪它们似乎都聚集在了我周围。
“这不是夏目大人嘛,您竟然看不见我们了?这真是天大的意外啊!”
“天大的意外,天大的意外!”
“真是有够丢脸的呢,不过是区区文字妖怪钻进了眼睛里,竟然就看不见我们了,再弱也要有个限度嘛,不过这样更加惹人疼就是了!”
“呜哇,住手!不要忽然对着我吹气啊,丙!”
“这坨矮矮的肉团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可谓一点用处都派不上的保镖是也。”
“啰唆!高贵如我,怎么可能去同那等小角色计较。”
那些因为担心我而聚集在此的妖怪朋友的确就在我身边,然而,除了猫咪老师,我看不见它们中的任何一个。说起来,猫咪老师那圆滚滚犹如小猪一样的身姿不过是供它附身的容器,别人都能看见,即便是现在的我也不例外,所以我们才会一直对昨日起就生的异变毫无所觉。
“夏目,如果是这样的话如何?”
伴随着沉沉的一团烟雾,猫咪老师的身影消失了。
突然之间,我身边空无一人。
“猫咪老师,你在吗?”被不安捕获,我慌忙出声问道。
沉默。
一辆自行车驶过身边。
戴着棒球帽的老爷爷见我孑然一人站在原野入口处,似乎很是惊讶地瞥了我一眼,又骑着车离开了。
“猫咪老师?”
“放心吧,我在呢。”
听到它的声音,我才放下心来。
“快变回原来的样子吧。只能听着声音的话,我没法冷静。”
“那本来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不过是我大隐于市的幻象。”
猫咪老师一边抱怨着,一边砰地变回了招财猫的样子。
“即便是那样弱小的家伙,直接附体后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危害啊,真是有意思极了。”小胡子说。
“没办法,姑且先去调查一下关于文字妖怪的情况吧。”丙说。
“可是,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别的妖怪知道的好。”
“要是知道夏目看不见了,它们说不定会跑来抢夺垂涎已久的友人帐呢。”
“这件事我们几个都要保密啦。”
“保密,保密。”中级妖怪们说。
本来我还为看不见妖怪烦躁不安,此时心底悄然涌出了感激之情。
从八原回家的路上,我一边和猫咪老师往回走一边思考。
如果从此以后就这样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了呢?
从前,我遇到过一些失去了灵力,变得再也看不见与自己心灵相通之人的人。那是我与猫咪老师它们结识之后的事,当知道原来这样的情况也是会生的,我感到十分恐惧,内心深处如同被什么紧紧掐住了一般。
“你在想什么?夏目。”
“没有,没想什么。”
“你一定又在想,文字妖怪吸食了你的灵力,在你的眼睛里大肆繁殖,然后扩散到全身了怎么办之类毫无益处的事吧?”
“我才没有这么想!请别危言耸听好吗,猫咪老师。”
我的确没怎么想象过如此糟心的情况,虽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过。现在只是看不见妖怪,如果有一天变得连声音也听不到,气息也无法察觉了呢?
如果我丧失了感知妖怪存在的能力,它们就不会再为这样的我费心了吧?猫咪老师也许会……从我这里夺走友人帐,然后不知消失到哪儿去吧?因为对那些前来拜访的妖怪,我再也无法归还它们的名字。不会被妖怪所累的日子,本是我从小时候起就不停渴求之事,然而为什么,现在想起这个或许就要实现的心愿,胸口会寂寞得痛呢?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光线微暗的房间里——有壶和盘子、挂画、陶瓷人偶、挂钟,还有古物散的无处不在的霉味。不可思议的是,整个店铺都被七彩颜色包裹着,最深处摆着一张收款桌。
一位老婆婆正专心致志地凝视着刚写好的书信,也许就是那封寄宿了文字妖怪的信。老婆婆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把信装进写有收信人地址的信封,就在她准备用糨糊把口封上时,手却一顿。老婆婆叹了口气,把没有封口的信封塞进了抽屉里。
突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奇异光线洒满了店铺,周围的古董器具仿佛对老婆婆的叹息有所感应,纷纷骚动起来。没有通电的煤油灯散溢着温馨的光辉,人偶的影子轻轻起舞,像在安慰老婆婆一般,古董器具们开始举办属于它们的舞会。然而老婆婆对此并无所觉,闭上眼沉浸在回忆中,不多时便浅浅地睡去。
已经持续三天看不见妖怪了。八原的妖怪似乎很好地为我保守了秘密,河童也心领神会,并未对任何妖怪提起此事,因此我没有遭到其他妖怪的袭击。幸运的是,文字妖怪尚未在眼睛里繁殖,且没有带来更多麻烦。我依然自由,甚至称得上太平度日,只是十分在意梦中所见的一切。
“说不定,那些文字妖怪想要回到老婆婆的店里去呢。”前来汇报调查结果的丙说。
之前我曾拜托她帮我调查文字妖怪的情况,遗憾的是并无成果。文字妖怪寄宿于人类眼中这种案例真是闻所未闻,遑论将它们赶出来的方法了。
“原来如此,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啦。夏目,要去那家店铺看看吗?”
猫咪老师这次出乎意料地积极,大概也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我这种不伦不类的状态了吧。
第三天,放学后我叫住了多轨,把信还给了她。为免她担心,我大概讲述了一下文字妖怪的事,并未提及它们飞进了眼睛里。看着文字妖怪退散后的信纸,多轨非常惊讶,面对那些显现出来的能够阅读的文字,她的开心显而易见。只不过,数字的意义依然是个谜。
“谢谢你。虽然不懂那些数字的含义,但是我想,这封信对爷爷来说一定很重要。”
“还有,关于信上提到的那间叫作花灯堂的古董店。”
“嗯?”
“寄来这封信的佐古芳美小姐现在住在别的地方,至于古董店,它还在那儿吗?”
“啊,你是说那家店吗?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有点好奇,想去拜访一次看看。”
“哎?”多轨惊讶地盯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答道,“那你要快点去才行,那间店就快没了。”
“哎哎?”
“我曾给那个人回了一封信,感谢她寄来那封写给爷爷的信,而且我觉得必须告诉她爷爷已经去世的消息。然后昨天收到了她的回信,信上说,家族会议上大家一致决定关掉那家店。”
“这样啊……”
“据说是因为无人继承,店铺所在大楼的业主想改建整幢大楼,只等祓除完毕立刻动工。”
“祓除?”
“嗯?”
“祓除是针对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因为是古董店吧,要彻底摧毁或是做些这样那样的事。”
原来如此,这么想着心里却有点不舒服。古董店每逢停业都会进行祓除吗?
“如果夏目要去的话,我帮你通知芳美小姐吧?”
“啊,不用……”
即便多轨帮我通知了对方,完全就是陌生人的我恐怕也很难讲清拜访的理由。总不能说,飞到我眼睛里的妖怪想回到那家店里去。于是我岔开了话题,只说自己一时兴起想去看看,没有必要特意告知对方。
“我想再找找爷爷的遗物。总觉得别处一定还有同样的书信。”
多轨握了握拳,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她的爷爷慎一郎的遗物大量散布于阁楼和仓库里,不是说找就找这么简单。
和多轨道别之际,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
“啊还有,如果要去花灯堂,我还是先把这封信交给夏目。这里面写着地址。”
说完,又把茶色的那个信封还给了我。
“啊,好的。”
我没想到,此时若无其事收下的信封,却在日后招来了不小的误会。
总之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日,我决定带着猫咪老师去拜访花灯堂。
店里肯定是进不去了,至少从外面往里瞧瞧也不错;也不太期待眼睛里的文字妖怪会充满怀念地飞出来——我差不多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前去的。
从车站出转乘急行电车,经过几站后下车,那家店便在附近了。这一带是地域广阔的市中心,有大学,学生很多。意外的是,离我家并不远,十点多出中午之前也就到了。记不清什么时候问过滋叔叔,以前没有直通这座城市的公路,即便乘坐电车,也必须绕很远的路。因此,这里的大学生基本上选择租房。
被猫咪老师缠得没办法,只好在车站前的乌冬面店吃了早午饭,然后根据茶色信封上写着的地址,一边走一边寻找那间店铺。这座小城的北边是迎面而来的高山,南侧是直通大海的广阔平原,站前广场北侧比较繁华,半山腰有座由来已久的神社,参道两旁是早先开拓出来的小镇。大学建在山丘上,古老的教学楼能俯瞰整座小城。走出车站大楼能看到公交车转盘,五条公路呈放射状向四周展开。
在车站旁的派出所,我查了查地图,再次确认了地址,之后朝沿着铁轨往西北边延伸的商业街走去。大概是面向学生开设的商业街,这里二手书店、文具店、时髦的咖啡店鳞次栉比,花灯堂距此有点距离。途中,每当我们和小孩子擦肩而过,他们都会对着猫咪老师噗噗地吹气,或者指指点点,为此猫咪老师情绪大受打击。
“喂,夏目,我要回去了。你就自己去那个古董店吧。”
“不要这么说,快陪我去啦。我会买七辻屋的豆包作为谢礼的。”
接连转过好几条主道后再拐进细长的岔路,差不多就是这附近了吧?我正在确认信封上所写的地址,一个女子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家叫花灯堂的古董店?”
“哎?”女子十分吃惊地回头看着我,“花灯堂的话,在那里左转,沿着河向北走就到了……”
或许是大学生吧,她的长扎成马尾,胸前佩戴着纯美式风情的羽毛饰物,牛仔裤洗得有些褪色了,手里拎着书店的纸袋。乍一看并不起眼,却自有一股优雅的品位。
“但是,那家店已经……”
“啊,我知道。只是和它有点渊源。”
“这样啊……”女子看着我,露出讶异的神色。当瞥见我手里的信时,那表情好似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好了,夏目,我们也快走吧。”
按照那位女子的指引,转个弯后道路尽头便是一条小河,河滨路上绿柳摇曳,沿着南北方向一路蜿蜒,令人心旷神怡。猫咪老师不知怎的忽然现河对岸甜品店的店招,立刻就想冲过去,好不容易制止它后,我们沿着河逆流而上。商业街被远远抛在身后,沿路已是普通的民家。花灯堂应该就在其中某一处了吧。
刚走到店门口,猫咪老师猛地止步,小声叨念道:“嗯嗯,有种不好的预兆哦,夏目。”
“怎么了,猫咪老师?”
“里面有不太对劲的东西。”
“是妖怪吗?”
“嗯,看你怎么想了,或许是比它们更糟糕的呢。”
站在店门口,可以清楚地看见门上悬挂着“休业中”的招牌。然而听着店里的动静,又分明是有人的样子。
“到底是谁在里面,猫咪老师?”
就在这时,店门缓缓地打开了。看清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人之后,我吃惊得无以复加。如果说所谓的缘分就是指无数个偶然的排列组合,那么毫无疑问我同面前这人实在是缘分匪浅。
“哦呀?夏目。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呢。”
那张帅气的脸此刻正爽朗地微微一笑。我仰起头,大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名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