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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阁(二)(二合一) (第2/2页)

阿雪看见那纸鸢终于被捞了上来,却沾了水糊的无法再使用,被人捡了丢在了秽杂堆里。

这纸鸢的生命,不过几刻钟而已。

“阿雪,”明芙拉着阿雪的手,她的手指已经变得冰凉,苍白近乎透明,仿佛冬末即将融化的冰凌,“日后要好好活下去,人生短暂,不过几十载,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也不要为阿娘出气,阿娘的气早就自己出了。”

然而,阿雪却仍感觉得到她的体温,那样温暖,像是春日里被日头晒得暖盈盈的柳枝,坚韧又温柔。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苍白的面庞上却仍带着柔和的微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摸了摸阿雪的头,嘴唇翕动:“阿雪,我的女儿,无论你做什么,阿娘都支持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微弱的呼吸像一只透明的蝴蝶,颤抖着翅膀,飞到日光里融化。翅膀上抖落的透明的粉尘,被风轻轻一吹,就散在风里。

阿雪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到。

灵魂是无形的,透明的,是无法用手指触碰的。

她只能把它收进自己的记忆里,一遍又一遍回忆和加固,免得它在沉淀下来的光阴里也变得透明,融化成她再也抓不住的尘埃。

阿雪把手轻轻放在明芙的脸颊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皮肤上也带着岁月留下的印记,一条一条的,仿佛她从前学字的时候在地上画的横七扭八的印子。

“阿雪如果好好识字,多多念书,日后可以考宫里的女官哦,”母亲抱着她,坐在紫藤萝架子下的椅子上,地上是当时的她用树枝画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字,“考上了,就可以不过娘这种日子了。说不定,还可以废掉‘五算’,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呢。”

馥郁雅致的花香静静地飘在初夏的淡金色的日光里。

半开的窗子里,透明的日光如清泉流淌,一直流到藏书阁浩如瀚海的卷帙上。

窗外传来袅娜的歌声,飘飘荡荡,缠绵哀婉,细听却尽是闺怨之愁,相思之苦。

碧波之上,一叶轻舟中,可以载着这样的愁苦,却不能只能是这种愁苦。

“我不想日后只做大户人家的女先生,也不想我教的都是为附庸风雅而作的诗词歌赋。”

“我希望,我所教的,她们想要学的,都是有用的,或是发自内心喜爱的。”

我想看到她们日后能不囿于后宅,能为官做宰,能体察民生之艰而有怜悯之心、作为之志,能走出去踏遍这广袤的山河。

不再重演前人的悲剧。

然而,这些话阿雪不好直接说出口,只笑道:“而在宫中做女官,是唯一一条能接近这些的路。”

“当然,”阿雪又笑,“我也想让我‘父亲’瞧瞧。大人或许听说过,就是太师的女婿郑玉随。”

这话一来是为了遮掩方才有些不合时宜的言辞;二来,也确实所言非虚,阿雪确实咽不下那口气。

颜如玉在脑海中搜寻众朝臣的姓名,终于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个六品官:“你说的是礼部员外郎郑大人?”又问,“他不是陈太师的女婿吗,怎么会是你父亲?”

“大人有所不知,郑玉随娶陈太师之女,乃是休妻另娶,不,应该说是我母亲与他和离了才成就了他这婚事的。”

“高中之后,抛弃糟糠之妻,便是他了,”阿雪道,“因着这个,我也想当上女官。”

颜如玉思忖片刻,问:“那若是你成了女官,你打算如何?你要知道,前朝和后宫之中的官职并不相通。”

“我不打算如何,他并不值得我浪费时间报复,”阿雪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他,我明雪不靠他,不议亲,不嫁人,也可以堂堂正正活得很好。”

她笑了笑:“我要好好活下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连带着母亲明芙的那一份。

颜如玉也笑道:“这样很好,人生短暂,若是把时间都花在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上,那未免太过遗憾了。”

日光落在阿雪今日带着的青玉木兰簪子上,像一只白金色的小虫,一个劲儿地往花蕊里钻。

玉簪通身碧青,晶莹通透,仿佛窗外翠微湖碧绿的湖水凝出来的。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如玉。

“如珠似玉,珍贵无双,”那人摸了摸颜如玉的头,柔声道,“从今往后你的名字便叫‘如玉’了,你觉得如何?”

那时的她用力点点头:“我喜欢这个名字。”

于是,“颜如玉”从那天起就成了她的名字,被她一遍又一遍写在一张又一张的纸上,伴随着她入宫,伴随着她成为女官,一直走到今日。

没有人知道,她从前名“遇”。

他们唤她“遇儿”。

希望下一次遇到的是儿子,而不是她这个多余的闺女。

如珠似玉,珍贵无双。

明明过了许多年了,她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温柔的神情,似乎依然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每每想起这八个字,她的心都会变得异常柔软,从前那些不值得的事便如灰尘沉淀在了记忆的深处。

生命既然如此短暂,为何要把大半都埋在灰堆里?

透明的日光落在她的眼眸里,她碧绿的眼眸仿佛山泉里浸泡着的青玉,温润又清澈。

“只是,郑大人是礼部员外郎,秋猎的时候必定会携家中女眷前去,”颜如玉又叮嘱阿雪,“你尽量避开,若实在避不开了,差人来找我就是。”

“郑大人我虽没怎么打过交道,可他家中那一对小姐少爷我却是认识,是顶顶难缠的。”

阿雪谢过她应下。

日头渐渐升高,湖面的歌声也变得淡薄了,如同泡了许多遍的茶水。

颜如玉的茶快喝完了,临走之前忽问阿雪:“这些日子玉才人在禁足,不知你听说钱宝林和秋美人的事情没有?”

阿雪摇摇头。

“钱宝林有孕,秋美人即将生产,”颜如玉笑了笑,“若是她们都顺利的话,那后宫之中的天秤就又要摇晃一番了。”

“你提醒玉才人注意些,这生产之事,最是麻烦,也最是沾染不得。”

“秋猎让玉才人好好准备,”颜如玉拍拍阿雪的肩,“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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