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图穷 (第2/2页)
孟衍仿佛是叹息了一声,他见庄笙低眉垂,恹恹的模样,以为他是难受了。孟衍抬手探探庄笙额头,又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腿——嗯,软绵绵,摸起来很舒服,如果不是隔着衣物就更舒服了。
面上维持住正经表情,孟衍清咳一声开始数落,“每次一没看到就出事,是不是要我把你锁起来才听话?抓嫌犯这种事情是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做的吗?”
“没有一个人。”庄笙小声反驳了句。
孟衍顿了顿,垂眸瞥他一眼,“还学会顶嘴了?”庄笙头垂得更低,霎时安静如鸡。孟衍又说了几句,一边说一边动作非常熟练自然地将人抱了起来。
而垂着脑袋挨训的庄笙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习惯性往里缩了缩,像小时候一样小小一团窝在男人怀里。
一见庄笙就变絮絮叨叨的孟衍,看似训斥实则关心的说了一大堆后,紧张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而又刺激的庄笙酝酿出困意,眼皮变沉重,最后在那个越来越温柔的声音中闭上了眼睛。
孟衍看庄笙终于放松睡着过去,小声地叹了口气,沉默不一语。
快走出森林时,睡梦中感受不到一点颠簸,而熟悉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而令人心生眷念。庄笙无意识往孟衍怀里钻,手攥着他胸前衣服不放,出轻微呓语。
第一句话时孟衍没有听清,于是他停下脚步,将耳朵贴近庄笙嘴边。这次他听清了,脸色瞬时一变。
庄笙在睡梦中喊得是:
“别不要我,我会乖的,会乖的……”
当年将这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孩子送去国外独自生活,原来竟给他造成这么大心理创伤吗?这么多年过去,还让他依然在睡觉时会如此不安?
孟衍凝视怀中人的眼神,温柔而沉痛。
他不由收大手上力道,将人抱得更紧,像抱着珍稀宝物一般,动作小心而又充满怜惜。
在庄笙再次呓语出声时,孟衍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轻声保证道:“别怕,不会不要你的。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选择退出的机会。”
沉睡中的庄笙似乎得到安抚,安静下来,他的头微微动了下,耳朵碰上孟衍的嘴唇。孟衍没有动,好半晌之后,轻轻抿了下庄笙的耳垂,然后将嘴唇移到他的额头,缓缓印下一个轻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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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笙再一次醒来时,现自己躺在了医院。洁白的病房里摆着各种仪器,一看就不是小县城所有拥有的设备。
孟衍趁自己睡着时把他从松县带走了?
庄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松软无力的感觉已散去大半,庄笙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抓过床头外套便往外走。
推开门撞到一个人怀里。
孟衍捏着手机,因为刚才的电话而面色沉郁,下意识接住从里面撞进自己怀里的人。低头看了看庄笙,熟睡醒来后的脸挂着淡淡红晕,此时微张嘴巴仰头看着他,一副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的样子。
孟衍一手举手机,一手把住庄笙肩膀,眉头微皱,“刚起来又要往哪儿跑?”
庄笙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人家好意送他来医院,他难道要苛责对方把自己带离现场吗?
孟衍一看庄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作解释。他收起手机,慢条斯理地给庄笙整整衣服,扣子一颗颗扣上。
“穿好衣服再出门,生病了怎么办?”
庄笙乖乖站好让他整理衣服,等最后一颗扣子扣上,他抿了抿唇,低声而倔强道:“我要回松县。”
“好好好,回松县。”孟衍完全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庄笙皱了下眉,抬头看他,盯着他眼睛以表示自己的认真。
“我要回松县。”他又重申一遍。
孟衍满意地看着裹严实的庄笙,轻捏下他的脸蛋,笑道:“没让你不回。”说着无比自然地牵起庄笙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庄笙:“……”
一觉醒来生了什么?是他穿回小时候了吗?
等看到前面停着的直升机时,庄笙眼睛一点点睁大,更懵了。
虽然知道这人底蕴深厚,可他从来工作是工作,家族是家族,工作不是从来只靠自己,与家族的界线划得很清吗?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在庄笙还很茫然时,孟衍推着他上了飞机,给他系安全带时,才凑在他耳边解释了句。
“走吧,我送你去。”
本只想自己搭车前往松县的庄笙,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直升机起飞的轰鸣声中,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从现在起,我要和你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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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松县,庄笙始终沉默着,孟衍也没有说话。等下了飞机两人前往派出所,快到时,一直沉默的庄笙猛然回头,盯着孟衍的眼睛说道:
“你知道是谁袭击的我?”
他这里说的袭击,并不是那位隐居深林有末日幻想症的嫌犯,而是偷袭他把他独自扔到嫌犯活动范围的那个人。
孟衍看着他,脸上有些犹豫,他沉吟片刻,对庄笙说道:“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你是无妄之灾。”庄笙眉头一皱,再要说什么,孟衍扳着他的肩膀转个方向,推着他往前走。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把现在这个案子了结。”
本来要反驳的庄笙,听了孟衍这句话,当即沉默下来。
他背对孟衍,所以看不到那一刻,男人脸上温柔的笑意悉数收起,眼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史柯看到庄笙回归,同时附赠一个孟衍,大大地表示了欢迎。两人将各自情况一碰,史柯他们找到更多尸体,庄笙进一步缩小搜查范围。
“迄今为止,共找到十五具尸体,因为夜间行动不便,所以明天会继续搜山。”史柯说着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凶手藏在那片区域多年,这些年来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如果不是这次案件暴露,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他手里。更可笑的是,这些人恐怕致死都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被杀,只是一个疯子将他们当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
庄笙听后沉默了下,没有就此说什么,只是问他,“陈天佑呢?”
陈天佑就是那位守林老者,史柯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庄笙问的是谁。
“哦,我看时间不早,就让大爷回去休息了。毕竟他上了年纪,这些天跟我们跑来跑去的,身体恐怕会吃不消。”
庄笙又沉默了下,微垂眼眸,开口缓缓说道:“把他找来。”
史柯一愣,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孟衍。
孟衍正盯着做起正事来就特别投入的庄笙看,注意到史柯的眼神,分了点余光给他。用眼神问:
看我做什么?
史柯抖了抖眼角: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那个老大爷有问题?
孟衍再瞥他一眼:问我做什么,我就是来看着我们家笙笙。
史柯眼角抽搐,卒。
庄笙一点没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一心沉浸在案件中。他看史柯迟迟未动,抬头看他一眼,给了个疑问的眼神。
史柯再偷瞄孟衍,见他八风不动如老僧如定般,始终站在庄笙身后作门神状。他那颗单身三十年的弱小心脏遭受暴击,嘴角抽搐地飘着走了。
守林老人很快到来,这次他身后没有跟着那条土狗。看到庄笙安然无恙,老人似乎很高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
庄笙却不等寒暄,单刀直入,他盯着老人眼睛问了一句。
“他在哪里?”
史柯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老人却瞬间睁大眼睛,一副惊诧到极点的样子瞪着庄笙。史柯看到老人这副表情,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沉默地看着。
庄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老人,语气称不上严厉,而是认真地继续问道:“他在山林住了多久?和他一起的是谁?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这些人都被扔在什么地方?”庄笙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抛出,老人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白了下来,脖子仿佛不堪重负,慢慢弯折下去。
周围安静极了,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望着老人。
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后,老人一点点抬起头,脸上平日那种慈祥的表情不见,眼中透露出一丝恳求地望向庄笙。
庄笙眉头微皱,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在哪里,而你故意把我们带去相反方向。后来我自己推测出正确范围,你想要阻止,却不知该怎么做,所以才那么生气。”
老人眼中并没有被戳破的惶恐,反而悲哀之色愈浓,嘴唇轻颤。
史柯看得心生不忍,但一想到森林落叶之下的累累白骨,那点同情便飞走了。
“你这是包庇杀人犯!还有一个姑娘落在外头,你知不知道,多耽搁一分钟,那姑娘就多一分的危险。你虽没有参与杀人,但这跟你自己动手又有什么区别。你的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
面对史柯的质问,老人脸上闪过深深愧疚之色。他抖着手拿出烟杆点上,颤巍巍吸了一口,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小莫是个好孩子,他不会伤害那个姑娘的。”
史柯皱眉,“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伤害人姑娘?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连那姑娘的朋友都是他杀的不是吗?”
“因为王琳在他眼中,是幸存的人类。”回答的是庄笙,他说话时依旧注目老人,“你知道他的身份?”
老人摇摇头,他独自背负了这么久并不轻松,现在全部说出来反而是种解脱,“我只知道他姓莫,八年前在巡林时第一次见到。”
“八年前?”史柯咂舌。
老人慢慢抽着烟,将过往娓娓道来。
“小莫防备心很重,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就住在山上,以为只是年轻人体验山野生活。大概一年后,我巡林时不小心摔断腿,我没有手机,无法与外界联系,当时只有黑子陪着我。我以为自己会那么饿死在山中,没想到,再次遇见了小莫。他给我包扎伤口,还给了我吃的和水,之后把我送回家。”
“那个时候,你没现他有什么不对吗?”庄笙问。
老人停顿一下,慢慢回答道:“我看出他有些不对,他特意等到天黑才送我下山,一路小心避开旁人,显得非常紧张不安。开始时,我以为他是通缉犯,逃到深山里躲避追捕。到家后我留他吃饭,他说有人在等他回去,不能久留,临走前问我有没有小孩子的衣物。”
史柯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他真带着一个孩子?你见过那个孩子?多大了?是他什么人?”
一连串问话让老人不知如何回答,他顿了顿,最后摇头道:“我没有看到过那个孩子,也没有去过小莫住的地方,只是巡山时偶尔会碰上。我会带些东西送给他,小莫也会向我要些小孩子用到的物品,除了衣物和玩具外,还有童话书。对了,他还特意问我有没有《安徒生童话》,说他的妹妹特别喜欢。”
老人顿了顿,眼中的悲伤弥漫开来,“我开始不知道他杀人,后来经常有旅客失踪,我跟随搜救队找了几次。有一次,我跟个年轻小伙子组队,我带着他往森林深处寻找。小莫突然窜出来,卡着那个小伙子的脖子拿刀捅进他的头,然后抓过我的手拉着我跑,一边跑一边说:快走,它们很快会聚过来,如果被围住就逃不出去了。”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好像每一个字出口都要耗费他莫大力气,“他以为,我被怪物绊住,为了救我,所以杀了那个人。”老人抬头望向庄笙,短短时间里,仿佛又苍老了十岁,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我不知道,他会杀掉那么多人。”
“小莫只是病了,他并不想杀人。只要是他判定不是怪物的人,他不仅不会伤害,还会出手相助的。”
史柯听得心情莫名沉重,有点不知该说什么。他扭头看了看庄笙,见这位年轻的庄博士脸上倒没露出什么明显表情,不由在心中感慨,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生病了,就该去该去的地方,让他留在这片森林,和放任他杀人有什么区别。”庄笙语气平静地说道,史柯听得连连点头。
“就是啊,虽说他以为自己杀的是‘怪物’,可那实际上是人啊。”史柯说到这里一顿,想起什么似地问道,“话说他到底是怎么判定人和‘怪物’的?总不能是看心情吧。”
老人愣了愣,似没想到他问这个,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也没想过要去问小莫。
“是声音。”庄笙再次回答,他说话时微垂着头,手指蜷曲微握,显是想起什么不好经历,“人会开口说话,怪物,不会说话。”
一直默默守在他身后的孟衍,见此握住他的手。男人手掌宽厚,轻轻一握,就将青年的手整个包住。
庄笙挣了下没挣开,便索性由他去了。好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沉浸在案情中,没人注意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
“无论怎样,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长久与世隔绝,脱离社会,他的精神状态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到他承受的极限,他会崩溃,届时,他会再次走向一个极端。”庄笙说道。
史柯问:“什么极端?”
庄笙垂眸,声音轻而稳,“与他所认为的‘怪物’,同归于尽。”
顿时,所有人的背脊一阵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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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老人提供的线索,在他们进山抓人前,嫌犯的真实身份很快有了突破。对照嫌犯的年龄,还有同时失踪的一两岁女童,筛选七八年前的失踪人口数据,果然找到了符合侧写的人。
莫问东,二十六岁,八年前从家中失踪,一起失踪的,还有他刚满周岁的妹妹。
当天正好是莫问东十八岁生日,一家人开开心心过完生日。却在第二天邻居现莫问东的父母满身鲜血躺在床上,两人头部被利.器刺穿,流出的血染红整张床。
父母被杀死在床上,家里的两个孩子不见了——满周岁的女童,和刚成年的莫问东。
邻居报了警。
这宗案子在当时引起过轰动,因为不仅入室杀人,还有两个孩子失踪。由于家中值钱东西都没少,门窗也没有外力破坏的痕迹,十八岁的莫问东成了最大嫌犯。只是后来没有直接证据,凶器也一直没找到。加上莫问东失踪不见,最后这起案子便不了了之,成了悬案。
未想多年之后,案情真相会以这种方式大白于天下。
“就是他。”庄笙指着档案上的照片,语气笃定。
莫问东,就是那个躲入深山,有末日幻想症的嫌犯。
知道嫌犯身份,只是解答部分疑惑,最重要的,还是要将人找到。
在守林老人的配合下,史柯带队,带上所有来支援的人,全副武装地进了山。
庄笙这次随行,本来史柯想让他留下。毕竟他之前才被绑走过,还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没完全恢复过来。只是他见孟衍没说什么,一副庄笙走哪儿他跟哪儿的样子,于是选择了沉默。
有了守林人带路,庄笙他们这次进山又更容易了些。
还是昨天庄笙指出的方向,老人也不能给出太精准的范围,他只是知道莫问东的活动范围而已。
“大家小心点,小莫会在他活动的地方做陷阱,用来捕猎。”老人提醒道,他话音才落,人群中响起一声惨叫。
顿时所有人如临大敌。
不是踩到陷阱,而是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一支箭,插在一名警员手臂上——本来这支箭是朝庄笙飞来的,孟衍眼疾手快拉他一把,箭便射在了庄笙身后那人手上。
老人脸色变了变,四周环顾一圈,大喊出声,“小莫!”
众人屏息静气,紧张地等待。
周围安静极了,微风拂过山岗,拂过繁盛茂密的枝叶,拂过人们略为躁动的心头。
寂静中,前方不远处巨树后转出一个人影,手上拿着张复合弓。张弓搭箭,蓄势待,箭尖闪着寒光。
那人头很长,垂下来遮住半边眉眼。头后,那双漆黑的眼睛犹如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布满是孤绝和伤痛。
他盯着守林老人,用略显怪异的沙哑声音,一字一顿地道:
“你还是、把他们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