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念兹在兹.不忘于情 (第2/2页)
忽然半空中一只大手拿她肩臂,轻声道:“碧儿,你何苦……”正是袁承天。他见赵碧儿失魂落魄走到崖边,便情知不好。果不其然,她纵身觅死。袁承天更不加思索,“鹤入九霄”展开身形冲出,拿她肩臂,本意要再展轻功“九转天成”带碧儿重上平地,可是赵碧儿心中已神伤,暗恨师弟对清心格格念兹在兹,所以不肯就范,非要寻死。
袁承天身子下堕之势不减反快,因为赵碧儿无视袁承天出手相救,反而一味挣扎不要他好意相救。两个人肌肤在山石间划下。袁承天百忙中伸手抓住一株山岩间长出的松树,本意可以缓缓,尚有跃身而上的希望。可是他忘却了此时是两个人一起下堕,不免体力加重,只听喀喀一声松树断开,两个人一起下落,山风吹过,吹过二人被划伤的肌肤,忽觉得生痛。赵碧儿这时才心生惧意,心想:自己一时任性,岂不害了承天师弟?——可是再要自救已是不能,只有闭目听天由命了。
过了好会儿,只听扑通二个人跌落谷底。赵碧儿毕竟功力浅薄,内力不足,头脑一晕,便既人事不省,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被山石划伤的肌肤不要生痛,反而有丝丝清凉的感觉直冲心臆,有种说不出的受用,心下很是诧异。她努力睁开惺惺忪忪的眼晴,只见受伤肌肤上被敷上了草药,再抬头只见袁承天正怔怔看着她,不知何想,有些出神。赵碧儿见自己上臂受伤肌肤外露,在这浑昏的山谷中犹显雪白——这定是师弟见自己受伤血流,在晕迷之际不再顾忌男女大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套儒家繁文缛节,为自己亲敷山谷间的草药,可见他还是关心自己,想到此处心头一热。
袁承天见她已醒转来,似乎己无大碍,便长长出囗气,转头去看谷底溪水中的鱼儿。赵碧儿心中有愧,喃喃道:“阿天,你不怪我连累你么?”袁承天淡然道:“事已过去,再去理会究是无用,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我又为何要怪你呢?是我心甘情愿要救你,又没有旁人强迫我?”赵碧儿听他说那句“是我心甘情愿要救你”时心中一暖,看着师弟那坚毅果敢的神情,那双大大眼晴中总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之事,也许他儿时经历过太多的苦难,被别人嘲笑和欺侮,他都可以默默隐忍,不可隐忍的是天地正气,在他身上犹可见到当年袁督师的忠义乾坤,千秋仁义!
袁承天道:“碧儿,你一定肚饿了吧?我去溪中捉了鱼给你吃!”赵碧儿这时也确是有些饿了——她不知道的是她已晕迷一天一夜,又怎能不饿。这一天一夜中袁承天一直护卫在她身旁,害怕一经离开,有野兽前来伤害于她,所以可以说这十二个时辰之中他都从未合过眼,便这样看着赵碧儿,见她睫毛有了露水,却不用手拭,而是轻轻吹去,这样才可以不伤害她,让她好好休息,做一个甜美的梦!可见他对这位任性执拗的师姊用心之深,用情之笃!
不一刻只见他回来,去时穿着鞋,回来时赤足,卷起裤管,满是湿漉漉。汗水犹自从他额头簌簌而下,脸色已是涨得通红,可见在溪水中捉鱼不易,否则何至如此劳师动众?袁承天去一边寻些枯枝干叶,然而用怀中火折子打燃,在火光中可见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满是期待——他期待什么?——也许只有他知道!别人又不是他肚腹中的蛔虫?赵碧儿见篝火中映得师弟的背影于对过山壁上显得异常高大威武,仿佛是那一座天神!
当袁承天将那烤好的鱼送到赵碧儿手中时,她才从回想中省过耒。他见师姊神情竟有些说不出的温柔,不觉心动,忽然脑海中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让我在碧儿和清心格格之间选一人,我该当选谁呢?忽然一只柔滑如脂的手搭在袁承天粗糙干裂的手背,语气轻柔道:“阿天,你……”她忽觉胸中烦闷,气脉乱走,不受控制,似乎要走火入魔的症状。袁承天心下大惊,知她伤势才好,不可用心过度,否则易欲引起脉象乱走之症。他立刻放下树枝上的烤鱼,左右双掌倏出,变掌分指分别以指运气点她后背八髎穴,这八髎穴又称主髎穴、次髎穴、中髎穴和下髎穴,左右各八个穴位,分别位于第一、二、三、四骶后孔中,总称为八髎穴,是为人体脉象稳定总枢,所以袁承天以指点穴,以自己体内之内功心法导师姊体内乱象脉位趋于稳定,否则一旦失控,以师姊之能,实无十足把稳稳脉象,只有自己方有此能。
又过盏茶功夫,只见袁承天头顶氤氲白气升起,衣衫尽湿,可见他已尽全力,只为了卫护师姊周全,原因他有时宁可性命不要也要护其周全,不让旁人侵犯!
他收手,长出一口气,问道:“师姊你觉得怎样?”赵碧儿道:“阿天,你又何苦?为了我耗这许多真气?”袁承天道:“咱们是同门之谊,碧儿你说这话岂不见外了。”赵碧儿轻轻为他揾去额头的汗珠,不无关心道:“阿天,不知咱们能不能出去?”因为这峡谷深有万丈,而且四下峭壁嶙峋,无可攀爬,虽有蔓藤可是有的都已枯断,难受承受人的体力,所以攀爬一道似不可行,似乎无路,只有困死在这峡谷之中么?
袁承天见碧儿沮丧的样子,便好言安慰,“碧儿你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咱们绝然不会死在这里的!”赵碧儿见他坚毅的神情,心想:不错!这时天已转白,天明了,四下景物才不再模糊,只见谷中一条长长溪水向谷底深处流去,其间更有鱼虾,谷地两旁竟有桃树和李树,已然花开满枝,引得花蝶飞舞其间,更有几只猿猴嘶叫着攀爬藤条上下其间,荡来荡去,玩得不亦乐乎!赵碧儿见这猿猴无拘无束,来去自由,没有烦恼,便低声道:“它们这样逍遥自在让人好生羡慕!”袁承天道:“好是好,只是天下庶民犹在苦难中,也许要世间一位大英雄去解救?如果人人但求自安,那么天下永远都是满洲人的,汉人不复拥有!”赵碧儿道:“阿天你总是民族大义,念兹在兹,可是这希望似乎终究渺茫!”袁承天道:“有时我也知道,我哪有逐鹿中土的本领,可是我既然接任掌门之位,那么也只有免为其难,尽我所能,共赴时艰,但愿上天佑我族人,驱除鞑虏,复我中华!”赵碧儿听他说得情自肺腑,也是热血沸腾,不由得握住袁承天的手说道:“阿天,你有份心思也算是一代英雄,不枉此生!”两个人四目相视,满是期待与渴望。
忽然头顶哗啦啦响,竟而有几块松动的山石滚下,向着二人头顶砸来。袁承天见势的快,一个虎扑将赵碧儿揽入怀中,然后翻滚而出。赵碧儿身在袁承天怀中,但觉他男子汉气息,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如小鸟依人偎在他怀中,左手拿他衣襟,好想与袁承天一生一世这样永不分离,那怕将来面临生死大劫也不惧,她可以不在乎他是天煞孤星,与他相随,大抵命运多舛,甚而有生命之危,可是在世间与一个心爱的人同生同死在一起,不也是一种幸福么?
袁承天只顾保护赵碧儿不受山石伤害,仓卒翻滚之间不意一头撞在一块突出的青石之上,立刻鲜血直流,让他本来英俊的面目看起来模糊不清。赵碧儿见此情形,失声道:“阿天,你的头流血了,我……”袁承天出手点住头脑周遭穴道,不让侵害,然后用怀中取出金创药敷在伤口处,安慰赵碧儿道:“我不妨事的,碧儿你又何必大惊小怪?”赵碧儿知他说的是违心之话,现在他头破血流岂有不痛之理?他只所以这样说是怕她为他过于担心!袁大哥这一生从来都悲天悯人,替他人处处着想,独独想不到自己才是那个世间最可怜的人!究其一生他这种性格也难以改变,仿佛上天与人皆是平等,终究免不了生老病死,世上之人任谁也不可逃脱!
赵碧儿见他血流已缓,可见金创药已起了作用,便心神安稳,心不再忐忑不安了。袁承天用溪水洗去脸上血污,又用一根竹枝插入已散乱的发髻。他见碧儿正痴痴看着自己,神情透着古怪,便问道:“碧儿,你看什么?我有那样好看么?”赵碧儿莞尔一笑道:“你可比古时潘安和宋玉强之万倍,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亦不如你。”袁承天道:“我只相貌平平,怎么可以他们两个貌绝天下的人相比?”赵碧儿却道:“未使不可,我只所以说他们皆不如你,因”因为他们两个人只会风花雪夜,阳春白雪吟诗作赋,无病呻吟,可说惺惺作态,不知天下庶民苦,没有民族大义,忠义千秋的气慨,仿佛二八女子,柔弱可怜!你说天下尽是此辈,天下焉有不亡之理?他们太平盛世无用,乱世又不能提枪上马杀敌卫国,你说此种人生之于天地之间有何用?”袁承天心想:碧儿所言不差,现在可不就是这样,伶人歌伎大行其道,豪奢的成程让人咂舌,而底层万千民众生存于艰难之中,这岂不是怪哉!卫国的将军被朝中奸佞排斥,而嘉庆皇帝似乎无动于衷,看他们祸乱朝堂,尤以多铎亲王为最,多隆阿将军依附于其,因为他看重的是这多铎身兼摄政王之职,权势尤在皇帝之上,有时皇帝要行颁旨还要经其允许,否则难以使行!可见这多铎在朝野之中气焰嚣张,甚而有时带刀上朝,无视朝廷的规矩。嘉庆皇帝只隐忍不发,有时一笑遮掩过去,不作多加理会。多铎便自以为是,以为天子少年可欺,行为言行更加不堪,朝中大臣只有人人自危,不敢与之抗衡,都避其锋芒,以免惹上无妄之灾。便因如此多铎更加有恃无恐,在朝堂打压异己,凡是自己不对的人便千方百计罗织罪名,无中生有,不是押入天牢,便是革职流放边疆苦寒之地,不得召旨,永不得回归中土,只有老死其地,可说其极尽极能事;然而他对和硕亲王舒尔哈齐却无计可施,因为他忠君爱君,为官光明磊落,没有污点,便是朝堂弹劾也是无迹可寻,只有暗自生恨。和硕亲王岂有不知这位王兄野心极大,似有不臣之心,只是苦无确凿证据,也不敢发难,否则杀虎不成反受其害,得不偿失,所以只有隐下不发,只待将来一有机会便将乱党诛杀殆尽,以还朝堂正气凛然,人人奉公守法,家国昌盛!
赵碧儿见袁承天低头沉思,似乎想着心事。她来到一株桃树前,撷取一支桃花,自言自语道:“当年桃花夫人为了自己国家国民而嫁给了楚国国王——一个她所不喜欢的人——虽然荣华富贵尽有,——可是那又怎样,还不是一样郁郁寡欢,难以开心颜!阿天你说世上的人是真心相爱的多些,还是那些贪图别人富贵的女子多些?”袁承天道:“尽有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可是也有情性高雅,冰清玉洁操守的人,虽然他们寥若星辰,然后却用余光照亮别人的路。”
赵碧儿漫不经心道:“阿天,我听人言清心格格嫁与海查布——多隆阿将军的儿子?”袁承天闻言,心中一痛,似乎眼泪水便要落下。如果说他不思念清心格格,那是欺人之谈,因为每个人心中总有一件挥之不去的人和事物,不因时间而湮灭,只会更加思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稳住心神,说道:“也许天数使然,我是天煞孤星,也许这一生不堪拥有爱情?也许她嫁给海查布是她最好的归宿!我——又算什么?只不过草莽汉子,又怎么可以拥有她?可不是痴心妄想么?”
赵碧儿听他这样说,觉得不平,气愤道:“你以为你办了一件好事,成全别人的所谓金玉良缘?可是你知不知这样诚然会害死人的?清心格格根本就不喜欢那个海查布——因为他非但相貌粗陋不堪,更兼性情暴戾,清心格格嫁给他诚然一块美玉入污玉。阿天你不心痛,当事之时你为什不阻止她?”袁承天道:“我又不是她什么人,有理由阻止她么?她有她的自由选择。”袁承天只是未将其中真实原委说出来——这是她阿玛舒尔舒齐和嘉庆皇帝的决定,试问谁又可以改变这决定?
赵碧儿仰头见袁承天大大的眼晴中忽然有了忧郁,神情黯然,似乎在痛苦。她轻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提这陈年往事。”袁承天道:“我自伤心,不干你事!只是我想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只不过是虚妄而已,不切合实际。每个人都有私欲,也都有心魔,为了自己而去伤害别人!碧儿,你将来找一个爱你的人嫁了岂不是好?”赵碧儿忽然大声道:“我不要,我只要孤孤单单地活着,等到年老了人家便问我为何不嫁人,我便对他说因为世上没有一个爱我的人,也没有我爱的人,所以百年孤独!我从来不后悔,宁愿一个人天荒地老也不将就!”袁承天见她说话绝决,神情透着凄凉悲苦,仿佛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爱过她,也没有一个人是她所喜欢的!袁承天不知说什么好,只有闭目收敛气息,习练本门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