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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伤逝 (第2/2页)

傅百善不知顾嬷嬷为什么讲起这些,又不敢出言打断,只得默默地帮她喂了几口参茶提神。

“结果有一年冬天,有位好心人给我传了个信儿,说我丈夫和邻村的一个小寡妇好上了,还一起生了个女儿。这事在外头早就传遍了,只瞒着我这个傻子!我回去就跟侯夫人磕头要了几个帮手,冒着大风雪往家里赶。”

顾嬷嬷仿佛在讲别人的事一般,声调平顺柔和,“到家时我推开房门,就看见屋子里烧了热烘烘的暖炕,那小寡妇坐在炕头上盖着我亲手绣的大红缎面被,穿着我亲手裁制还没舍得上身的新衣裳,头上还插戴着侯夫人赏给我的金簪子。而我的丈夫正满脸笑容地抱着一个小婴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那婴孩身上的百子千孙襁褓还是我的小姐妹凑份子送予的新婚贺礼。”

顾嬷嬷的言语平静,可谁都听得出当年得知真相时她心中压抑的不甘和愤懑,“我的丈夫没想到大雪天我还会家来,木在地上一个字都不敢吭。那个小寡妇倒机灵,忙起身端茶倒水,亲热地唤我做姐姐。”

虽然时隔多年,顾嬷嬷讲起当年的事还是有些唏嘘,“那时我让那对男女恶心得只想吐,感情我在府里头得了一点好东西,巴心巴肝地送回来,结果全让不相干的人使了。我肝胆上全是火,也懒得再听他们辩解,就说这宅子是侯夫人赏我的,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我拿了银钱置办的,只要出了这个门,他们愿意干嘛就干嘛!”

傅百善有心逗她笑,故意撅了嘴嘟囔道:“要是我丈夫日后敢养小的,看我不将那小妇的嘴脸撕烂!”

顾嬷嬷怜爱地望了她一眼,轻轻摇头,“我从前以为丈夫对我冷淡,是因为我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侯府里,难免疏忽了他。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从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夫妻之间的事情,和别的女人有甚么相干?我只恨这男人心里既然另有心爱的,为何当初又来招惹我?”

驿站的灯烛出“哔剥”地声响,顾嬷嬷眼眸里有丝怅然,“府里头跟我过来的都是平日里交好的,有人想讨好于我,就故意上前摘了那小寡妇头上的金饰,扒了她身上的锦袄,最后还把那婴孩身上的襁褓也硬扯了下来。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却没有出言阻拦,就看着我丈夫和那个小寡妇只穿了身单衣被赶了出去。”

天边已经有了少许鱼肚白,顾嬷嬷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一点地灰败了下去,“过了几日,我就听说那小女婴得了风寒病死了。再后来那小寡妇得了月子痨也没了,我那个丈夫也变得疯疯癫癫不知去了哪里,我也没有去寻过。很多人都跟我说那是恶有恶报,我也信了。许久之后我回到那处小宅子里,无意中翻到了我丈夫偷偷存在瓦罐里的八十两银子,赶他走的那晚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顾嬷嬷终于象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身上没有银钱,我以为他敢这样做肯定老早想好了退路。他不过是个外院的小管事,那罐子里的八十两银子应该是他全部的身家,他从头到尾却从未跟我讨要过!”

傅百善不意平日爽朗的顾嬷嬷心里还深藏了这样一段心酸往事,心疼地搂着她几乎痉挛的身子一阵轻摇。

顾嬷嬷长叹一口气,神情渐渐平复下来,“后来我又成了亲还生了个女儿,两岁时一场病就没了,家也没了,我就觉得这都是报应。打那以后我就时常回想起年轻时的这件愧疚事,心里也不能得安宁。若非是我,他们三个应该是极和美的一家人,我才是多余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早淡忘了这件事。可在船上时夜夜难以入梦,一闭眼就看见那小寡妇坐在床上笑,一闭眼就看见那小婴孩睁着大眼盯着人瞧。”

“不会的,嬷嬷是世上最好的人,不会有什么鬼魂来缠着你的。是他们对不起你,嬷嬷就是心地太善良了才会觉得不自在,等回了青州我去登州府请吴老太医过来给你开几副安神的方子就成了!”傅百善趴在床边急道。

顾嬷嬷闻言不由失笑,满眼的慈爱之情,“好姑娘,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女人不能太要强,特别是当着丈夫的面该软就要软。你娘性子刚直,要不是遇着你爹,这日子老早就过不下去了。你的脾气看着和软些,其实禀性跟你娘一般模样,嬷嬷是怕你逞强吃亏!”

眼泪簌簌地往下淌,傅百善没想到顾嬷嬷强撑着精气神讲了半天古,竟是想让她引以为诫。

“好姑娘,这世上的事一饮一啄有因有果。那天在广佛寺里有法师讲《十善业道经》,佛门里头有一偈语说得极好,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这辈子我做的事我后悔过,但是重来一遍我依然如此。在广州的日子是我最逍遥快活的日子,可是这天底下就没有不散的筳席,遇到姑娘你是我最大的幸事……”

顾嬷嬷声息越来越弱,直至了无。

傅百善牵了她的手,拥着她瘦削冰凉的身子,仍然不敢置信视为至亲的人就这么没了。良久,方才从胸腔里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听到动静的宋知春推门进来,看了眼前的凄凉景象心里也忍不住酸,将稚弱无依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象小时候一样呢喃安慰。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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