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佳期渺渺 心碎无痕 (第2/2页)
转眼又到了逢六之日,虽然倾雪还有些生千帆的气,但更多的还是对他的思念与牵挂,毕竟他俩还未及诉说那别后离情,再者,孤隐一定想从自己这得知浮羽近况,于是,倾雪思量一番之后便出发去往寒江楼。谁知到了那儿之后,不但未看到千帆,就连孤隐亦不知身在何处,各个厅房找寻无果之后,她来到了书房,可里面亦是空无一人。倾雪有些失落地踱至书桌前,却见桌上摆着一幅画,画上之人正是浮羽,比上次那幅画里的她,显得更生动逼真且人物大小比例适中,要是让浮羽见到,不感动才叫怪呢。倾雪正这般想着,忽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估摸着是主人到了,不料回头看去,却是傲山与林微月两人执手而来,一时之间,她来不及找物件遮盖那幅画,只得背靠着书桌以作掩饰。林微月一见是她,便立即大惊小怪地说道:“哎哟哟,身为大嫂的,就这么毫不避违地随意出入小叔子屋里,成何体统啊!”“我不过是找孤隐借两本书而已,光明正大又何需避违呢?”倾雪反唇相讥道。林微月听了冷笑一声说道:“傲山,你倒是听听,她竟唤三叔唤得这般亲热,这叫什么啊,这就叫光屁服上吊——羞死人!”“不许胡说。”傲山不曾想她竟会说出此等粗鄙之语,不禁沉着脸喝道。“有道是,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我才懒得与你多费唇舌!”倾雪不屑一顾地说道。
“岂有此理,你竟敢嘲笑我不认字,讽刺我没见识是不!”林微月边说边撸起袖子,看那架势是想给对手一个下马威,但倾雪岂会怕她,只是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傲山见状自然加以阻拦,而她又拼命想要挣脱,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孤隐刚好及时出现,只听他凛然一声喝道:“究竟何人在我寒江楼大呼小叫,肆意吵闹?”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静了下来。傲山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向孤隐笑说道:“三弟,你回来得正好。大哥今日与你新嫂……”他看了一眼倾雪又改口说,“与微月一同前来,是想劳烦你替我们绘制一幅丹青。”孤隐听了冷着脸,义正辞严地拒绝道:“大哥,恕三弟实难从命,我实在是不会画井蛙和夏虫!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听到此处,林微月气得脸色大变,她用手指了指孤隐,又指了指倾雪,口不择言地说道:“我看你俩准是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不然你怎会处处袒护她?俗话不是说嘛,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想必是你内心太过粗鄙,因此眼见的才都是不堪。试问大哥你怎能容许她如此出言不逊,难不成是要宠妾灭妻么?”孤隐打断了她,大义凛然地说道。“你给我消停些吧,越说越不着边际了”,傲山转而看向了倾雪和孤隐,语气坚定地说道,“我相信倾雪和孤隐并无私情,绝对是清白的!”
“这两人十足一对奸夫淫妇的模样,凭什么你还这般相信他们?”林微月狂躁地叫嚣道。“就凭他俩一个是与我结发情深的妻子,一个是对我恭敬有加的三弟,因此我自然相信他们!三弟,大哥改日再来找你把酒言欢,今日先行告辞!”傲山边向孤隐辞别,边看了倾雪一眼,只见她正眼眶蓄泪地凝视着自己,不知是感激还是感伤,此刻他亦无暇深究,拽着林微月便往外走去。到了外头,傲山对着余怒未消的林微月好言劝慰道:“孤隐就是这么个性子,平日从不与人多来往的,你莫与他计较,小心动了胎气!”“我最恼的便是,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合起伙来对付我一个!真是……气得我的肚子都有点隐隐作痛呢。”她捂着肚皮矫情地说道。“真的假的?你不会又是在博取同情吧?”“谁骗你了,人家是真觉得肚子不舒服嘛,要不,你今夜来醉月楼陪我可好?”她轻轻晃着傲山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地说道。“今夜我得去雪梅轩安抚一下倾雪,怎么说刚才也是你先冲撞的她!”傲山并不打算纵着她。“你这头牛耕得再勤快又有何用,她那块贫瘠之地上终将是颗粒无收!”林微月双手叉腰,气呼呼地抱怨道。虽然她的粗鄙叫人嫌弃,但傲山也只好一笑置之地说道:“嘿嘿,我有你这块沃土不就够了,将来你母凭子贵还怕人微言轻么,如今又何必与她争一时之长短呢!”此言一出,林微月这才转怒为喜,心下得意。
“倾雪,你无事吧?”孤隐的问候将倾雪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摇了摇头感激地说道:“无事,还要多谢你刚才替我据理力争。”“应该是我多谢你替我东遮西掩,并容偏覆才对。”说罢他便走到书桌前,对着那幅画默默了良久。倾雪仔细端详了他一阵之后说道:“孤隐,你近来似乎消瘦了好些。”“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话锋一转又关切地问道,“浮羽她可有振作起来,重拾信心?她胃口怎么样,睡眠好不好,气色尚佳么?”“你放心,她一切都好,且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什么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听到此处,孤隐不禁有些泪眼朦胧,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也烦请你替我带句话给她……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好,我定会一字不差地带到”,倾雪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此画,你是想让我替你转交,还是日后亲手赠予她?”“还是我日后亲手交给她吧”,他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但是眼下,我不知还能为她做些什么。”“那日跟她谈起她的家乡,她一直对她家乡的美食赞不绝口,像是什么‘如意酥’啦,‘翡翠烧卖’啦,还有‘扬州炒饭’,这些点心都是她的心头好!”倾雪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孤隐一边将画收了起来一边说道:“虽然鄙人厨艺不精,但为了浮羽,我定会花功夫去学,只求让她一解思乡之苦。”“不知我们这些无足轻重之人,是否亦能顺带着沾点光,一饱口福呢?”倾雪俏皮地说道。“你和二哥又怎会是那无足轻重之人呢,绝对是我这寒江楼的座上贵宾啊。”孤隐浅笑着说道。
两人正说笑着,忽见千帆从外头走了进来,孤隐便迎上前说道:“二哥,我们正巧说到你呢。”“哦?说我什么呢?”千帆随口问道。“说你有福气啊,不用劳心劳力,好东西就自动送上门了呢!”孤隐一句无意的玩笑话,却让千帆倍感诧异:“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短短几日,你俩便都听闻了么?”“啊……听闻什么了?”颇感费解的两人,先是面面相觑,后又异口同声地看着他问道。千帆看了看倾雪又看了看孤隐,只见两人的脸上写满了一无所知,才明白是自己误解了孤隐适才的那番话,唉,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么!觑着他二哥一脸忐忑不安的神色,孤隐识趣地找了个借口便出去了,剩下千帆和倾雪二人留在书房内,默默地互相凝视着,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打破僵局。就在房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的时候,千帆猛然想起了自己身上携带的那幅画卷,便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快速抽出画卷,走至倾雪面前,将画卷郑重地递到她手上。“这是?”“你看看我将你描画得像是不像?”千帆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倾雪将画卷摆到书桌上方,将其缓缓展开,跃然在她眼前的画卷,是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站着一位手拿梅花的秀丽女子,正在多情地回眸一笑,而那女子从身形到眉眼再到神态,都与倾雪并无二致。倾雪看罢不禁用手轻捂嘴唇,又惊又喜地说道:“天呐,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我!且这画上画得正是那日清晨,我赶早相送于你的情景,竟是这般栩栩如生,仿佛让人身临其境!千帆,你是如何做到的?”
“自然是因为,眼里心里时时刻刻挂念着你,眷恋着你,才能将你画得如此神形俱备啊。”千帆痴痴地凝望着倾雪说道,心里面思量着:之所以画得这般栩栩如生,皆因先前反反复复打了许多底稿,以及无数个不眠之夜耗费的心血,而此刻倾雪那既感动又饮佩的目光,不禁让他很是受用。他将倾雪轻轻揽进怀中,含情脉脉地对她说道:“倾雪,你能不能应承我,不管发生何事有何变故,你都不许背弃盟约舍我而去;无论这条情路多么艰辛,你我都要遵循初心坚持下去,好么?”“千帆,你实在太多虑了”,倾雪伏在他的肩头柔声诉说道,“我怎会背弃你我的盟约,忘记自己的初心呢,之所以跟他重修旧好,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我真不该对你心生猜忌,你的委屈求全,说到底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毕竟只有在慕傲山面前说得上话,才有可能尽早为浮羽争取到自由!”听着他这般贴心的话语,倾雪不禁感动万分地说道:“幸好有你知我懂我,怜我惜我,才让孤寂的心境有了寄托,漫长的岁月有了盼头。从此不再,心若浮萍无所依;唯愿余生,相伴红尘朝与夕。”千帆深吸一口气,忽然面色凝重地对她说道:“有件事与其等你从他人口中得知,不如由我来亲口告诉你,但你一定要先保持冷静,好么?”倾雪听了只得按捺住心中强烈的不安轻轻颔首。“我决定于四月中纳盼儿为妾,可无论如何请你要相信我,这真的只是迫不得已的一种手段,我跟你一样无非为了顾全大局。”虽然千帆已经尽量将话说得委婉含蓄,但始料不及的倾雪还是感到万分震惊,刹那之间,屈辱,愤怒,悲痛,绝望在心头一拥而上,使得她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微微发颤,几乎不曾倒下,扶住了桌角才算勉强站稳。
“到底是不是我听错了?这毫无情理可言啊!就在刚才你还说你眼里心里时时刻刻挂念着我,眷恋着我,怎么须臾之间便容得下第二个了么?”“我确实是有难言之隐,不久之后你定会理解我的。”千帆走上前恳切地说道。“有何苦衷呢,我理解不了”,倾雪往后倒退几步,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之前纳妾就当你是为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如今你已有了景轩,却为何还不知足?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将曾经的信誓旦旦,变成了如今的笑话荒诞,请莫再继续侮辱我或是讽刺你自己了,好么?”“知道你向来伶牙俐齿,也不必张嘴便夹枪带棒,句句带刺吧!就因为你这样的性子,我才不敢将实情相告,免得你冲动坏事,以致我功亏一篑!”闻听此言,倾雪惨然一笑说道:“呵,你放心,我不会坏你好事,更不会阻你荣华!从今往后,便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你我彼此放过各自珍重,再见陌路!”“你一定要把话说得如此决绝,真要与我再见陌路么?”千帆心有不甘地问道。“就当是我决绝,而非你负我吧。”倾雪一脸冷若冰霜地说道。听到此处,千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未能说出口,只是垂头丧气地默然不语。倾雪见状不禁失望地转身而去,强忍眼泪的她一路狂奔至暗香林,猛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此时,天空突然一片灰暗,蜻蜓一阵低飞盘旋之后,便瞬间狂风大作,跟着如注暴雨直接倾盆而下。倾雪抬头看天,苦笑着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云雾飘渺一场空。海市蜃楼太仓促,昙花一现雨及时。老天,你也在告诉我,是时候该醒了么?”她任由豆大的雨点浇透自己,打痛自己,希望借由身上的痛来忘却心里的痛……
倾雪就那般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进了竹里馆,准备安寝的浮羽见到浑身湿透的她,不禁吓了一跳,急切地问道:“倾雪,你这是怎么了?”“浮羽……”倾雪扑到她怀里,哭得伤心欲绝。浮羽见她这般模样,说不出有多心疼,不禁含泪劝说道:“你这样会感染风寒的!听话,快把这身湿衣衫换下来啊。”说着,浮羽便找来一套干净衣衫,递给倾雪让她换上,又斟了一盏热茶,命她趁热喝下,接着轻柔地替她将湿漉漉的头发慢慢擦干,然后赶紧扶她坐到床上帮她披上了被子。倾雪抓着她的双手,满脸泪痕地哀求道:“你同我一起离开浮云山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么?这里再无任何人值得我留恋了,一切让我觉得无比压抑,我真的忍不下去了。”“为何突然这么说,究竟发生何事了?”“千帆他……他又要纳妾了,还振振有词地说是身不由己!意味着他在享尽齐人之福的同时,还奢望着我自欺欺人地继续守候!如此大言不惭,这般强人所难,难道不是对这段感情最大的亵渎么?我接受不了,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倾雪悲痛又孤绝地说道。
“没有任何人能让你自欺欺人,自轻自贱,卑微到尘埃,倾雪,你这样想是对的。”浮羽赞同地说道。闻听此言,倾雪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浮羽,你愿意同我一起离开这里对么?不如我们即刻动身,趁着今夜风雨交加,馆外亦无人在看守。”“就算真能侥幸离开,可出去之后又当如何呢,你想过么?难道慕傲山会成全你我的自由之身,就此善罢甘休?找不到我们的话,他定会为难我俩的家人,若是那样的话你忍心么?”“我此刻不想理会这些,我只知道再在这儿呆下去,便会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一脸绝望的倾雪哀戚地说道。跟着她突然浑身颤抖直打寒战,不由自主紧抱弯曲的双腿来取暖,浮羽见状赶紧用手探了探她额头,果然烫得厉害,便忧心如焚地说道:“倾雪,你有些发高烧了,赶紧躺下好好歇息,放松心情暂时别多想了啊。”浮羽说着顺势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取过一条干净的脸巾,沾湿后轻轻拧干覆在她的额头。“莫要丢下我好么,我如今只剩下你了。”倾雪一脸无助地说道。“我的好妹妹,我怎会丢下你呢,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看你入睡,可好?”浮羽像安抚孩童一般安抚着她。听到此处,倾雪才安心地慢慢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老天,为何你要令倾雪这般命运多舛呢?难道就为了叫她挣脱情爱,放下执念?与其看她如此痛苦,我宁愿她能够一直有人宠溺与疼惜,即便不够坚强隐忍,可至少她会过得很沉醉,很快活。”浮羽怜惜地看着她,含泪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