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舍近求远 以身犯险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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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倾雪绕来绕去走了许久,又询问了几个下人之后,才终于找到了慕家大爷所住的花满楼。跨上楼阶,放眼望去,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有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名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分立左右。倾雪心中焦急,便欲直接硬闯,却被丫鬟们拦了下来:“这位姑娘,请问您找哪位?”“自然是找你们大爷。”倾雪急切地说道。“那请问您是?”“我是……”就在倾雪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天空下起了沥沥细雨,这倒让她灵光一现,即刻朗声吟道,“客从东方来,衣上灞陵雨。问客何为来,采山因买斧。”其中一矮个丫环听了之后一脸懵懂,她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唉~问你姓甚名谁,你怎么不作答,反倒在此给我们念起诗来了?”另一高个丫环虽也不解,但见倾雪气质谈吐皆非泛泛,亦不敢怠慢,便爽快地说道:“要不,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给你通传。”她进到偏厅,见大爷与三爷正在对坐下棋,便轻声细语地唤道:“大爷。”“何事?”“外头有一姑娘找您。”“她系何人?”大爷淡淡道。“她并未自报家门,却给我们念了首诗。”“哦~念的什么诗?”三爷倒是颇有些好奇。“什么……从东方来,衣上什么雨,对了,好像还说要买斧。”
听到此处,三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接着又对他大哥说道:“听上去这位姑娘还挺有趣儿,大哥,不如请她进来一见可好?”“也好吧。”大爷微微颔首,仍旧言简意赅。“玫瑰,还不快去请!”三爷不禁催促道。倾雪由玫瑰带领着穿过堂屋来至偏厅,只见明亮的西窗下正坐着两位年轻男子在对弈呢。“大爷,客已带到。”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挥了挥手,丫鬟便退下了。倾雪向他款款施了一礼后轻声说道:“还请大爷恕倾雪之不请自来,冒昧叨扰。”大爷专注于他的棋局,头都不抬一下。倒是三爷望着倾雪,微微一笑说道:“请问这位东方来客,是所为何事要买斧呀?”“那只是我的托词,还请二位见谅”,倾雪也对他施了一礼,并继续说道,“我是兰絮阁华心蓝的表妹,今日急着来拜求实则为救表姐。”“大哥……”三爷一边眼瞅着倾雪一边唤着他大哥,看得出他倒是个实诚人,奈何那位大爷却充耳不闻。倾雪不禁有些着恼,但毕竟救表姐要紧,少不得耐着性子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后才缓缓说道:“有时逢敌手,对局到深更。倾雪看二位对弈时这般深思熟虑,一定都是棋艺精湛的高手,必会难分难解,随时可能局势胶着,而我所求之事却十万火急。所以可否请大爷暂停棋局,听我将详情一一道来呢?”
大爷听她这般口吐莲花,不免来了兴致,于是便放下手中棋子,抬起头来细细看去,但见眼前这位妙龄女子,衣着素洁雅致,身量高挑纤细,眉眼柔婉,樱唇莹润,肤白胜雪,气质俏丽。此刻虽说有求于人,脸上却是不卑不亢,心中对她的好感已油然而生,眼神之中满是赞赏之情,而这一切被他三弟尽收眼底。“青雪姑娘请讲,我当洗耳恭听。”此时,大爷的态度已然缓和了许多,异常温柔的对她说道。“是这样的,日前二爷爱女不幸夭折之事,想必大爷您也有所耳闻。而我心蓝表姐更是大受打击,以至产后失调,高烧不退,虽有胡大夫医治,却始终未见起色,现如今她病势缠绵,身子每况愈下,我与紫梦不禁心急如焚。”说到此处,倾雪脸上已是梨花带雨,大爷见了愈发觉得她清丽可人,我见犹怜。“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三爷有些感慨地说道,脸上满是悲戚的神色。倾雪心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偏不巧二爷又出了远门,无人商议,一向听说大爷您义薄云天,相识满天下,倾雪心中早已拜服,因此今日特来求告,还望您能另请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替表姐诊治,若她自此能转危为安,我定当感激不尽,今后愿做牛做马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三爷听了连连赞叹道:“真是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大哥,如此惹人怜爱的姑娘,你舍得让她做牛做马么?”“三弟,休要胡说”,大爷瞥了他一眼嗔怪道,之后忙又唤了玫瑰进来对她吩咐道,“快把柳管家找来。”“是,大爷。”玫瑰答应着便转身退下了。
“青雪姑娘,你刚才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话,想必也口渴了吧,快请入座喝盏热茶。”大爷给她让座,她点了点头缓缓入座后心里暗自嘀咕:还真是又累又渴呢,之前是风风火火地赶路,这会又绞尽脑汁地跟你斗智斗勇,岂会不累。她端起茶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对面坐着的三爷又为她添了一盏后笑问道:“姑娘贵姓?芳名是哪两个字?”说罢便拿来纸笔递予她,倾雪并未提笔,狡黠一笑说道:“不如,请三公子您先写下自个儿的尊姓大名吧。”三爷想了一想,便拿起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六个大字,然后笑着递予倾雪。“慕傲山、慕孤隐……这怎么有两个名字?”倾雪不解地看着三爷,对方却只是笑而不语。“我猜,其中一个是你大哥的名字,对么?”三爷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能猜出哪一个才是我大哥的名字么。”倾雪沉吟片刻后说道:“孤隐……应该是你的名字吧。”“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孤隐支着下巴顽皮地笑说道,站在一旁的傲山亦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此时,孤隐见倾雪只顾喝茶,便急切地说道:“姑娘已经知道我们兄弟俩的尊姓大名,怎么还不速速写下自己的芳名呢?”倾雪浅浅一笑对他说道:“我不是说了我叫倾雪嘛,至于是哪两个字你也尽可猜一下。”“雪是‘雪中送炭’的雪吧”,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孤隐又接着说道,“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青么?”倾雪微微摇头。“是‘轻于鸿毛’的轻么?”她再次摇头否认。“那......定是‘倾国倾城’的倾了!”孤隐欣喜地叫道,眼睛里头闪着光。
“是‘倾慕’的倾。”倾雪红着脸低声纠正道。“大哥……你说呢?”孤隐对着傲山一通挤眉弄眼,他便立即会意,凝视着倾雪脉脉地说道:“你是倾国倾城貌,我是一片倾慕心。”倾雪未料到他会这么直接,顿时一脸的无所适从,手都不知该往哪放,只好低下头摆弄自己的衣角。“请问倾雪姑娘贵姓啊?”孤隐恰如其分地问道。“我姓梅,‘梅兰竹菊’的梅。”“果然人如其名,出尘脱俗非常。”傲山则不失时机地赞叹道。孤隐见他大哥一脸痴迷的模样,便心中一动,看着倾雪直截了当地问道:“倾雪姑娘,你信不信千里姻缘一线牵呢?”闻听此言,倾雪愈加局促不安,她分明已心有所属,但又不好直说,正当她在思索该如何敷衍一二之际,柳管家恰好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爷、三爷。”柳管家请了个安。倾雪出于礼节也站起了身,傲山便将她引见给柳管家:“这是倾雪姑娘,你赶快去请王大夫过府替她表姐诊治病情。”“请问她表姐是?”“华心蓝,等下你接了王大夫就直接去兰絮阁,等他诊治完,再过来向我回禀情况明白么,快去!”傲山急切的催促道。“是。”柳管家忙忙告退就去办差事了。“倾雪在此谢过大爷。”她正想再次施礼,却被傲山一把扶住。他款款注视着倾雪笑说道:“倾雪姑娘不必叫得这般见外,直接唤我傲山便可。”倾雪点了点头看向窗外,外面雨下得更大了,天色也已开始转黑。
“外面天色不早了,我也是时候该告辞了。”“雨下得这般大,让我送你回去吧。”傲山忙殷勤地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那怎么行呢,你无需跟我客气……”“真的不用了。”倾雪打断了他一口回绝道,气氛顿时有些凝滞。孤隐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说道:“孤男寡女一路同行实有不妥,我看这样吧,大哥,你就派个丫鬟送倾雪回去,如此岂不两全!”“这样也好。”傲山无奈地说道。“那,倾雪就此别过。”“后会可期。”孤隐拱手笑着说道,倾雪转身出门,感觉如释重负。傲山站在门廊下,隔着那层层雨帘,痴痴凝望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期待她能转头对自己回眸一笑,只可惜自始至终都未等到……王大夫赶到兰絮阁已是子时了,他为心蓝诊断完说道:“姨太太这是惊惧交加,忧愤成疾啊!”“请问大夫,可还有什么法子医治么?”紫梦急切地问道。王大夫捋着胡须缓缓说道:“我姑且多开几味疏肝理气的药给姨太太服用,但心病还需心药医,你们平时尽量多开解她,另外可以用艾条替她灸一灸太冲及膘中穴,保证她不再动怒亦不过分忧思,加之调理得当便无大碍矣。”吃了两日王大夫的汤药,心蓝终于高烧渐退。倾雪和紫梦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每日一早一晚,都按王大夫的嘱托替她灸艾,无事便守在她床前跟她说一些高兴的事,希望她能有所慰藉。而心蓝为了不让两人失望,也只得强打精神,她反复思量过了,女儿已经无法死而复生,两个妹妹又这般心思恪纯,自己必须竭尽全力保护她们。
这日黄昏,倾雪和紫梦正在帮心蓝灸艾,忽见恋蝶从外面走了进来,兴冲冲地对倾雪说道:“表小姐,大爷今日又托人来送东西给您呢。”只见她手中正捧着一个外观精美的锦盒。倾雪用眼角扫了一眼淡淡地说道:“照旧物归原主!”“可是,你都不看一眼锦盒里是何礼物么?”“任是什么我都不会收,你赶紧找人给退回去吧。”“哦。”恋蝶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你又何必这般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紫梦含笑说道。“是呀,若能因此牵起你和我大伯的姻缘,我倒也不算白生这场病了。”心蓝亦不失时机地说道。大表姐一片真心为自己,倾雪倒也无意反驳,但紫梦这阵子总拿自己和那位大爷来调侃,未免太过多事,倾雪便忍不住语带讥讽地对她说道:“我记的不错的话,你之前还替我和三爷牵过红线,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又忙着替大爷做起说客来了?”“我……”她的话不饶人,令紫梦一时无言以对。心蓝拉起倾雪的手,一脸温和地笑说道:“我们也都是为你好,想让你终身有靠,你可别太多心了。”“我才不想这么快就嫁人呢,只想长长久久地陪着心蓝表姐。”倾雪抱着心蓝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头,嘟着小嘴娇憨地说道。“傻丫头……”心蓝轻抚她的脸颊宠溺地唤道。一旁的紫梦则不禁把头扭向一边,脸上掩饰不住酸楚与嫉妒。
风平浪静的日子才过了十来天,便在一个深夜戛然而止。这日夜里,心蓝做了一个怪梦,梦里面,她正与自己的宝贝儿子在池边玩耍嬉戏。忽然之间,男童不慎失足掉进了池塘,心蓝正准备跳下去救他,却被人从后面拉住脱不开身,她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年方七、八岁,长相伶俐的女童,此刻正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心蓝不解地问道:“闺女儿,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别闹,快让我去救弟弟。”“你不认得我了么……妈,你好狠的心,你是不是早就把你女儿忘得一干二净了,当年你明知我死得那么惨,为何偏偏不替我报仇雪恨?”闻听此言,心蓝完全怔住了,只是站在那连连摇头。那小姑娘见状便突然发狠说道:“好,既然你不认我,那么,我也不想要你这个妈了。”说罢,便猛地将心蓝推下了水。小池塘的水其实根本不深,可心蓝却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喊叫……此时,正倚在塌上入迷般看书的倾雪,突然听到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的心蓝,口中不断发出“啊……啊……”的连声惊叫,吓得她将手中的书都不慎掉落在地。“心蓝表姐……”她心急如焚地冲到隔壁,在门口与闻声而来的紫梦,差点撞了个满怀。两人试图安抚心蓝,但却徒劳无功,只见她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往外跑去,直接就冲进厨房,找到一把大菜刀,之后便拿起菜刀胡乱挥舞了起来。倾雪和紫梦看到她这般癫狂的模样,吓得不知所措,只得拼命喊人,不一会儿,两个身材壮硕的仆人赶了过来,他们见状便想冲入厨房制止心蓝,谁知她却忽然变得勇猛无比,哪个想上前制止,她便拿刀砍哪个,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嘴里还大喊着:“报仇雪恨……我要替我女儿报仇雪恨,不要过来,你们都给我走开。”紫梦急得大哭不止:“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呀,你不要吓我……”
倾雪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便大着胆子走近心蓝,对她说道:“表姐,把你手里的刀给我好不好。”“走开!你们没一个好人,都想害我和我女儿!”心蓝的眼中满是惊惧之色。“你冷静一些,仔细看看我们,我是你表妹倾雪,那个是你亲妹梦儿”,倾雪看着她温言软语地劝道,“我们两个都是你的骨肉至亲,是彼此最关心最牵挂的人,怎会想要害你,把刀给我好么。”闻听此言,心蓝果然稍稍平静了些,趁着她一愣神的功夫,倾雪眼疾手快地夺下了她手里的刀,递给了仆人。紫梦忙走上前来一把抱住心蓝,泣不成声地唤道:“姐姐,我苦命的姐姐啊……”一脸木然的心蓝则口中喃喃道:“女儿,放心吧,母亲会替你报仇……”倾雪强忍着泪水,对着身旁又哭又笑的恋蝶吩咐道:“你快去把柳管家请来。”“唉。”恋蝶边抹眼泪边答应着走了。不多时,柳管家就赶到了兰絮阁。“倾雪姑娘有何吩咐?”“不敢吩咐,只是想劳烦柳管家你再去请王大夫过来一趟。”倾雪谦逊地说道。“好,这是老奴我应当做的。况且早前大爷便吩咐过了,说倾雪姑娘您的事就是大爷的事,让我务必尽心尽力地任您差遣。”柳管家低着头恭敬地说道。“那烦请你替我转告大爷,劳他如此费心,倾雪感激不尽。”倾雪微微颔首,有礼有节地对柳管家说道。王大夫在卯时赶到了兰絮阁,他替心蓝把了脉,又观察她那副痴傻疯颠的模样,面色凝重地判断她只怕是得了失心疯,并说得了此症的病人会异常敏感,今后凡事应多顺着她的心意,尽量不去刺激到她,才有可能让病情得到缓和,直至症状减轻神志恢复清醒。看着她时而疑神疑鬼,模样有如惊弓之鸟;时而傻傻呆呆,无故发笑的荒唐举止,倾雪与紫梦心中万分沉痛,不禁相对而泣。“姐姐她心地如此良善,为何到头来却是落得这么一个结果。”紫梦一脸悲戚地说道。倾雪紧闭双眼不发一言,只是任由痛苦的泪水爬满脸庞……
午后的兰絮阁内少有的平静如水,心蓝怀抱着一个瓦枕将其当作婴孩,身体还来回左右摇摆地哄它睡觉。坐在一旁的紫梦,则拿出之前没绣完的香袋继续绣了起来。“心蓝、心蓝.….”忽听得千帆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姐夫!”紫梦抬起头来,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他,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眼中不由地满含热泪。千帆慢慢走近心蓝,发现她目光呆滞,不复昔日神采,顿觉万分心痛,不禁滚下泪来。“二爷,你看我们的女儿她睡得多香。”心蓝看着千帆憨笑着说道。“心蓝,你认得我,你果然认得我。”千机颇感欣慰地说道。紫梦见状忙也欣喜地走上前来,怎料心蓝却突然脸色大变,啐了她一口说道:“呸!此等虚情假意之辈怎配为人父,还不快从我眼前消失!”她边说边用力推了紫梦一把,紫梦差点就没站稳,幸好千帆及时扶住了她。千帆看着心蓝,哽咽地说道:“事情怎会变成这样,从前的你是那般温婉和顺……”尽管听水寒霜说起过心蓝的状况,但他还是惊讶于眼前全然陌生的心蓝。“姐姐她遭到的打击太大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才会……”紫梦含泪说道。“都是我不好,我离开你太久,回来得太晚了,心蓝。”千帆想要搂住她抚慰她,但她却拼命挣扎不肯就范。千帆不得已只好放弃,他无力地垂下了双手,一脸哀伤地望着心蓝,默默了良久。此时紫梦心想:即便是彼此都不说话,但只要能与他同处一室,离他近在咫尺,对自己而言就已是弥足珍贵。“倾雪呢,怎么不见她人?”千帆急切的话语打破了原本美好的氛围。
“她呀,只怕是”,紫梦故作难以启齿地说道,“又在对你大哥欲拒还迎了吧。”“你说什么?”千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自从那次他看在倾雪的面子,专程请来名医医治姐姐之后,倾雪便常常念及他的好处……”紫梦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说下去。”千帆催促道。“她说你大哥虽已贵为嫡长子,却选择先立业后成家,此等雄才大略,着实难能可贵,还说……”紫梦还在自顾自地胡编乱造,千帆却早已冲了出去。原来刚才傲山和孤隐两人,提了许多补品同来兰絮阁探望心蓝,稍坐片刻之后,孤隐起身告辞,倾雪便出门相送。奈何傲山却不打算这么快走,拉着倾雪来到了兰心亭,想趁此机会跟她互诉一阵衷肠。“我之前打发人送给你的礼物,何以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呢?”傲山脉脉地看着她问道。倾雪刚才送走孤隐转身回来之际,便远远地瞅见了千帆的身影,因而此刻只想着快些去见二爷,而不是在这里应付大爷。傲山并未留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从袖内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诚意满满地对她说道:“想来,你一定是觉得我不够诚心,因此我今日特地亲自过来,将这‘素雪九仙白玉镯’赠予你,你快打开来看看。”说着便欲将锦盒递给她,倾雪却并未伸手,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呢?”傲山只当她是出于礼节才加以婉拒,就对她笑说道:“知道么,我见到这镯子的第一眼,就觉得与肤若凝脂的你特别相衬,也只有你那纤细光洁的手腕儿才配得起它。”“你谬赞了,我真的受不起。”
“倾雪,还记得你当日言之凿凿说过的话么”,傲山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我无需你做牛做马来报答我,只希望你接受我的一番心意,这样都不行么?”此言一出,倾雪便呆立当场,无言以对,任由傲山帮她戴上了玉镯。“戴上它果然更显得你秀丽端庄。”傲山不无得意地说道,接着又情不自禁地在她雪白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倾雪惊得赶紧将手缩回,待要说他又不便说得,只好把头扭向一边,脸上早已绯红一片。“你害羞了么,抱歉,我并非有心唐突于你,只是出于情不自禁,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便觉得与你一见如故。”“傲山,其实我……”倾雪很想说出自己已有了意中人,可是又怕过于直白的话,会令傲山难以下台,无论如何,他到底是表姐的救命恩人。不明就里的傲山只当她是出于端重与矜持,转念一想便说道:“我知你是个颇有涵养的姑娘,有些心事不便当面说出口,这样吧,你我就约定今后鱼雁传书,如此便可在信中直抒胸臆,你说好么?”倾雪实在不知该如何婉拒,只得违心地点了点头。傲山见她点头应允才总算依依不舍地走了,倾雪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刚想回屋去,却瞥见千帆正冷着脸站在她身后。
倾雪见到他不禁又惊又喜,激动不已地说道:“你总算回来了,太好了……心蓝表姐太可怜了,你一定要对她好生安抚,这阵子发生那么多事,我和紫梦都是日以继夜地担惊受怕……”“是发生了许多事,比如我一走,你便结识了我大哥;比如你欲拒还迎,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馈赠。”千帆打断她犀利地说道。“千帆,你误解了,这都是因为之前……”“我知道因为什么”,千帆举起她那只戴着镯子的手,语带讥讽地问道,“因为他慕傲山尊贵无比的嫡长子身份?因为你认定他就是实至名归的继承人?是以你便迫不及待地另攀高枝了对么?”此言一出,倾雪只感到无比屈辱,她摇着头含泪问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此等肤浅之人么?莫非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谓的相信?”见她落泪千帆着实有些不忍,放低了声调缓缓地说道:“那为何心蓝患病之时,你不听我的嘱咐找水寒霜商议,而非要舍近求远地去劳烦我大哥呢?”听到此处,倾雪气得甩开了他的手,冷冷地质问道:“去找水寒霜?让她趁机继续加害心蓝表姐么,表姐之所以会有今日还不是拜她所赐!”
“你这般言之凿凿,难道是有什么真凭实据?”“要是那日凌晨,你亲眼见到心蓝表姐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就不会有此一问了。”倾雪缓缓摇头道。“怕是有所误会也未可知。”倾雪闻言觉得他无非是在避重就轻,便不留情面地说道:“你的枕边人分明就是一个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的毒妇,这么多年与她朝夕相处的你难道都视而不见的么,请问二爷你到底是眼盲还是心盲啊?”千帆被倾雪这般尖酸的语气给一下子震住了,颓然地坐到了凳子上沉默不语,心神恍惚。倾雪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得有些过了,不禁懊恼地说道:“你要自欺欺人,原也无可厚非,毕竟她是你的结发妻子,而我和表姐于你而言,或许根本就一文不名。”说到此处,她忽觉既心酸又委屈,只想立即离开,千帆见她要走,才醒过神来想要伸手去拉她,却没她的脚步快,于是伸出去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像他此刻的心一般怅然若失。望着倾雪的背影他口中喃喃道:“你又怎会一文不名呢,你分明是我最在意之人。”正在这时,紫梦缓步走进亭内,轻声问他:“姐夫,你可要留下陪姐姐一同用膳,我让厨房去准备你喜爱的菜色。”“不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心蓝。”说罢他便一脸失落地走了。
接下来两日,千帆像在跟自己置气一般闷闷不乐,对谁都是爱答不理,少言寡语。他想去见倾雪,可又怕她还未涣若冰消,于是乎近乡情怯,反倒望而却步了。这日夜间,倾雪斜倚床头正在思绪纷纷,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紫梦的呼唤也随之响起:“倾雪,你睡下了么?”“还不曾睡,你进来吧。”紫梦推门走了进来,看着倾雪关切地问道:“这么晚还不睡,你一定是跟我一样,也在为姐姐的事烦心吧?”倾雪默默点了点头,见紫梦怔怔地坐在床边,便忙将她拉进了被窝里,这时,从她袖中掉落了一个香袋,倾雪随手拿了起来,边看边赞叹道:“做工如此精致的香袋,是预备送给何人的呀?”紫梦听了却只是低头不语。“你之前说过要以身犯险”,倾雪若有所思地问道,“如今是否已有详细的复仇大计了?”“计谋便是我必须嫁给姐夫,如此才可接近水寒霜,让她彻底放下戒心。”紫梦将香袋紧紧拽在手心里,坚定地说道。“这个香袋是你做给表姐夫的?不过他对你似乎……”倾雪正犹豫着该如何措辞才好,谁知紫梦却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明白,姐夫心里面的人是你,因此我需要你帮我达成心愿。”此言一出,倾雪顿时心乱如麻:尽管不久前她与千帆有过针锋相对的争执,但那只是一时的不快而已,凭他俩的相知相许,不久定会和好如初。可紫梦是她最亲最爱的家人,自小与她感情甚笃,如今开了口有求于她,她又岂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呢?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倾雪,你自小就与我和姐姐极为要好,妈和姐姐也是一向心疼你多过于我,说来可笑,我那时也吃过你的醋,但从未嫉妒过你”,紫梦看着她坦诚地说道,“即便是如今,姐夫的眼里心里只有你,我也并不介意。凭你的品貌才学和质朴纯良,无愧于赢得众人对你的喜爱。”倾雪听了有些愧疚地轻声说道:“你未免太抬举我了!我根本做不到毫无私欲,因为,我的心里眼里也只有千帆,再说若然是我……”“你想说若然是你嫁给姐夫,照样也可以替姐姐报仇是么?”“是。”“以你的心高气傲,要你日日对着水寒霜虚与委蛇,做小伏低,你是否做得到?要你为了姐夫痴心不改,凡事只顾虑他的感受,将自己的好恶忽略不计,你是否做得到?而我做得到,为了他,我可以无视我自己,忘却我自己,只要他欢喜,我就会欢喜。”紫梦一气呵成地说道,看来早就有备而来。可倾雪并未想到这一层,只觉心中万般触动:在意一个人可以在意到无视自己,忘却自己,这是得有多么痴心,多么执迷啊,自己可能永远都达不到如此境界。
“那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千帆有了别样的情愫呢?”倾雪蹙眉轻声问道。“两年前初见他的那一刻,我便知晓自己没得救了,自此以后,他那张俊俏的脸庞便时常出现在我梦里,让我的眼里心里再也无法容纳其他男子。即便他只是一个触不可及的幻影,我也甘愿抱着这幻影虚度年华”,紫梦含泪深情地诉说着,“直至机缘巧合之下,我俩来到桃花山庄,每次他一踏足兰絮阁,我便像丢了魂似的,一味痴痴地盯着他瞧,觉得怎么瞧都瞧不够。倾雪,我是不是很傻?”听到此处,倾雪的脸上不禁亦挂满了泪水,她一直不知,原来紫梦竟是这般卑微地钟情着千帆,可转念一想又不放心地问道:“如此说来,你想嫁给千帆的目的,倒更像是让自己如愿以偿,而不是所谓的以身犯险吧?”“我认为此事可以两全,既能替姐姐报仇,又能成全我自己的情意,你当我冥顽不灵也好,一厢情愿也罢,总之今生我非他不嫁!而我冷眼旁观,觉得你与他或许只适合风花雪月,未必适合执手相伴。倾雪,为了姐姐为了我,你能不能就此放手?”紫梦软硬兼施地恳求道。倾雪想了一想之后,便闭上双眼沉痛地说道:“好,我放手,不日我便离开这里,此生再不会见他。”“但你就这么不辞而别,姐夫他必定放不下你,定会想方设法去找你,那到时……”紫梦顾虑重重地说道。“紫梦,莫再说了,我会让他死心的……你让我独自静一静。”倾雪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那我就不叨扰你了,你也莫太伤神,尽早歇息保重身子。”紫梦说罢便起身离去了。倾雪躺在那儿早已泣不成声,心痛万分。
翌日,水寒霜居然也少有的来看望心蓝了,她拉着呆呆傻傻的心蓝,说了一通深感惋惜的话语,又故作心痛地洒了几滴眼泪。倾雪是半刻也不想与她共处一室,见到她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自己就忍不住嗤之以鼻。于是便找了个借口走了出来,留下紫梦一人应付于她。看来紫梦说得委实不错,自己是如此不善伪装,要自己日日对着这种人笑脸相迎,简直难如登天!倾雪郁郁不快地回到自己寝室,坐在了书桌前,一眼又看见傲山写给她的书信,信中傲山大书特书对她如何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她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毕竟千帆从没有写过这样的书信给她。千帆......此时,她突然有了主意,打算措辞一封书信回给傲山,自然这信不会真的送出,它只需要摆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恰好能被千帆看到即可。然而,她提笔许久却只写下“傲山”两字,之后便再也无从落笔,是啊,她的心中明明没有他,只有千帆,那些虚情假意的词藻,她究竟要怎样来编造。她不断回想起的,是与千帆在桃林的美妙邂逅,那份神交已久的默契……该如何是好,她已经应允紫梦会就此放手,可千帆却深深地根植于她的脑海之中,岂是说放就能放,想忘便能忘的呢。天,为何要让她做这般痛苦的抉择,为何要让她经历这么多的挫磨……想到此处,倾雪不禁将头埋进双臂中低声啜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