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温实初篇 笼(六) (第2/2页)
禅房里布置得很温馨,甄嬛坐在房中看书,心情也不错。
看到他来了,甄嬛顿时神色有些紧张,一脸的愧疚。
“我只是送些冻疮膏来,马上入冬了,你手上的冻疮发作难免痛痒。”
甄嬛听温实初这么说,真挚地点了点头,“温大人,今后你就不必来凌云峰了。”
温实初想到甄嬛会介意他的探望,却没想到如此绝情。
他的疏离还没说出口,她就率先往后退了一大步,好像生怕和他再有瓜葛。
输了。他又输了。
甄嬛看出了温实初的失落情绪,赶紧解释道:“允礼下个月要去滇藏,他想借此机会让我扮作他的贴身侍女离开京城,和他远走高飞。”
什么?
“可是......”
甄嬛的眼睛里充满对未来的期待,笑道:“可是什么?允礼已经差阿晋去义庄寻一具与我身形相似的骸骨投入山林了,到时候真的被发现追查起来,只怕也是一年半载之后的事了。”
温实初叹了一口气,终究有些舍不得,却不能宣之于口。
突然,甄嬛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忧心道:“只是,陵容当初来清凉台,知晓了我与允礼......如果她撺掇皇上追查到底,只怕日后仍有后患。”
温实初一愣,不知道甄嬛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说起这样的话。
“实初哥哥,听允礼说,陵容如今身边侍奉的太医是你。你若能为我们留意她的把柄,或许就能救我一命?”
温实初悄然退了一步,蹙眉侧过身去,他不愿再为甄嬛做事了。
“实初哥哥,你难道要看着我被人害死吗?”
温实初不得不严肃道:“宣妃娘娘不是这样的人,她很有情义。与她情分不深的淳常在,她都愿意冒险送出宫禁,你既已离宫,万事于她无碍,她又怎么会对你痛下杀手呢?”
甄嬛一愣,喃喃道:“她助嫔妃出宫?”
她打量着眼前的温实初,只觉得有些不认识他,没想到他这样为安陵容说话。
可她不能不警惕,不能不为自己备条后路,当初陵容在清凉台放下的狠话她还没有忘记,心里怎么能够坦然呢。
“实初哥哥,陵容如何对其他人我也管不着,只求你能护着我。你不是说过,我真正的安乐更重要些吗?”
温实初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甄嬛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最终还是心软下来,点了点头。
*
二月里,宣妃突然寻温实初要了一剂落胎药的方子。
他起初并不愿助宣妃做这伤阴鸷的下作之事,但听闻是要打下甄嬛腹中果郡王的孩子,温实初便同意了。
宣妃去甘露寺送落胎药的那一日,温实初也跟着去了,宣妃吩咐他若是半个时辰不见她出来,便可进去。
一进禅房,温实初便见到了打翻在地的落胎药,以及哭得泪潸潸的甄嬛。
“嬛妹妹!你糊涂啊!”
温实初痛心疾首,只觉得甄嬛疯了,如今果郡王生死未卜,皇上又再度宠幸,她留下这个孩子,要怎么才能保得住呢!
见甄嬛迟迟不答,温实初走到她身前,质问道:“为什么!嬛妹妹!为什么!”
甄嬛望了宣妃一眼,对着温实初笃定道:“因为我遇见了皇上,这个孩子是皇上的。”
温实初定住了,眉头几乎皱得锁在一起,悲痛地看着甄嬛。
她说过她宁愿“一错到底”,她“永不后悔”。若这个孩子是皇上的,刚刚那碗落胎药,只怕她早已一饮而尽。
“嬛儿!你疯啦!这可是欺君之罪!这万一!”
温实初脑子清醒,他知道此事一旦被发现,便是万劫不复。
他悄然看向宣妃,他清楚,宣妃有决断,她这么做是为了嬛妹妹好。那深宫里的女人听到“假死药”三个字都眼睛放光,哪里有放弃在宫外的自由,非要回到宫里去的呢。
“没有万一!若是有万一,那这个万一就是你不肯帮我!你去告诉皇上!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根本不是他的!”
温实初看着一边哭泣一边咆哮的甄嬛,欲哭无泪,他知道嬛妹妹是在无理取闹,他也知道嬛妹妹这是为了允礼不顾一切。
可要他亲自去向皇上告发她与人私通,害死她和甄氏满门,他做不出来。
“你明知我不会这样做!”
甄伯父救过父亲的性命,挽回过温家世代行医者的声誉,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温实初无奈地看向宣妃,却在她脸上看到了对他们二人的鄙夷,还有一种看不争气孩子一般的痛心。
关键在他。
他若不愿替宣妃作证,甄嬛这个孩子是谁的,在生下来之前是无法定论的。
宣妃草率告发只会引火烧身,不仅不能让甄嬛将孩子打下,还会把自己坑死。她不可能这么做的。
“说来说去,都是我无能。我不能帮你。”
温实初鼓起勇气拒绝了甄嬛,让她有些错愕。
甄嬛知道,温实初为人纯善,他人心最低处不过是心软,只要磨一磨,他是不会放弃数年情谊,真的弃她于不顾的。
甄嬛继续说道:“如今你肯帮我就帮,不肯帮我,我也不会勉强。我在宫外无依无靠,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宫里哪怕是斗得无情无尽,总比在这里,斗也不斗就被人害死了好。”
她看向宣妃,温实初则是深感无奈,他不明白为何甄嬛对宣妃一直防备有加,警惕异常。
温实初无助地看向宣妃,但她只是平静地看戏,一言不发。
“实初哥哥,有些事你不愿意,我也未必愿意......”
一句句“实初哥哥”里都是凄婉的语调,都是央求与恳切,她卑微地乞求他,让他好像被蜘蛛丝缠在网上不得动弹一般。
他明明知道,只要一狠心,就能将她踹开,可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啊。
温实初无奈地看向甄嬛,叹道:“罢了。嬛儿。这世上我拿你最没有办法。”
一瞬间,温实初看见了宣妃眼底泛起的寒光,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她的脸上明明仍旧是温和的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那笑容在嘲讽他的愚蠢,鄙夷他的软弱,对他仍旧这样拿嬛儿没办法表示轻蔑。
“下次她若病了,郎中就不该救。”
那句话回荡在耳边,道理明明白白,可温实初做不到。他即便已经对嬛妹妹再无心思,仍旧无法见她不救。
忽然,温实初像是看见自己被拖出去杖杀的景象,听见满门亲眷哭喊呼号之声。
他不禁看向仍旧在抹泪的甄嬛,打了一个寒颤。
好像她是他的宿命,她是他的牢笼。
从他决定对她说出“保证一生一世对你好,疼爱你,保护你,永远事事以你为重”时,他就输得彻彻底底。
人,似乎应该事事以自己为重。
但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一回头,便看见“温实初”是个笑话。
他宁可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等待必死的命运,也不想看见自己成为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