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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中隐约传来照微的声音,她又在讲那几个市井笑话,昨天在母亲面前讲了三五遍,回回都将母亲逗得乐不可支。
祁令瞻在殿外停了片刻,待她讲完,让众人都去殿外稍候,添茶倒水的宫侍也打发走。
“什么话,还要神神秘秘地说,”照微对祁令瞻道,“姐姐积郁难纾,你可不能训她。”
祁令瞻说:“有你作衬,张飞来了也堪称一句娴静,我训不到别人身上。”
“那不让我听?”照微探头探脑不肯走,“必然是要讲我坏话。”
“大勇不畏谗,”祁令瞻将她推出去,曳上格门,“安静在外候着吧。”
茶室里只剩祁令瞻与祁窈宁,窈宁要为他倒茶,祁令瞻不敢劳累她,上前将茶壶接过去。
窈宁道:“我能为哥哥斟茶的机会不多了,今日难得,哥哥不必多礼。”
祁令瞻道:“你有百年福寿,别说这种话。”
窈宁笑了笑,“千年百年,人但有一死,便要为身后事做打算。”
她说的打算,便是让祁凭枝入宫侍疾。祁令瞻虽受她所托写信给祁家长房,但并不赞同她的做法。
他说道:“自右掖门一路过来,见堂妹面有喜色,未得势已生倨傲心,以后她若真成了皇后,未必会念着血缘,善待太子。”
“哥哥不必忧心。”祁窈宁搁下盖碗,示意他附耳过去,低声与他透了几句真心话,却见祁令瞻眉心缓缓蹙起。
“照微?你竟然仍想让她入宫?”
祁窈宁道:“韩家的事我已听说,我知道哥哥必不会让照微嫁到这种人家去,你放心,我不逼她,只让她自己选。”
祁令瞻声音里透出几分严厉:“窈宁,你不能这么作践自己。难道除了阿遂以外,我、父亲母亲,还有陛下,我们就不是你的家人吗?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
“哥哥!”
祁窈宁打断他的劝告,因气涌而掩唇骤咳,祁令瞻忙给她倒水顺气,却见她掌心的素绸帕子里洇开一团殷红的鲜血。
窈宁眼中蓄满泪水,将帕子递给祁令瞻看,“苟延几日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只此一个心愿,哥哥……倘照微愿意可怜我和阿遂,这是我欠她的恩情,我来世报答她,倘她不愿,哥哥放心,我绝不会逼她。”
在她哀求而希冀的目光里,祁令瞻数番欲言又止,终是缓缓攥紧了那沾满血迹的帕子。
他的心被活生生地从逃避的幻想中撕下,坠入冰冷的、避无可避的现实中。
最终,他说道:“此事便如你所愿,倘照微自己愿意,那就让她入宫,倘她不愿……你放心,窈宁,只要永平侯府在一天,只要我尚有一口气,绝不会让阿遂受人欺凌。”
“哥哥……”
“只是你也要保重自己,就当是我代母亲……求你了。”
他说的母亲,是永平侯的先夫人,他们的生母。
母亲尚在世时,他们兄妹同养于母亲膝下,旦暮共食,早晚相见。母亲去世后,荣安堂的祁老夫人将他们接去抚养,她是个最重规矩的人,整日将窈宁关在绣楼,让她学刺绣、女工,寻常不许她下楼。他们兄妹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面,窈宁越大越羞涩内敛,有时与他说几句话都不敢抬头。
直到容氏入府,又过了几年,将窈宁从绣楼里接出来。只是窈宁的性子才稍见明朗,便接到了宫里赐婚四皇子的御旨。
他们兄妹二十载,算起来,他这个做哥哥的,实在亏欠了她太多。他想照拂她、想待她好,已然没有了机会,如今她求他这件事,却叫他进退维谷,应也不是,拒也不是。
永平侯一家未时末出宫,祁凭枝留下,被安置在坤明宫偏殿。
她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里喜不自胜,此处的卧房比她居住的院子还大,更有八珍玉食、明前好茶,任她取用。
女官锦春得了皇后授意,将姚贵妃送来的礼物任她挑选,并暗示祁凭枝道:“贵妃娘娘一向出手大方,姑娘得了赏,应趁热去谢恩,娘娘爱热闹,好相处,管着后宫许多事呢!姑娘不必忐忑。”
祁凭枝早已耳闻姚贵妃的大名,曾暗中担心会与她起冲突,如今听锦春此言,先松了一口气,喜盈盈应下:“我晓得了。”
第二日一早,祁凭枝刻意装扮一番,前往临华宫拜见姚贵妃。
姚贵妃果然如锦春所言,和若春风,拉着她的手,要与她以姐妹相称。见她戴的簪子是旧年的样式,命人取来一套新打的金丝八宝攒花头面,抬抬手就送了她。
祁凭枝眼睛都直了。
两年前祁老夫人大寿,皇后驾临永平侯府时,头上戴的也是一套金丝八宝攒珠髻。那珍珠莹润,金丝细耀,随着她转头轻轻颤动,光彩夺目,叫人睁不开眼。
一连几天夜里,祁凭枝做梦都是那套金丝头面,醒后却只能对着一匣子朴素粗糙的银钗黯然神伤。她止不住地想,倘老夫人没有偏心,让父亲袭爵,那自己才是侯府娘子,该赐婚四皇子、入主中宫做皇后的也是她。
那本该是她的金丝八宝攒珠头面。
嫉妒的滋味不好受,这副头面叫她耿耿于怀许多年,今日骤得,不免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转头抹起泪来。
姚贵妃睇着她道:“莫非是俗礼简陋,叫妹妹见怪了?无妨,再遣人换几套便是。”
祁凭枝忙摆手道:“是此礼太贵重,我不敢穿戴,怕逾礼。”
贵妃身边的女官闻言噗嗤笑出声,插嘴道:“娘娘一向大方,心情好时,赏我们这些奴婢也戴得,姑娘是官宦家的小姐,皇后的妹妹,更有何妨,一旦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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