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雨 (第2/2页)
陈翊眼眸一颤。
坐在驾驶座上的他,并没有立刻开车,却心有余味地瞄了一眼副驾驶座前储物格。
李君昂的话语还像蚊蝇一般在脑内回旋着——
“你当年是喜欢她的吧?”
“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喜欢一人却得不到那可太难受了”
“这不是明摆着在给你冰释前嫌铺路?”
可那又能怎样?
他跟白音之间的隔阂,难道仅仅只是这所谓的“没有血缘”的亲,和“离家四年”的嫌吗?
荒唐!
就算她今后留在丰海又怎样?难道她就会接受自己,接受当年的一切吗?
她可能还暗暗不爽,今晚被他们摆了一道,她会不会认为自己与李君昂在故意使她难堪?
他的思绪像是一颗浸了水的海绵,疑窦与顾及如从海绵里挤压出来的水一般迸发,无法停滞。
他必须停止思考任何与白音相关的一切,把今晚当做一场稀松平常的赴宴……
啪嗒啪嗒……
雨水终于还是意料之内地降落了,仿若陈翊如麻的思绪滴滴坠落,又拧巴着相融,流淌在车窗上……
随着一声夏雷的轰鸣,雷电忽闪了两下,适才还拖泥带水的雨滴,此刻化作暴雨哗然而坠——冲刷掉了他眼前车窗上所有的顾虑!
下一秒,他果断伸手拖开副驾的储物格,快速抽出那把几乎都没怎么用过的伞,另一只手扯开驾驶座的车门,整个人就这样毫无保留地闯入了雨幕里……
他随着刚刚目送着白音离开的方向,下意识地寻找着……
她应该不会走远。
此时雨势汹汹,人行道的两侧的雨水如积满了的水潭似的,街道旁的下水管道快要吞吐不下,像是即将要溺水的无助孩童。
第一个是丁字路口,毫无悬念只能这样走……
可下一个岔路口,他还是踟蹰了。
他张望四周,看到路口的老鞋匠还在梧桐树下,门店不大,屋檐处刚好遮蔽风雨,嘴里啰嗦着:
“这雨下得真大,这会儿谁在外面谁倒霉喽!”
老城区道路狭窄,梧桐茂密,老丰海人却依旧在这里做着小本生意……
“老板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穿着黑色连衣裙背着帆布包?”
鞋匠大爷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她本来想修鞋子的,看到下雨了就赶紧跑了!”
他无所顾忌地冲向那个方向——
皮鞋和裤脚被雨水浸得不成模样,因走得过急,前襟也被打湿了不少。
暴雨如注,这本不宽敞的街道被拥堵鸣笛的车辆填满,堵得水泄不通,幸好他没有开车,否则这会儿还不知道要怎样。
终于,在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下,他看到那个身影正在树下躲雨,已被淋得半湿……
“阿音?!”
可对方却立刻回身,像是落荒而逃!
也许是这场湍急的大雨给了他勇气,也许是她的逃避激起了他的义无反顾,他顾不得忸怩,迈着大步穿过了满是车流的小马路,带着命令的口吻朝她喊去——
“白音!!!”
可对方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样子,倔强地、踉跄地走到人行道边缘——可她的鞋跟已经坏掉了。
难道就厌恶自己到这种程度?哪怕是一个举手之劳的帮助都不肯接受?
周围拥堵的车辆终于有了些疏通,车辆逐渐疾驰着加速,他眼看着处在边缘的白音一个趔趄就要倒在路边——
说时迟那时快,陈翊适时跨了过去,瞬间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拖到自己的伞下,而自己又立刻背过去,帮她挡下来那疾驰而往的车辆溅过来的积水——
“小心!”
上一秒还各自‘狼狈’的二人,此刻已经共同站在伞下,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和眼神相交,让陈翊的心跳混乱地滚了几个节拍。
而白音此刻样子,像极了一只暴风雨里无家可归的猫,眼神里些许惊慌,头发因雨水的缘故,全然没有了晚餐时的精致光泽,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连衣裙几乎湿透了……
陈翊的指尖触到她手肘上的皮肤,身体里透出来汩汩凉意,甚至还在发抖——虽然是夏天,但被这么凶猛的雨水一淋,是会遭不住的。
“……刚刚怎么不在鞋匠那里多等一会儿?总好过淋雨。”
半天,陈翊才说出来这么一句。
“反正今晚已经够狼狈了,不在乎多淋这点雨。”
她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像伞外的雨水,她倔强地别过脸,根本不看自己。
她刚工作,岗位就被调换,不被经理待见,留在了并不想留的城市,今天晚上在餐桌上也没少被新助理打趣……
而最让她感到“耻辱”的,也许是与他这个非亲非故的家人狭路相逢,却还要遮遮掩掩,假装奉承。
过去的她虽然寡言淡然,但骨子里又是多么清高孤傲,面对这些令人咋舌的事情,她又该如何甘心?如何去待见他,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始作俑者呢?
“既然知道今晚是什么局,那干嘛还要来?”
陈翊了然发问。
“这是我的工作,我没有选择。而tR除了仰仗慕白,也没有选择。”
无法反驳。
所以为了tR,她也还是来了。
雨势不减,这终究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
“走吧,回去坐车,我开车送你。”
“我说过了,不必。”
“那你是想我陪你在这里站一夜吗?!”
伴着伞外哗啦啦的雨声,陈翊的心思竟然被她三番两次地拒绝,搅和得急躁起来,这句话不自觉就脱口而出了……
可他立刻就后悔了,脑子里不知怎的想到了李君昂撩妹时经常说的话: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对女孩子大嗓门,不然只会让人更讨厌你!
他还在搜罗着要怎么圆后面的话,怎奈白音竟然也来了句出其不意——
“……是你不请自来的,我又没有求你!你是想继续看我落魄潦倒的模样吗陈总?那你已经看到了,满意了吗?!”
陈翊强压下心底里愤愤不平的情绪,假装镇静解释: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此时此刻,我站到你身边,就只是想送你回家,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你的遭遇幸灾乐祸,嘲笑你被淋成落汤鸡样子。你可以不领情,但至少别曲解我的关心。”
陈翊的话语掷地有声地落在伞间,白音适才眼中冷冰冰的光,缓缓淡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仿佛也因此变得不似刚刚那样凌厉……
白音这才注意到,陈翊此刻的境遇也没有好很多——
浸湿的前襟与袖口,还有刚刚被溅到的裤腿,贴在鬓角被半濡湿的碎发,无不宣示着他的‘狼狈’。
沉默了好久,白音才幽幽开口:
“我家马上就到了,用不着坐车。”
陈翊瞥了眼她被磨红的脚——
“你的脚都这样了,还能走吗?”
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一点,白音意外地低了低头,她的脚后跟被磨出了不少红印子,甚至有的水泡已经破了。
她索性将这双鞋子脱下来,两只纤细白嫩的脚就这样赤条条地踩在石板上!
抬头坚定地来了句:
“鞋子可以丢掉,我慢慢走回去,我一个独居女性,不想别人知道我家在哪,这么解释,可以接受吗?”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条理清晰,一针见血。这个理由,他再找借口下去,就不礼貌了。
“那这把伞你拿好,一会儿走慢点,小心石子。”
雨打在伞顶的声音渐次稀落,他将伞轻轻推到白音手边,直到对方的手实实地架好了伞柄,他才回身走出这把遮蔽倾盆大雨的伞。
重新踏入雨幕的陈翊,泛滥着的思绪像是决堤的洪水——
虽然她回来了,但还是不愿与他有什么交集……
他明白了,淋一场雨把他心里的火扑灭吧!顺便冲刷掉那张已团成死结的网!
那晚到家时,他的母亲陈菁云被狼狈不堪的他吓了一跳,一边张罗方姨给他拿换洗的睡衣,一边嘴上又碎碎嚷嚷着埋怨:
“哎呀怎么回事,我记得有给你车上放过一把备用伞的啊?!”
而第二天一早,当李君昂听说了他的“英雄救美未遂”的经历时,他再次愤然捶胸咒骂着他这好兄弟的榆木脑袋:
“陈翊你是不是块木头啊?!她鞋都坏了,你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在雨里走回家?!大老远跑过去递一把伞算怎么回事啊?!她刚把伞撑好,你就一个猝不及防的公主抱上去!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你浪费了一次叠buff的好机会啊!”
他半晌才回:“那样不是会令她更讨厌?”
李君昂只能发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包,顺带一句:
“不愧是我的好陈总,活该你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