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暗夜15 (第2/2页)
而在他的名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字。那行字看起来有些潦草,甚至笔画都有些颤抖。我能想象出立原是怎么用颤抖的手握住了笔,又写下这行字的。
[抱歉啊狩君,我食言了,不能带你去看森林了。]
在这行字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调皮的吐舌头的鬼脸表情。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留下这行字的呢?还有那个[看森林]的约定,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约定,一句连我都没有当真过的口头承诺。
当时的我在想什么呢?我在想原来森医生的[森]姓是这个意思。可是现在,这个字和森医生的联系终于断了,它变成了一段完整的、我和立原的回忆,变成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约定。
立原死了。
原来……立原死了啊。
一滴水落到了扉页上,又被书页吸收氤了开来。我迟钝的摸到脸上,只摸到了一手湿润。原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悲伤的情绪突然入泄洪一般,一发不可收拾。我抱着那本书趴到了床上,嚎啕大哭起来。为了已经死掉的立原,还有上野,也为了我自己。
我主动找到了森医生。
和其他士兵不同,我本就是森医生投放到战场上的。就凭着这层浅淡的关系,我自然有找他的资格。
我要去指责他,指责他我的朋友的死亡、战场上千千万万士兵的死亡都是因为他;我要去质疑他,质疑他为什么不把人的生命当成生命,为什么要让所有人为他的计划买单。
我要把我的愤怒、我的迷茫、我的委屈,全都发泄给他。我不能代表全体士兵,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我想找他要一个答案。
我第一次这么鲁莽的冲进他的办公室。因为愤怒的加持,我已经忘记了在他面前保持一个体面的形象,甚至忘记了进他的办公室之前要敲门。我就那么莽莽撞撞的闯了进去。
“为什么?”我厉声诘问他,“[不死军团]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毫无意义的送死吗?”
森医生很明显没有想到我会直接闯进来,但是他并没有惊慌。在看到来人是我之后,他甚至慢条斯理的。将钢笔的笔帽盖上,又将正在写作的本子合了起来。
“风间君,你在生气吗?”他很平静的直视着我,“因为你的朋友的死亡吗?”
我愣住了。
我想过森医生可能会很干脆的给我一枪让我自愈;也想过他会极言厉色让我滚出他的办公室。可是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反而会表现的如此温和平静。
他说:“恭喜你,你已经变得更像一个人类了。”
不!这才不是我要的回应!
他不可能用这句话就让我忘记此行来的目的。
“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我不顾一切的朝他吼道,“明明这件事情非常简单。只需要不再使用晶子的异能力,就可以达成过半人数的伤亡,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举白旗投降了。”
“这不可能。”他冷声答道,“风间君,你不懂战争。”
直到这时我才正眼看森医生。他看上去有些疲累,原本就有些凹的眼眶现在更是陷了下去。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下巴处也冒出了些青涩的胡茬。只是即使这样,他依旧挺直着脊背。
难得的不修边幅。
他开始变得像一个普通人了。
我似乎窥到了他的另一面。
是打破了我对他所有认知的另一面。
我稍微冷静了下来。
“值得吗?”不知道是什么突然促使着我开口向他问道。
就这么一场战争,葬送了无数人的生命。上野和立原的死亡还在我的眼前反复演着。我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给我说一些模棱两可的大道理。
可是这一次,他很坚定的告诉我:“值得。”
“为什么?”我追问道,“有未婚妻的大仓死了,有弟弟的立原也死了。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些死在战争中的士兵们,我和他们无仇无怨。”
“风间君,你要知道。”他看我,“这是战争。战争就是这样,从来就不会怜悯某些小人物。它不会因为人和人之间没有仇没有怨而就此停止。”
“我们不能投降。如果我们就此投降,敌军将会彻底占领了常暗岛。等他们将常暗岛作为囤积物资和修整军队的中转站的时候,那他们会肆无忌惮的攻入日本境内。炮火会扩散到每一处我所为之热爱的土地,无数人将会流离失所。”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事情,这是一个甚至几个国家的事情。”
我被森医生难得激烈的言语吓得后退了几步。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森医生为我剖析这方面的事情。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很坚定的走到我的面前。他稍微弯下腰,视线和我平齐。我看到了他那双漂亮眼睛中深深的疲惫,还有决绝。
“如果[不死军团]可以拖住敌军的话,就算现在已经没有武器和军备了,就算只是上战场去当肉盾让对面打——只要能拖住,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在[不死军团]的身后,是整个国家。”
他的手搭上了我的肩头:“风间君,我知道这种做法很残酷,也很不人道。但我不后悔,我也不能后悔,我没有后悔的余地。
“我……”
我很想说点什么,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了质疑森医生的勇气。他很疲惫,也很孤独。他说为了国家他只能这样做。他就像是一个赤脚行走在荆棘之上的旅人,背负着血淋淋的罪孽,承受着万人指责,但是依旧脚步坚定。
“我知道我未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加诸我身上的罪孽,自有审判。”
然后,他轻笑了一声。
耸了耸肩,整个人显得无比轻松。
“不过即使这样,也快拖不住了。常暗岛大战,就快要结束了啊。”他的语气满是感慨和遗憾。
“风间君,等下一次你再见到我,说不定就是在报纸或电视上了。而那时候的我——将端坐于军事法庭的被告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