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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福妾(清穿) 第177节 (第2/2页)

康熙沉着脸坐在西暖阁的罗汉床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那张从托合齐身上搜出来的绢纸。老十三的字是老四手把手教的,和老四的字很像,却比冷板端正的老四更多几分不羁和飘逸,因此他写字的时候练笔、出锋都更长,康熙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确与十三往常课业上的字迹别无一二。但康熙是书法上的行家,他还是在那两行字的兵锋处看出了一些勉强与刻意,就像刻意仿着十三的习惯写字一般。

但今晚的事儿却让登记御极四十多年的康熙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心神不宁却又满腹疑窦,先是老大揭发老八心怀异志、镇魇太子,为防备老八临时决定换防,康熙此时对太子并不如历史上那般戒备,虽有试探之意,却仍选择相信与太子亲厚的托合齐,谁知托合齐才刚刚接手,就发现了死尸,死的还是老十三身边的大太监!紧接着,托合齐又被鄂伦岱堵了个正着,两人早就明争暗斗许久,鄂伦岱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就报到康熙这儿来。

鄂伦岱在康熙面前自然极尽污蔑摸黑托合齐,甚至要将杀人的罪名都按在托合齐身上,托合齐自然不认,两人在大帐中吵了起来,但康熙对他们二人所言都不全信,唯独死了人是抵赖不得的,他心里就跟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一般:有人在他起居之处杀人,他竟然毫无察觉!若是要杀他,岂非也易如反掌?

他看着跪在下头相互攀咬的两人,怒喝一声命人将隆科多和托合齐都带下去关着,又叫粘杆处的暗卫亲自去审,不多时,托合齐身上那张绢纸就到了康熙手里。

十三有没有擅自调兵,康熙一清二楚,十三和十四是奉他的密旨去的张家口行宫,但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事儿,十三想要跟老四通气,似乎也很正常,但以他对老四和太子的忠心与坦白,他绝不会写下调兵去张家口行宫护佑太子的话,只会据实说明,何必误导老四?说明,这张条子,的确是伪造的,伪造之人并不知道具体老十三匆匆带兵离去是为了什么,只能枉自揣测,故布疑阵。

但想明白了这一节,却让康熙心里更是升起更深的怒火与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他忽然意识到,有人想栽赃十三、老四,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在他驻跸之处杀人!

更令他胆寒的是,隆科多、鄂伦岱投靠了老八不可信了,但托合齐也成了太子的人!已经不是他的臣子了!先不说这张条子的是真是假,即便是伪造的,但托合齐却没有主动交出来!在大帐里同鄂伦岱对峙时半句都没有提到这张绢纸的事。

他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怕这上头写的是真的,想替太子瞒下来,或是给他传信!那太子呢,他病了,远远留在行宫,显得如此清清白白,但会不会这阴谋本就是他跟老四、老十三他们一手策划,要把老八拉下水去?他是故意装病好避嫌?托合齐可是九门提督!

可是,太子又为何要这么做呢?他明明什么都不做,老八也奈何不了他,如今倒把身边亲近的兄弟、臣子都牵扯进来,得不偿失啊!难不成是老大做的?他看不惯老八,素来与太子也不和,是不是想借此诬陷太子、把兄弟们都搞垮了,好自己上位!

明珠死了,老大失了智囊,他有这么聪明吗?康熙防备老大防备得紧,老大虽然把持着兵部,康熙却从来不用他的人护卫,一向都让他带人打前哨、断后或是在外围巡视,他很难接近里头的侍卫,而且一手臭字,怎么伪造十三的字?还是老八……老八字也写得不好,但他手里能人异士众多,寻个擅长仿字的幕僚又有何难?何况老大言之凿凿,只怕那留容道士在身边相面算命之事他脱不了干系,又爱邀买人心,他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奇怪。

康熙心里转过无数的心思,一面命人立刻去掉克图阿哈尼堪,让他带兵到木兰护驾,一面让人狠狠审问托合齐和隆科多。他已经命鄂伦岱换防到外头,结果这混账拖了那么久都没走!他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说……他到底在等什么?

不管怎么想,今日之事却和他几个儿子都脱不开干系,撇开太子不说,老大、老四、老八、老十三、老十四都是他最倚重的几个孩子,正因为他们各有能干的地方,他才会将不同的差事都放到他们身上,他不想像前明那样将藩王当猪圈养,养出来一群尾大不掉、只知耗费国库的傻子,他的儿子他各个都好好培养,也教他们忠君爱国的道理,给了他们机会参与朝政。

康熙原本想得很好,他想撇开满洲那群勋贵,以后他不需要什么辅政大臣,他有自己的儿子辅佐朝政就是,就像竭力辅佐成王的周公!可惜,他的儿子们没有这样的仁心,反倒生出了一堆反骨!一个个都盯着他身下的位置,一个个都盼着他这个父皇早死,个个欺君罔上,都是混账!

这木兰是决意呆不得了,托合齐也好,鄂伦岱也好,隆科多也好,他一个都不信了。克图阿哈尼堪一到,康熙就决定要回热河去,等热河的兵防都安顿好了,康熙好歹是统御天下四十多年的人,论权谋,明珠死后谁也比不上他,他心念回转之间就已经有了纠察真凶的法子,这才下旨召集所有皇子,连远在张家口行宫的太子也不顾病情一并叫过来。

热河行宫里都是他亲领的上三旗官兵,克图阿哈尼堪是太皇太后留给他的老人额尔克图的孙子,这人从不跟任何皇子来往,康熙这才放心让他继任他祖父的镶黄旗都统之位。

他要把所有儿子都压在热河行宫,封了他们的耳目,这样他们不论谁有反心,也掀不出波浪来。康熙如今是谁也不信了,即便是太子……即便是太子……

平日里保成孝顺至极,一日三餐早晚问安没有落下的,尤其有段日子对他格外黏腻,保成不争不抢,让康熙渐渐都忘了他身边围了多少人,如今托合齐这一张绢纸,却像撕开那层父子亲厚的薄膜一般,让康熙开始在心里盘算细数“太子党”的构成。

老四、老十三就不必说了,连带着他们身后的乌拉那拉氏、兆佳氏也能为太子所用。

老十四如今也倒向了太子,而太子还娶了完颜家的儿媳妇。

马齐那老货平日里与太子并不亲厚,但他这个的女儿嫁给了老十二,李荣保的女儿又已经是弘晳的嫡福晋,富察家跟东宫又怎么撕扯得干净?而借着富察家,老十二向着谁还用多说么,他亲舅舅就是托合齐!这就像一张大网,彻底连起来了……康熙又想到之前胤礽曾请他的示下,想将茉雅奇嫁给托合齐的儿子,当时他还觉着这是一件好事,如今再细想只觉着心都沉下去了。

除了这几个姻亲相连的,还有蒙古准葛尔部、喀尔喀部。

外朝汉臣里,有程家和张家,程家虽还在丁忧,但程怀靖手里握着澳洲水师,假以时日也能得用,满臣里格尔芬、阿尔吉善两兄弟如今专管对外朝番邦那一摊子事。

康熙数完心里便生了疙瘩,太子何时身后有了那么多势力了!随后,他又再一数老大和老八的人,老大在兵部、宗室里威望极重,裕亲王府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身后,老八则拉拢了朝堂上八成的文臣,身后还站着两个出了皇后的外戚:钮祜禄氏、佟佳氏,他身后还有安亲王府。

宗室里头……保成没人。勋贵里头只有个不上不下的赫舍里氏,如今大半时日都在远洋的大海上,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完颜氏、富察氏可都还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勋贵。)

文臣里有张英,如今已经辞官归乡,留下儿子张廷玉、张廷璐在朝堂上,但都不算身居高位。而程家已经丁忧,只留了个程怀靖还在澳洲囤田……还只是个总兵,也算不上什么。这么一看,康熙又觉着太子在朝臣、宗室和勋贵上头的人似乎……很比不过他的兄弟,甚至有点寒酸了。

想到这儿,康熙顺手就把马齐、张廷玉派出去安顿蒙古王公,又把佟国维派去安顿沙鄂使臣,还把皇子福晋皇孙们全都凑一块儿打包送去张家口行宫看管,再让阿灵阿护送福全的儿子保泰,让他趁夜不要睡了,赶回京城去给老娘过生日。

保泰(正被太监从热乎乎的帐篷里拽起来):?

把跟儿子们利益相关的大臣亲眷全都远远打发之后,康熙便坐在榻上轻轻转动着手里的念珠,静待着儿子们的到来。不一会儿,门外的太监就高声禀告:“直郡王、四贝勒、八贝子到!”

康熙掀开眼皮冷笑一声:“搜他们的身,把人给我扔到后头狮子岭山上的戒心斋去关起来!就说朕要他们好生反省反省!反省明白了,就让太监替他们传话,都说说自个犯了什么错儿!”

官兵们为难地领命去了,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胤褆暴怒的骂声‘狗奴才!你敢搜爷的身?’和胤禩仍然坚持求见的声音:“好歹叫儿子们见皇阿玛一面!”

胤禛倒一句话没听见。

康熙摆摆手,让人再带几个人去把人拖走。

隔着门,胤褆的怒吼渐渐远去了。康熙重新闭上眼养神,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头再次响起太监的尖锐喊声:“太子爷、十三爷、十四爷、克图阿哈尼堪大人奉旨求见皇上!”

康熙顿时精神一震,吩咐身边侯立戍卫的八旗官兵:“传克图阿哈尼堪觐见,等朕见完克图阿哈尼堪再见太子,让他站在外头等着。”随后又冷下脸:“将老十三、十四也关到狮子岭上头去!再派人去审他们!”

那死了的太监,那张伪造的绢纸,康熙定要弄个明白!这样的凶徒埋伏着,还竟敢在他卧榻之侧杀人,往后窥视帝踪谋朝篡位就更得心应手了!

灯火通明的西暖阁里,康熙先听完了克图阿哈尼堪的话,这才宣了胤礽进来。

他冷眼瞧着太子一路奔波,刚好了大半的病又显出了病态的苍白,嘴唇上都是干皮,一进来就跪下去请安磕头,康熙心里微微一酸,终究没有再折腾他,冷声叫了起。

克图阿哈尼堪说了,太子路上身子不适但未曾有一点耽搁,紧赶慢赶过来,也不曾有什么推诿耽搁,亦没有跟其他人有所联络,一直都在他眼皮底下,坦坦荡荡地来了。

康熙松了口气。

但一路赶来的胤礽其实也是松了口气的——至少皇阿玛愿意见他。

虽然情势不明,但看热河行宫里里外外戒严,都是上三旗的人,他就明白了。上辈子,他一定也被人诬陷污蔑,而皇阿玛一定也曾遭遇了类似让他感到危险的事,但那时候皇阿玛已对他这个太子恐怕早已失望透顶,或许根本就没有给过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就将他定了罪。

如今至少还有喘息之机。

那一夜,烟波致爽斋的灯火没有熄过,里头除了康熙和太子,里头再也没有传进过别人。而狮子岭上被看管起来的几个兄弟也被人轮番提出去审了几遍,十四本来和胤褆一般还有力气骂人,后来也都累得骂不出来了。

又被审了一轮,那些人不敢拿他们这些皇阿哥做什么,但禁不住这些人一遍遍、颠来倒去地问,还拿小臂粗的蜡烛照着,死活不许人睡觉!十四趴在十三身上困得直打瞌睡,嘴里还喃喃地骂道:“真是莫名其妙,皇阿玛老糊涂了吧,你的太监被人杀了,审我做什么?关我屁事啊!”

十三也是辫子乱糟糟的,想到李长安死得凄惨,心里也是愤怒非常:“我们走的时候的确让李长安去传话,但我可没写过什么手谕,我疯了,这种事敢落在纸上?我也没那么傻吧!”

胤禩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神态竟然还十分从容,而胤褆把桌子怼到了窗户边,坐在那木桌上目光灼灼看着外头时不时巡视路过的宿卫,只要有个人从他窗子前走过,他就狠狠往外吐唾沫,然后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爷是你们能审的吗!奴才秧子也敢动爷!等爷出去了,你们各个都要死!抽筋扒皮!你们等着!”

门开了,胤禛被负责审问的正白旗都统送了回来,同样一夜未睡,他脸色也不好看,沉默着坐到十三身边,然后拿稻草杆子团起来堵在了耳朵上,一言不发闭目睡觉。

十四被吵得睡都睡不着,也捂住了耳朵:“大哥,你别骂了,我困死了,让我睡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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