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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福妾(清穿) 第93节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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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桃一见这态势,立刻刹住脚,轻轻退出去合上了门扇。

程婉蕴刚从外头回来,还带着冬日冰寒的风雪味道,胤礽连忙将她冰凉的脸颊贴住,本想开口安慰她几句,想对她说以后相见的日子还很多,他会想法子让她多见几次的……但还没说出来,就听耳畔程婉蕴微微发哑的嗓音:“二爷,谢谢您。”

发自肺腑的、郑重的,程婉蕴想着,幸好她遇见的是太子爷。

幸好是他。

另一头,胤禛和胤祺没有在通州停留太久,他们领着皇太子仪仗明面上已经离开了通州,从水路转入雄县,驿道、运河上打听太子御驾的驰马日夜不绝,都以为太子爷已要去天津了。

早在太子爷要南巡的消息出来,去年各州省就开始一路打点修缮,虽然之前没传出来太子爷这回一路要经哪些州县,但南巡这事儿万岁爷在前几年已经办过两回了,大概要途径的地儿内务府和各省官吏心里都有数,早早就开始筹备迎驾之事。不仅道路、桥梁皆加班加点的修葺。连寺观精蓝,各地名胜古迹,皆揣测太子或欲游幸,也令其预先修整以备临幸。各府州县,尤其是扬州苏杭等地,这是一定要到的,自然早早就预备皇船、纤夫(每县征三百名),还给他们都发了新扪青外套、新帽、鞋袜,每人红灯一盏、雨伞一把,预备伺候。

三大织造府在过年前就预备好了两顶八人抬的皇轿,轿幔用的杏黄与红绫,还给随驾的程侧福晋预备了四人抬的官眷轿,用的蓝幔。轿夫也提前找好了,凌普将这些人祖宗八代都审过了,确认清白人家才敢叫过来伺候,也是头戴红帷暖帽饰以翎毛,身穿红娟团花马衣,腰系绿带,粗白鞋袜,共点了一百二十名,从过完年开始,便让他们抬着轿子在官道上行走练习,以备接驾。

苏州知府还新造飞仙酒船大小三百余只,彩画画舫六只,内里都铺设了宝座、摆列古董奇珍,船上伺候的奴才也一样查得底朝天,又额外给银子贴补工钱,每日驾船在河上演练接驾。

曹寅本来还想修行宫供太子驻跸,但皇上特地下旨:“太子此次代朕南巡,不是为了观游享乐,而是为了体恤民情、整饬吏治,一路接驾官员不许铺张浪费、劳师动众。”曹寅深刻领会了这道旨意的意思——皇上说不准铺张,是明面上不准铺张的意思吧?大概是想多省点银子好留来打仗,那他只好在背地里铺张了。

于是他只好将前几年为了康熙南巡驻跸修建的四个园子都粉刷一新、移栽树木花草,还增新了四处殿宇与亭台楼阁。这些都是他曹寅自掏腰包出的银子,曹家的银子!虽然花得好似淌水一般,大不了明年再从盐务上头挪回来,重要的是这回接驾的事情必须办得漂亮!

曹家想要千秋万代地富裕下去,太子爷可不也得伺候好么?

直到赶在太子爷出发前,曹寅总算将行宫布置得“翠竹碧梧,交荫于庭,清风徐引,则飒然衣袂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可惜他压根不知道,他这些媚眼算抛给瞎子看了,太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想那么快跟这些曲意奉承、靡费无度的官员碰面,他注定翘首以盼多日,也只能接到见到一个冷言冷面的四阿哥,懵懵然闹不清状况的五阿哥。

在通州好好整歇了一晚的太子,并没有忙着启程,而是和程婉蕴又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身上什么值钱玩意都不挂,带着几个人雇了客栈老板的骡车,一路摇摇晃晃就往通州附近的小村落去走走了。

第79章 淳朴

通州的繁华富贵, 曾短暂地给过胤礽“我大清盛世”的错觉。

在程婉蕴与家人会面之时,他领着德柱便服出游,去了漕运码头, 码头上夜里都还擎着无数风灯, 所有的漕运粮食、商旅货物,都要从这个码头上下来,河湖在夜色中荡漾, 月色清寒孤高照亮了远处的舍利塔。但无人得闲欣赏美景,卸货的、扛包的、交停船钱的,穿梭的人流各个手头都有活, 没一刻停歇,就这样码头上等待运送的货物,还堆得小山一般。

码头上还孕育而生了各式各样的“水上船铺”,卖茶叶夜宵,卖酒与烟草,幡子高高地挑在船头, 即便深夜也是吆喝阵阵,船上船下都是络绎不绝的人。

单看这幅光景, 怎么会想到朝廷上的官员都在喊漕运经费拮据、弊窦丛生?就连漕运总督自己都喊着运道淤塞、船只又常遇风涛漂没, 艰苦万分。

胤礽若不是亲眼所见, 还以为漕运已然凋敝了。

这不是挺好的么?胤礽走了一圈,见漕船数与朝廷编制的大差不离,十人一船、十船一帮, 十船互保, 还有不少漕船在送完南粮后, 便会在通州采购各类土产、货品往返其他码头口岸行销,确保不走空船, 这些都是朝廷准许的,开源节流么。

但他只是看着,没下定论。

他才刚刚走出京城,才刚踩到第一个京城之外的城镇,通州离京城太近了,而且通州码头随处可见运军与押运粮官坐镇,巡视河岸,督促漕船前行过江。官兵摄于皇威,不敢做得太过也是有的,不一定能看出问题来。

他隐隐觉着这里头有些不对劲的便是——他在码头瞧见不少平头百姓在服徭役,有的十几岁,有的五十几岁,前头有只漕船搁浅了,麻绳一头系在漕船上,另一头便系在这些农民的肩头,他们四肢着地,用脚蹬用手爬,半截身子都淹在水里,拼了命将船拉出来。

如今已经进二月了,三月上旬便要播种,这么多服徭役的农民日夜在这儿,那地里翻地、除草、沤肥这些活计谁来做?看着态势徭役繁重恐怕早已是常态了。

回去后,他便将这件事记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这册子还是阿婉替他准备的,装订的法子与平常那些不同,纸也是拿两三张糊成一张的厚纸,比草纸还厚些,但表面前浆得很平整,写起来不容易破损,也不容易透纸。

每张纸左侧都打了一排圆孔,然后把柔韧的竹条弯曲起来做成了一排圆圈,把每一页纸都串在了竹条上,那竹条还按了个扣儿,将卡扣打开,便能加减、替换纸张。

胤礽见到她在弄这个的时候,就沉默地看着她拿烛火将竹条烤弯,心里来来回回却是一声声地赞叹——他的阿婉其实是个天才吧?她怎么能想出来的呢!

阿婉若投身成男子,放在工部里一定能大放异彩。

胤礽后来立刻叫造办处的人来学这个“程氏孔装本”,并精美地打造了一本楠木孔洒金笺的给了康熙,康熙用了也十分喜欢,对于阿婉也多了两句夸奖。当然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便是内务府了!这样订册子,还可以做成巴掌大的,揣在袖子里随身携带很方便。

程婉蕴本意也是想着难得出门自驾游,没有相机能将沿途所见景色化作永恒,那便用文字来替代记录——她要做游记手账本!她为此还准备了一方极小的墨砚,做成了无事牌的模样,还有一柄短胖短胖的青玉笔杆毛笔,用红绳串起来当做佩玉随身挂着。

这一招也被学了去,现在内务府上下几乎人人腰间都悬着笔墨,以备主子吩咐什么复杂的事儿,从袖子里就能掏出来奋笔疾书。

从漕运码头回来以后,胤礽便想去乡野转转,看看田亩、农舍,他想知道京城周围的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往后到了江南,才有个比较。

隔天一大早,胤礽便穿上了不知德柱从哪儿买来的蓝色粗布短衫,下头是同色的裤子,脚上黑色敞口布鞋,腰间勒的褐色粗布腰带。

太子爷穿上这衣裳,硬生生有种假冒地主老财之感。程婉蕴见了笑得直打跌,太子爷穿这样的行头,实在太怪了。

太子爷在程婉蕴看来并不白皙,但在老百姓里头又属于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白,大清真正的平头百姓,全都是黑黄黑黄的,而且因为地都是压实的黄土地,灰尘其实是很大的,整日在外头讨生活的老百姓是不会有一张干净的脸的,甚至衣裳也不干净。

最突出的就是,太子爷手脚干净、唇红齿白,清朝已经有了猪猔或牛毛做成的牙刷,用上好的精盐、姜汁、木律、槐角子、荷叶做成的“牙粉”刷过牙后,还要用上好的茶水漱口三遍,所以宫里的贵人们都有一口健康的白牙,和做饭都不舍得放粗盐的老百姓又有了鲜明的对比。

真正的老百姓,很多四十岁都不到就掉光大牙的都很常见。

“二爷,咱穿这样的衣裳反而比不穿还要打眼。”太子爷见过真正的老百姓么?程婉蕴进宫前是见过很多很多的,甚至歙县作为是徽州府治所在地,而徽州作为程朱阙里,已经在民生救济方面比别处优越,但依旧能见到饥不果腹之人,她微微叹了口气,“不如还是穿长衫吧,打扮成士子、秀才,倒比装老百姓要好得多。”

胤礽自己也觉着浑身别扭,更令他感到赧然的是——这粗布衣裳也是簇新的,但他自打娘胎出来便是绫罗裹身,从没碰过粗布,这刚穿上就磨得后背发红了,甚至起了红点,很不自在。于是听从程婉蕴的话,默默将衣裳脱了下来。

程婉蕴却觉得太子爷有这份心就已经很好了。要知道康师傅之前两次南巡,可从没有“微服”过。康熙南巡政治意义浓重,根本目的在于稳定江南、巩固统治、维系民心。清朝入关时,江南是反抗最为激烈的地区,所以才会发生“扬州、嘉定”那两件惨案。

因此康熙二十几年的两次南巡,他都要声势浩大地出行,就是要让江南文人士大夫都看到他,他要笼络的也只有“上层”思想领袖。虽然他也关怀民生、考察吏治,终究没有自己亲眼去探查过老百姓生活的真相。当时满汉矛盾尖锐对立到什么程度呢——康熙那样骄傲且“满洲”的人竟然放下身段去拜谒祭扫了明孝陵,并下旨修缮,还特别增加江南地区科举名额、临时增加科考场次,用尽了怀柔手段,向江南表明了化解历史积怨的决心。

江南稳住了么?程婉蕴不知道,她听说这一次,太子爷到了江南也得去祭孔子、岱庙、禹陵,向天下宣告自己作为储君也将接受汉家儒学文化,表明大清不仅是满洲令主,更是天下共主。不过这些都是到扬州之后的行程了。

到扬州之前,太子爷都是“自由”的,而他选择了老百姓。

程婉蕴知道他是因为见了码头上垃船的纤夫生出的想法后,她看着太子爷的背影都觉着他高大了几分,她很想谢谢他,因为八旗旗民是不用做纤夫的,那些苦难深重的都是汉民。

太子能看见汉民的苦,她心里加倍地感动。

要知道,很多身在统治阶层的人都看不见老百姓在受苦的,不仅仅是清朝,明朝中后期也是如此。“民本”思想或许在张居正时期才开始嬗变,进而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这不是清朝的错,而是每个封建王朝都会有的局限性,“何不食肉糜”到了后世还震耳欲聋呢,只是清朝作为入主中原最成功的游牧民族,要面对比其他王朝更多问题罢了。

当初在歙县,程婉蕴也曾想过很多法子去影响程世福,让他多出台些惠民济民的政策对老百姓好一点、再好一点。他也的确努力了,灾荒救助、救济鳏寡孤独、尽力推动歙县子民的教化,但正如程世福只能救歙县的人,她也只能做到这些。

于是最后程婉蕴穿上了棉布衣裙,太子爷换了件普通的长袍夹袄,但他还是坚持租用了客栈老板的骡车代步,程婉蕴也觉得他是对的——这主要是太子爷的马和车都显得太昂贵了,就好似你开着兰博基尼敞篷跑车进山区一般,不说吸引强盗土匪的注意,也会引人围观、容易掉马,还是换二手五菱宏光来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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