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第61节 (第2/2页)
这“十余年”用的就很精妙,尚之杰在乾清宫门口哭诉自己才接任不足一年,七司三院里的情形都还没摸弄清楚,这“空马饷”一案与他实不相干啊!
而把这事捅出来的,自然是管理天下粮财的户部,要知道上驷院在京城有十八处马厩,紫禁城内三处、东安门五处、西安门三处、南苑六处,还有一处在饔山。这十八处饲养的马匹各有不同,有皇宫内所用的御马、驾车用的骡马走马、皇上专用的内养马、还未长成的小马等等,但养活这些马匹都需要豆米草料,大半都属于粮食,全都得由内务府会计司咨行户部拨给。
上驷院十八个马厩里每年登记在册的有一万四千匹马左右,但御史的折子里说,有管领下披甲人与草父检举,实际上这十八处马厩加起来都还不足一万匹,足足吃下了四千多匹的“空饷”名额。
程世福坐在衙门里属于各主事的小小屋子里,已经满背冷汗了。
前日,上峰递给他一份近十年御马粮草供应的账簿,让他带着手下小吏加班加点核算,他忙得一夜没回家,谁知刚算出来递交上峰,隔日就听说宫里出了这么一桩大事?!
程世福虽老实,但也知道这回是有人故意要将他扯进来。
他冷汗流个不停,脸也渐渐发白。
算计他这样的一个小官,自然不是为了他这个人,是为了他背后的人!
他背后是什么人啊?是他小小年纪就进宫讨生活还要拉扯全家的大闺女啊!
自打程婉蕴进宫以后就不知道脑补了多少的令程世福前所未有清醒、警惕了起来。
他在衙门里坐立不安地转了好几圈,又不敢让人瞧出来,只得装作吃坏了肚子的样子,在袖子里藏了一只笔,让身边跟着的仆人老丁扶着他去如厕,却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用厕纸写了一封信,让老家丁赶紧跑着送回家去。
在老丁送信回来之前,他就蹲在茅厕里不出去了!程世福往鼻子里塞了两团厕纸,被熏得头昏眼花,仍视死如归地蹲在坑上一动不动,将这拉肚子的症候演绎地十分逼真。
吴氏收了信,立刻把读书的长子怀章叫来,用从未有过的肃然口吻交代道:“额娘即刻要出门去,你紧闭门户,弟弟妹妹也别让他们出门去,听见没有?”
不等儿子多问,她让老丁也留在家中帮衬儿子,当机立断套了车,直奔额楚夫人在京里开的酒楼而去。
当额楚紧急过来叩见时,太子爷正在程婉蕴这儿歇晌,阿婉睡觉喜欢将帘子全拉上,屋子里黑沉沉如夜,胤礽迷糊醒来发觉怀中空空,阿婉睡觉不老实又滚得离他有一臂远,他迷迷糊糊,便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捞了回来。程婉蕴也正睡眼惺忪,突然被人扒拉到怀里,但闻到太子身上熟悉的味道,便也习惯性将脸埋到他胸前,往他怀里再钻了钻,胤礽被她这个动作取悦,闭着眼用下巴蹭了蹭她乌黑的发顶,两人相拥着继续沉沉睡去。
然后就听见何保忠在外头急得像小狗似的团团转,还小声叫唤。
何保忠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这时候逼得他扰人清梦,想来是有急得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胤礽立刻睁开眼,轻轻拍了拍也被吵醒正揉眼睛的阿婉,安抚道:“你再睡会,我这儿有点事,一会儿回来陪你吃饭。”
程婉蕴怀了二胎,正是嗜睡的时候,便敷衍地亲了亲太子又抱着被子继续睡了。
她现在睡觉基本要睡够十个小时以上。
胤礽怜爱地坐在床边捋了捋她的头发,这才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何保忠见太子爷不紧不慢的模样,不由拍着大腿道:“太子爷,额楚大人在淳本殿里侯着,已经急得快上吊了,您快去瞧瞧吧,他连着打发了三回小太监来问了。”
胤礽嗯了一声,比起也跟着着急的何保忠,他只是略微加快了脚步。
他等了这么久,总算有人上钩了。
胤礽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期盼着别人想法子对付自己。
额楚没在淳本殿里侯着,已经急得到殿前张望了,见太子身着宝蓝色暗绣绿竹的身影出现在二门,他才狠狠喘了一口气,拿袖子抹了抹汗津津的额头。
“太子爷……”他迎上前打千请安。
“进去说。”胤礽步子平稳,面色也很平静,让花喇上茶的时候,还有心思和额楚介绍:“这是程格格窖的果茶,里头有晒干的橙子片、苹果干、里木(柠檬)干,再加一些茉莉花,清香无比,你在外头指定没吃过,尝尝。”
花喇已经是泡水果茶高手了,只见他拿来一套天青色汝窑冰裂茶具,用镊子将各色果干依次放入茶壶中,加上蜂蜜和冰糖,倒入凉水,加上刚敲碎的冰块,再拿木棍捣上几下,这样冷萃冷泡的果茶,才不酸不苦,之前他不懂,拿滚水泡的,差点没把自己酸掉牙。
额楚一点也没心思品果茶,虽然闻起来的确不错……他在太子爷的示意下还是先呷了一口,果然凉爽清香无比,而且香中带甜,将他浑身燥热都压退了下去,额楚总算知道太子的苦心了,自个也冷静了下来。
等花喇上完茶摆上点心出去,他便挥退左右,跪下来将程家着急忙慌传过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奴才无能,叫程大人着了道。”
“不怪你,起来吧。”胤礽听完只是挑了挑眉头,一点也没动气,甚至有点……好笑?那些人……他不知道是老大那边还是朝堂上哪个有点小聪明的人想出来的法子,居然想到从内务府里的脏污来试探皇阿玛对他的态度。
一则凌家已经倒了,皇上指定不会再清算第二回 了;二则事情捅出来虽然板子打不到太子身上,却也能让他丢丢脸面;三则还能将程家一块儿扯进来,让他烦烦心,顺道把程家被他塞进户部里的事亮在皇阿玛面前。
一石三鸟。
胤礽略想了一会儿,就明白能使出这招的,恐怕是延禧宫那头了,毕竟上驷院掌控在索尔和手里,这里头什么猫腻他不知道?这一招自打巴掌打得响亮,万一皇上生气,大多时候也不会疑到惠妃和老大身上。毕竟这事捅出来,他们也讨不了好处。
索尔和是上驷院监管事务大臣,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宫请罪了,说不定也要抱着皇阿玛的腿肝肠寸断地哭上几场,这戏才算唱圆了。
胤礽就在思考,他得是个什么反应才好?
他要去皇阿玛跟前哭一把么?胤礽想了想就觉得一身鸡皮疙瘩,实在做不出来。有时候他觉着满朝文武的脸皮通通都比他厚多了,那真是想哭就哭,哭得情真意切,甚至还有年纪太大,哭得太投入得背过气去的。
最后他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吩咐额楚出去让程家不必担心,该干嘛干嘛,不要乱了阵脚。额楚一头雾水地出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对这事不着急。凌普做下的孽被人捅了出来,这事可大可小啊!
万一万岁爷下旨彻查,牵连出更多来,太子爷肯定会吃挂落的。
本就指了个帮不上忙的太子妃,再遭受这样的打击,连赫舍里氏也脸上无光。额楚之所以会这样着急,也是进宫前被索额图揪住臭骂了一顿的缘故。
太子爷不会有错,太子爷被人暗算吃了亏,自然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错。
胤礽当然不着急,他有八成把握,皇阿玛不会惩治他御下不严,毕竟凌普的事是他自己上的折,这其中内情,只有他和皇阿玛知晓,旁人以为凌家倒了是康熙下的手,再加上这回指婚的事,这不恰恰证明了太子让皇上不满意了么?
既然如此,跟着皇上对太子踩上两脚,岂不是“忠君”之事?
胤礽摸了摸下巴,却在想皇阿玛一定不会让允许别人这么肆意妄为挑战他的权威——刚因为婚事丢过一回脸,皇阿玛不会让他丢第二回 ,不然东宫的脸面被人踩在脚下拾不起来了,谁来遏制老大和明珠?
他虽然很久没有做梦了,却对这朝中局势看得越发透彻了。
他甚至想到梦中曾经说过了“指使凌普私吞蒙古贡马”这件事,不知是不是指的这一回御史弹劾内务府吃“空马饷”的事情?若真的是,只不过那时候凌普还当着他的内务府总管大臣,御史就不是跟这回一样,是借尚之杰打凌普,而是直接弹劾到凌普这个正主身上了……这可就不单单是试探那么简单了,上辈子他们一定借此将凌家打倒了。
胤礽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看那两颗须弥菩提,相传佛祖释迦牟尼曾在菩提树下静思六年才在树下成道,因此菩提树也被称为智慧之树、佛教圣树。
那他呢……他的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