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63节 (第2/2页)
裴二对她太反常了。
他对女子素来无心无情,更是守礼之人。若说对她生情,那更不该将她接入宅邸同住。若说是因裴公嘱托,也不必做到如此的地步。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絮雨反问一句。
承平非蠢笨之人,这些时日,在心中慢慢也堆积出来一些猜疑,然而怎敢贸然说出口,揉了揉自己那因宿醉仍胀痛的两侧太阳穴,面露苦笑:“罢了,当我没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裴家从前的事。他父亲的北渊之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承平道:“我与他几年前相交于西陲。他话不多,更不会和我谈及过去关于他父亲的事。我只知道如今朝中的陈思达是他父亲的旧部,却背叛主将,冯贞平更是反咬一口,诬他父亲的身后之名,招致神虎军将士不平,生了些乱子,继而以谋反获罪,还牵连到了裴公。当时是他母亲崔娘子领着他,天不亮跪到丹凤门外为那些获罪将斩的将士鸣冤,引得全城轰动。圣人登基不久,应是出于各方考虑,事情草草掩过。当时他大约八岁,自然记事了。这二人都是他仇人,日后若有机会,必是要白刃相见,不能轻饶。”
“我所知不多,仅限于此而已。”
他说完,望着絮雨,见她静默片刻,忽然说道:“不要告诉他我问过你这种事。”
“多谢。我去了。”
她向承平点了点头,起身便往外走去。
承平阻拦:“你去哪里?到底出了何事?我看你怎的和平常不大一样?”
絮雨停步,回望一眼看去仍是没有从酒醉里完全醒来的承平,走了回来,将他扶到坐榻上,道:“你歇吧,我无事。”说完朝外叫了一声,将人唤入,命服侍承平醒酒,自己走了出去。
承平愣怔,定坐了片刻,慢慢仰身,躺了下去。
裴萧元已寻人大半夜。
从昨夜得知她撇开人不知去向开始,他便一直在找人。后来收到巡夜金吾卫递来的消息,非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感焦虑。在他的印象里,她一向是沉静而善解人意的,像昨夜那样随心所欲乃至可以称作骄纵的举动,实在是反常,他此前无法想象。
她到底是怎么了。
簪星观、卫茵娘家、她刚来时落过脚的高大娘家,甚至,连她作过追福画的慈恩寺,他都逐一找过。全没有人。也派人问遍了全部的坊门,最后,他想到她难道是出城去了昭德皇后陵寝?再走遍城门。
然而,始终不见她的下落。
五更,晨鼓声动。韩克让那边也来了消息,没有找到人。
一夜无眠于裴萧元而言原本不算什么,但此刻,担心和恐慌化作疲惫一齐涌向他,无限地放大着他心中的深深的自责。
难道真如皇帝所言,她竟已对他用心至此地步,而他却浑然不觉,伤害到她?
城南还有大片荒地,昨夜未能遍寻。她是去了那里?
城内虽好一些,不会有猛兽,但在那种几乎不见人的荒僻野地里,夜间说不定也会有狼狐出没。
裴萧元不再多想这些了,定下心神,正要亲自带人再去城南搜索,忽然这时,卫士骑马匆匆赶来,向他报告消息,有人在进奏院一带看到那画师了,西平郡王世子亲自出来接人进去,确定无疑。
裴萧元当即催马而去,行至郡王府进奏院。
天仍未大亮,晓色濛濛如雾,笼罩着街道和围墙。他命人拍门。许久,那紧闭的门才终于打开一道缝,探头出来一名门房,听到裴萧元问叶姓画师,请他稍候,说自己去问主人。
裴萧元示意手下上去强行推门,随即大步往里而去。
他入得前堂,看见用来待客的这地空荡荡的,并不见人,面容不禁变得越发沉凝。
宇文家的那名管事此时也匆匆赶到,见状,应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氛,慌忙作揖问事。
“叫你少主人出来,来此见我!”裴萧元用克制的语气吩咐道。
管事说他少主人此刻好像还在后堂,请他坐下稍等,自己即刻通报。
“带我去。”裴萧元向着内堂方向望了一眼,再次发声吩咐,不容拒绝。
管事无奈领他入内,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面门,轻轻叩动,通报:“世子,起了吗?裴司丞到了,寻世子有事要问。”半晌,方听门内传出慵懒的一道声音。
“请他回前堂罢!我这里还有人,事毕见他。”
裴萧元再也按捺不住,失去了他一贯的稳重。他眸光暗沉,一把推开未闩闭的门,走了进去。
内中光线昏暗,绡帐垂地,重重叠影,朦朦胧胧地,见宇文峙侧卧在榻,面向内,拥抱一人而眠,那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或被下药,还是怎么的了。
裴萧元知自己这念头实在荒唐。此刻她不可能人在此处。宇文峙再猖狂,想来也不敢对她下如此的手。然而入目如此情状,还是激灵一下,掀帐径直闯入,大步走到榻前,探手,将宇文峙蒙盖至肩颈的一张锦被猛地拉了下来,发现他抱的,只是此间一名侍女。二人衣衫整齐。
宇文峙突然睁眼,对上裴萧元的两道目光,接着,撒开那临时被他叫来的侍女,懒洋洋翻身,仰躺朝天。
侍女显然还未回神,面带恐慌之色,急忙爬起来,磕了个头,随即下榻飞奔而出。
和裴萧元对视片刻,宇文峙修眉飞扬,红唇勾了勾,慢慢坐起。
“你以为会是谁?”
他道了一句,接着,哈哈狂笑起来。
看到是侍女的刹那,裴萧元便醒悟,自己是遭他戏弄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无任何恼怒之感。
他不过略略皱了皱眉,后退几步,等宇文峙终于笑完,问:“她人呢?”
宇文峙轻抚着自己衫袖上的折痕,斜目,用不加掩饰的带着妒恨的目光扫他一下,冷哼:“回你家了。”
裴萧元一顿,转身立刻离去,骑马赶往永宁宅,匆匆来到她住的地方,穿过庭院,脚步猝然停了下来。
她果然回来了。此时人就在外屋的坐床上。在床畔的案几上,有一盏白瓷烛台。她坐在烛台之侧,身影娴静。
这一幕似曾相识,叫他忽然忆起她刚住来的那个晚上,曲江宴惊魂归来,她沐浴过后,便是坐在这里揩着她的长发,而他走了进来,也是在此地,向她下跪,请求她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