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3上:战丰县群龙无首,借二士故友相逢 (第2/2页)
乐行达仰脸灌了一气,叹声道:“死便死了,只是心疼儿子!我是吃鬼扑了,竟将了他来!”这厮很肥,面目也显着粗犷。相比之下,赵文玣却有几分儒气,胡须也薄,问道:“大侄可好?”乐行达道:“吃了箭,我使他帐里歇着去了,现在也不知如何了!”赵文玣道:“那瞧瞧去,这里有我!”乐行达便去了。
他心疼儿子,谁不心疼儿子来?他吃鬼扑了,谁又不是吃鬼扑了!这些年河北也还安定,像自己一俦三四十岁的,有几个经过真的大阵仗,更不用提乐从训这班十几二十的少年人了。自己倒是赶上了武宗皇帝讨昭义一役,也是个少年人,不是父辈将护着,也就死了。本来这兵可以不出的,隔岸观火,岂不妙哉?况且上国也没有这意思,可何全皞一定要拿个把式,得些忠义之名。众人便也不好拧着,出境便吃长安粮,得些赏赐也不坏的。也没人想做田弘正第二,不然丰县早就破下了,不想庞勋这厮全不识此意,竟舍了康承训、曹翔扑过来乱咬,哎!这亏吃得可不小!也是自家思虑不到,以为康承训既在柳子,庞贼必无北来之理!
“赵大叔!”
身后有人唤,赵文玣转了身,却是韩简,便笑了过去:“大侄,这乱穿什的?”这青年小校便跳下马来,甲胄啷啷,脸上漾着一股英气,笑道:“寨东退了,我往寨西看看,之前听着鼓紧!”赵文玣拍了拍他的披膊,道:“这挨了不少刀呀,可着意些,你爷可托了我的!”韩简应了,说了两句话,跃身上了马。这厮的爷是牙军大将韩君雄,昭义之役,便已是何弘敬麾下的军将了,如今又佐其子,在衙中可谓举足轻重,因此才使了他押一部兵往来游奕,可这小子却牛犊一般,全不知个张驰之法!
韩简真是没有留力的想法,他今年已二十五岁了,在此之前,他还没有经过真正的战阵,而在今日黎明之前,他还没有经过恶战。他是耍着弓刀,听着四圣故事长大的,这场厮杀于他而言已是大大迟了!(注:河北以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为四圣)
前寨四门,除了北门其他三面都不轻松,壕沟早已填上了,有门处给尸体堆得成了墙,没门处也愣给破出好几个缺口来。待韩简赶过去时,寨西一个断垒处已经短兵交上了,不足十步宽的地方,双方都层层叠叠的布着人,前面的人不倒下,后面的只能干吆喝,箭已不够用,零零散散地射出去也不管用。韩简也没往前凑,从左近上了垒,眼睛还望在厮杀处。亲从突然嚷了起来:“郎君,兀那不是金龙旗?”韩简转了头,一眼便望见了那面赤红大旗,上面的扑翅金龙映着斜晖分外耀眼。旗子底下,一丛人马拥着个帘须方脸的赤袍大汉,或者便是庞勋了!之前便听人道彭城闹说什“汉高祖,降金龙。册明王,庞有功。蚩尤旗,大神通。汉雄风,运再隆”的,亲眼见着倒是第一回,流矢取箭注弦!
也是凑巧,庞勋刚好踢马上前,挥着鞭子去抽几个擅退的士卒,一鞭子过去,便抽在了韩简的来箭上。庞勋一惊,举目寻看之际,第二支箭又到了,不是流矢,显然是看着自己来的,他急忙将身子一伏,勒转了马。金龙旗往后一退,金龙卒便也纷纷跟着往后退。一轮抢攻总算又过去了,魏博人欢噪了一阵,插了刀枪,纷纷坐地吃喝。
韩简从垒上下来,便听到有人唤,转头一看却愣住了。那壮汉将长刀与盾牌顿在地上,抹了抹脸上的血污,笑道:“可识得了?”韩简流矢过去了,欢喜嚷道:“罗六哥,怎的声也变了!”罗弘信道:“拼死发喊,可还有酒?”韩简流矢解了酒囊递过去:“六哥,真个好厮杀!我却捱不上,衣甲还是出箱样!”长叹了一声。罗弘信哈笑了几声,道:“徐贼穷寒,捱上了衣甲钱也赚不回,六哥这身是废了!”便张臂晃出响来,他胸前左右两个圆护除了刀重击留下的压痕后,还透了好些个拇指尖大小的窟窿,肚腹处的甲片脱的、残的、折的,就像狗爪趴过的河鱼。
“六哥,好大命,甲成这样了,倒没伤着!”
“偌,这不是伤?”
罗弘信将左手肘一扭,露出一道见骨的刀伤来:“缓一些,这手便没了!”韩简道:“故说是好大命来!”小厮在身边插嘴道:“罗六叔,知金龙旗为什退来?我家郎君射中庞勋了!”罗弘信道:“可真?”韩简道:“听他搅舌,没中,吃吓或许有的!”正说着,寨南锣又响了起来,韩简流矢上马去了。
随着暮色降下,徐州兵的攻势却渐渐缓了下来,赵文玣再次尝试遣人联络薛尤,后寨平安,他得撤;后寨覆了,他也得撤!入更后,徐州兵的鼓声虽未止,进攻却完全停下了,随后薛尤便遣了人过来,命他二更时分撤往后寨,他将派兵接应。赵文玣将将校召集起来,布置了一番,辎重全抛,伤员上车,弓手随护,骑队先出后退,步兵继进,敢乱部伍者斩。二更鼓响,三千来魏博军明火击鼓,从北寨门列阵而出。
这时节,庞勋早已将大队人马撤进城去了,只安排了一些弓手和鼓手在暗中放瞎箭、擂瞎鼓。魏博军若乱,便出骑蹂践之,不乱便由着这厮们去,他不想犯险,丰县之军久守疲倦,新练之军不宜夜间野战。
赵文玣一众人撤入后寨,乐行达便将了一伙人闹到了薛尤大帐前,责问他为何不援。薛尤苦着脸嚷着道:“怎的没援?怎的没援?便是援得急才战死了两千来兄弟!”乐行达道:“问你白日为什不援?白日还能吃伏?”薛尤道:“公等战甚力,何须援来?”乐行达道:“放屁!你他娘的便是没鸟,置我前寨于不顾!若整军来援,我前寨安得死伤两千来人!”众人便都怒吼起来围了上去。薛尤也辩不得,不知如何是好。乐行达拔了刀便要奈何,这时听得赵文玣嚷了过来,罗弘信、韩简一众人也随着。
乐行达迎着道:“他薛仁贵不仁,便莫怪人不义!”薛尤道:“文玣,我非不仁,一个更次不到,便折了一营兵,我不能不惧,不得不慎!我不惧慎,尔等能平安撤过来?”赵文玣点头道:“军之进退,唯将所令!战胜,魏王自有赏;战败,魏王自有罚!何须犯令喧闹,自取恶名?”便揖问道:“兵马,敢问进退!”薛尤道:“公等要战便战,不战便撤!”乐行达道:“这便是他娘的‘军之进退,唯将所令’?”赵文玣道:“还请兵马一言以定之!”薛尤扫了众人一眼,道:“撤——回镇!自渡河以来,我军进击攻战,不输他镇,足以明忠勇!丰县之仇,总有相报之日!”适才还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便松缓下来,乐行达收刀入鞘,唱嚷道:“回镇归家慰爷娘,管他上国狼吃狼。魏博自有太平日,管他皇帝长烂疮!”便都笑了起来。
到四更左近,薛尤也不烧营,抛下一切辎重,载甲束槊,轻装上路,悄没声息的跑了个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