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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上:乘风置酒论忠贤,蒲扇晨扫逆齐残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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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东这两年,王式是一日也没有留意过徐州,不想这事便落到了自己身上。头一年八月送斩了裘甫,余贼未扫尽,十月的邸报便传来了一条让他难安的消息,夏侯孜出镇西川究竟是何缘故?是因复了李德裕的官爵违了白敏中或者北司的意,还是因用了自己而得成功失了北司诸贵的颜面?这事一直绕着他,他与夏侯孜本也没什交情,父辈甚至有过过节(其伯父王播恃宰相李逢吉之势,路遇仆射李绛,当避道而不避,为李绛所劾),可是经了他举用,俩人便再难剥离开来,己功便是彼功,彼罪自己便也有余罪!前者是朝廷的法度,后者便是牛李党争(牛僧孺、李宗闵与李德裕、郑覃)以来的故事,无可奈何的!

他写了书子去问他从弟(王铎,王炎之子,曾入白敏中西川幕中,时为中书舍人),还未见回书,交趾便陷了,他是愈发不安了。安南是他安辑的,乱得如此之速,少不得便有人出来攻他报政不实!

哎!都云夏侯公似舅氏(李绛),还真是不差,可谓刚直而无权变!以父辈而言,李赵公(李绛乃赵郡人,爵封赵郡公)与李忠懿(李德裕之父李吉甫,谥忠懿)乃敌手,并无恩义。以当身而言,武宗一朝,始终在外,与李德裕毫无交接。李德裕一族今虽可悯,亦是各人的因果,何必理会刘邺(右拾遗)之请的?且刘三复(李德裕挚友,官至刑部侍郎)这儿子险侧得很,皇帝才加了白敏中司徒、中书令,他便突出来求哀矜,分明没安好心,应了则必生隙,不应则大损忠直之名!

年底王铎的书子到了,也没说什,只说但用心安辑浙东,一切无忧。这倒是正理!后来白敏中出镇凤翔,他心里倒是安了不少,这老子恩将仇报,狠辣得很!只是他始终为朝廷可惜,有夏侯孜不能用,却用了杜悰这只“秃角犀”!安南的事处置得岂是有章法的?如今安南、交州虽复,恐忧未艾也!

朝廷用他为武宁节度使(徐州军号),命他帅浙东所留义成军、忠武军赴镇,这确实是一招好棋,由水道北返,徐州算得是必由之路。他开始还以为是毕諴所为,(夏侯孜出镇,毕諴以礼部尚书加“同平章事”衔,其伯祖毕构曾为高宗吏部尚书,父为汾州长史)此公虽因杜悰而得相(曾为悰之故吏),可是德行(当年李德裕出杜悰镇东川,唯毕諴送之,因被出为磁州刺史)、文学、吏术都是人所共推的。船过扬州,令狐綯遣其子令狐滈相迎,这才知夏侯孜已再次入相!不用说,这是圣人的意思了!相由心生,圣人姿貌雄杰,果非弱主!

王式心情大好,发军时便对令狐滈道:“小相公如此厚款,老子欲有所赠言,可乎?”令狐滈一改在京时的骄横,流矢揖手恭立。王式道:“势门子弟虽则无忧富贵,然亦当奋发,思继家声。四十年前,家伯父以司徒、盐铁转运使(王播)镇此,老子亦曾随诸兄于此迎送。既看惯此地繁华,归至长安犹不能忘,家尊怒而笞之,教以节俭,督之以学,乃得勉强成立!老相公功名盛、富贵久,嫉之者众,岂可轻易哉?”又自谢了几句,辞了上船。令狐綯若败,便在此子了!

船入汴水,徐州之事他已有成策,也不愿向随行的将校说起,可他也看出来了,这厮们心里没底,徐州土风雄劲,甲士精强,非浙人可比,王智兴养下的这银刀七军相比裘甫那伙锄耰棘矜之民,更有云泥之别!

这天趁着好风日,鸟快船轻,王式在甲板上置了酒,召将校赏云水作乐。此次平浙,义成军征发了两回,忠武军征发了三回,现在随着的高罗锐、张茵便是后至的。诸将校入座,王式才着衩衣便服,踩着木屐从舱里走出来,笑道:“今日燕饮,老夫无礼了!”众人流矢道:“相公言重,燕饮便当着便服的!”坐下了,众将齐捧酒上寿,王式先赐了张茵酒,重新称颂他及时合围郯县,计擒裘甫、刘暀、刘庆之功。后赐了高罗锐,将他袭下刘天平寨、克海宁、守海口之功也称颂了一过。话说开了,便问他们可知武宁一镇的由来。义成也好,忠武也好,与武宁都隔了宣武一镇,便是离王智兴逐得徐州节也已过去了四十年,不是个有心的也不能知道的。义成大将高罗锐道:“相公,末将便知些近事!”王式道:“知道多少说多少!”

高罗锐吃了一口酒,在心里掂了掂,道:“银刀七军据说是燕门郡王王太尉(王智兴)所设,本意也是好的,那时节河北三镇复叛,宣武将李?(同介)又逐了歧国公李司徒(李愿,李晟长子),处处人心不稳,王郡王又初得节,纲纪未立,惧有意外之事,便刮取了军中凶悍者二千余人设了这七军。厚赐衣粮,待以赤诚,居则以三百人为一队,一月一入衙院当值,露刃坐于两廊幕下;战则以七军充锋作骨,当年讨平李?便出了大力,后来文宗皇帝平横海李同捷(李全略之子)又立了大功!此役末将亦随司徒凉国公(李听,李晟第十子)往讨,这厮们确实悍勇的!

王郡王移镇十五六年也没出什事体,宣宗皇帝即位第三年,才发难逐了李廓,初也不为甚事,大概便是不习书生的脾性。朝廷再遣卢弘止往镇,这时有人便生了心,可是众人也不从乱,事便了了!过后田仆射(田牟,田弘正次子)二次来镇,也无事的。宣宗皇帝好圣德,心里念着康季荣收原州(康季荣在原州曾擅用官钱两百万贯),有开河、湟之功,便于贬中授了节旄!不想才一年便吃逐了去,说是不恤士卒。大概有实,故又贬了康季荣,重用了田仆射。仆射一薨,便有了如今温邠宁(温璋吃逐后,朝廷再用为邠宁节度使)之事!”叹了一声,道:“竟成了河北牙军之局!”

张茵笑了一声,道:“高将军这声叹得奇!王智兴当初为什要置这银刀七军?不就是为成河北之局么!从根上来说,他本是李洧(平卢节度使李师古的从伯祖父,以徐州归国)的亲从,肚腹里便没几两忠义!讨朱克融未见寸功,回头便逐了崔相公(崔群,宪宗相),紧着便仿着田承嗣(首任魏博节度使)置下这银刀七军!”

高罗锐道:“若是如此,当初为什不与李?同反?却要出兵相讨?讨李同捷,王郡王可是自备半年粮饷,三万人马全军而出,立了首功的!过后为什又肯移镇?”

张茵道:“世间之事,多有智所不能谋者!时武宁三州,唯徐州久在乱镇之手,泗州、濠州都是从淮南割来,南阳张司徒(张建封)居镇十二载,号为大治,威德在人,及其薨,其子(张黯)擅为留后,二州犹不从。二州肯随他王智兴反么?况且张黯之后,十六年间,镇徐州者皆是一时文武大臣,人心已向化,他若随李?同反,便得与李?同死!讨李同捷更不用说了,当时河南久无叛事,倔强者唯他一人而已,不趁着一口气(时年已70岁)尚在,为子孙谋一场久长的富贵,岂非憨人?魏博牙军也不认田氏子孙,银刀七军便肯认他王智兴的子孙?移镇他还做节度使,十几个孩儿三个也做了节度使,其余都是将军、朝官、刺史,有忠懿沂国公(田弘正)做样在前,有什看不透的?”高罗锐笑了笑,忠武人便是憨直,知道王家恁大的富贵还什话也往外掏,若哪日降下来做了节帅可不是一场罪?

张茵继续道:“自然银刀之罪不合全搡在王智兴脸上,田仆射也有大错!武宗皇帝为什用他镇徐州?便是要借他驱回鹘、平昭义的声威震慑银刀,不想此公却一味放纵,与那厮们杂坐饮酒,把臂打背,甚至抓檀板唱歌助那厮的酒兴,无复上下之分。犒赏之费,日以万计。刮风下雨,还另有劳赐!岂有如此的?似这般恤军,康季荣岂做得的?此公虽贪,武干却不短,不然也收不得原州!温邠宁前以宣州团练使随崔司徒(崔铉,时为淮南节度使)平宣州之乱,便有敢杀之名。银刀想必知道的,又自知有罪,如何安心得?如何不吃逐?”

王式对两人之论,也不做可否,笑问道:“以公度来,老夫此番往徐州,结果如何?”张茵顿了顿道:“相公要得安稳,只有诛尽银刀七军,只是不易!末将年十五入军,国家有役必用忠武,忠武有役末将亦从不缩头,天南地北伙着武宁军卒一肩厮杀也不知多少回,知道彼中之事,银刀、雕旗、门枪、挟马、拒马、落雁、飞云如今可不止二千人,不以衣粮厚薄论,三万军便是一体!”高罗锐道:“张公也鲁莽,相公德威如此,何须动刀兵!

王式笑道:“此话亦是正理!江淮漕运,徐州实扼其咽,妄动刀兵,只自取祸罢了!”便将话一转,问起众人对安南的情形可有了解。其实王式问这些话听这些话并不是要从此辈嘴里得着些什,而是想揣揣座中人的分量!依着国家的故事,功勋高者,尊养而不任重!了却武宁之事,天下事便与自己不相干了,可还得寻下一二人在肚腹内,以备不时顾问。义成一军,乃沿河重镇,朝廷用之以防备魏博豕突;忠武乃用以防备淮西,两镇兵马本也在伯仲之间。可淮西既平,忠武得了蔡州,人马是愈发雄壮了!自浙东一役看来,义成已难匹敌。适才舌战,高又不如张,在朝为官,自是谨慎为上,在军如此,则未免可笑。

义成、忠武往年都有遣军往戍,今次南诏陷交州、邕州,两镇又遣了军往讨,所以俩人对安南的情形都知道不少。因着李鄠、王宽、蔡袭、蔡京这几人都非势门子弟,高罗锐说起来明显没了顾忌。相反,张茵却谨慎了许多,以为安南情形复杂,各州土蛮、洞蛮本非戍军力所能制,往年无事,一是当管处置得宜,一是群蛮各有利害,不能齐心。如今有了南诏作头作骨,自然就倔强起来!

王式嘴上也不置可否,说及邕州(治所在今广西南宁)之陷,问他们对朝廷追责经略使段文楚(忠烈太尉段秀实之孙)的看法,张茵道:“相公,此不为罪,宪宗皇帝讨平淮西,用的便是以诸道衣粮募土人为兵——末将的爷便是当日应募的山河子弟!今使南蛮闻风丧胆的黄头军,不少都是末将这般的出身!广州、桂州、容州之人与邕州之人本不相远,与其使三道往戍,诚不如将三千衣粮自募于邕州,只可惜段经略才募得五百便吃召回京,李蒙又贪这空额衣粮,乃有陷州之事!”高罗锐点头道:“此正与安南相似,设使相公能镇安南五载,何至于陷城大乱!”王式对这一点倒是很认可,自己在安南不过两年,段文楚更短,也不知是宣宗猜忌势门,还是令狐綯忌贤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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