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床子弩 (第2/2页)
“去哪里了?”
“往西一转到了西楼就不见了。”
看来小道见到的也不比沈括多。
沈括转向李承庵:“道长,我想有劳小道兄去军头司报信。让包大人带人赶紧来一趟。”
“好。”李老道转向小道,“速去军头司,把那包黑……包大人叫醒,找来这里,要快。”
“谨遵师命。”
小道撒脚如飞奔下楼去了。
沈括想起刚才徐冲有什么话没说完,赶紧追问:“徐兄刚才见这水滴下,似有说法?”
“这强弩弓弦是用牛皮做的,我在军前时最清楚,这牛皮弦浸不得水,若泡了水,便松弛射不得。若用麻绳粗线则略好些。”
“全然射不得?”
“全然射不得。”
“若是风吹干了不就行了?”
“不可,即便用风吹干表面,内中还是松弛,至少三四个时辰里也舍不得。然而也不能用火烤,只能慢慢风干。”
“硬要射,又如何?”
“那样只能白费箭矢,至多只能射出一小半远近,譬如平日射百步,湿了至多只能射四十步。”他走到窗前,看向远处宫门,“我见那宫门距此大约……七百五六十步,已然不是这张弩能够到的,若算上这楼有四层,加些下坠路程却也十分勉强。若再浸湿弓弦,万万不可能射到门口。我看只能掉在马道上。”
“明明安置一丈弩,却用水浸湿,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三个人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徐兄,要不我下去,再点燃一根响箭,把四周兄弟都招来?”
“我看不必了,你看东面泛白已近拂晓,那些怪物应该不会回来。不要劳烦其他兄弟了,再者这白矾楼上有机弩要刺杀当今官家的事情,还藏着诸多蹊跷,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沈括已然有些政治敏感性,他猜测靠这张弩刺杀官家实则做不到,但是也许只是故意放在这里,用来引发什么政治阴谋。
“好,好。”徐冲连忙答应。
二月十六 卯时
包拯带着小道两人走上了白矾楼四层,下面街道已然被开封府的衙役和侍卫亲军司调来的禁军守住。此刻,官家那里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因为从窗口望去,去往太庙的仪仗撤走了,石押班大概又免不了被宣到驾前痛骂办事不力了。
老包围绕这张弩来回走了七八遍。
无数疑问在他胸中起伏,好在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在疑海中颠簸,永无解答的日子,前天沈括对着五具尸体刚整理出个圣姑已死时,他就有预感会立即有一件大事,大到最后把自己的头绪再次搞乱,又生生造出无数个问题。果然,难题又来了。
“有劳道长了。”老包倒是破例先向老道躬身施礼。也是稀奇。
“贫道有礼了。”老道不卑不亢还礼。
“道长,听闻汝师张真人,正在玉清宫里钻研镇魔的《天书》,可否劳烦道长,去往那里向真人请教一二?”老包非常客气说道。
“何来劳烦二字?都是共事办差。我这就去往玉清宫请教家师。”他转身时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心想这包龙图早这么客气该多和谐?
老道李承庵带着小道人黄裳下楼去了。
他这才转向沈括和徐冲,无语许久突然叹息了一声:“此事,又大了。”
“相公,弥勒教行刺已然被消弭于无形了……”徐冲说。
“你知道什么。此事经石押班转呈官家,就不是小事了。可知这军器监的强弩,楼下假扮枢密院的车子,昨天门口禁军,都会引发官家疑心。”
“疑心枢密使狄……”沈括失口道。
“哎……”老包叹息一声,也未回答:是还不是不是。
“然而这事,分明就是嫁祸。若是枢密使想要……何苦做这样一场局?即便这弓弩的弓弦不浸水,从这窗户射出去,射中当今銮驾也是万中无一啊?”
“所以,他们根本不想行刺。”老包苦笑道,“我国朝自太祖太宗起,疑武人之风从未消弭。何况还有当年澶州城头,用符咒加持的床子弩上,射出一箭洞穿七百步外辽军主帅萧挞凌的旧故事,你让官家如何不心生猜忌?只是打湿弓弦的意图确实不要推敲。”
“相公,我只觉得,弥勒教自圣姑死后,越来越没有章法了。”沈括道。
“能想出先用傀儡闹一场,封禁白矾楼,再趁白矾楼无人,偷偷部署强弩到这京城第一高楼上,再用一套五鬼寻踪的把戏,引发我大宋君臣猜忌,如何说越来越没章法?”
“我只是前日听文相所言,谶语一一做实,四方州县作乱四起,已然有了杀官起事的贼人。那谶语落笔也在宋祚有终,为何现在却执迷于挑动君臣上?岂不是有些进退失据?”
老包愁眉不展又走了几趟,评估沈括的推理。
“我听怀良师傅说起,那歌姬小苹甚是可疑?昨夜楼上装神弄鬼,又是扮做她的样貌?弹奏的又是她的琴?”
“昨夜那……女妖,张牙舞爪,又戴着面具根本看不清是否是谁。那张琴确实是小苹的,但是五天前她在此弹奏,被傀儡吓到后并没有带着琴走,这张琴这几日一直就放在这楼上。这件事皇城司来查案的都知道。”
老包又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不如今天我再把怀良请到老鸦巷,你与他好好再讨教一下?我们不是从那喻景的庄园里搬来不少账册书类,再请大师好生看看。”
“遵命。”
老包转向徐冲:“徐节级,今日又要劳烦你几件事情。”
“悉听遵命。”
“你立即去军头司点二十骑军去大相国寺,请怀良大师去老鸦巷。”
“带兵去?”徐冲茫然道。
“且听我说完,先去请大师,然后不必回来,带兵直出东门去存中前日所困的,中牟县里那唤作古柳冈的地界。一来找到那小苹带回来见我,二来查探一下那山庄主人。让你带兵,是因为存中提及那山庄主人颇为强横,又蓄有家丁私兵,所以小心些。”
“遵命。”
徐冲领命下楼去了。
“存中,我刚才支开老道,就是怕刚才你我谈到君臣猜忌的一节,被不相干的闲人听到。这件事也是我最担心的。我知道你觉得颇为无稽,我们都看得透的排布,为何官家会执迷……然而须知君臣之间,却有些不同。即便无稽也会猜忌。此一点你权且信我就是。以后你入朝做官,自然会懂。我现下担心的,正是这险恶艰困之时,再横生出君臣猜忌之险。所以……”
沈括等了半天,没等到老包后话。
“请相公明示。”
“所以……所以先请怀良大师仔细询问一番吧,大师疑心那女子,必然有些原因。若徐冲能找到她时她还在那山庄,自然昨夜在此装神弄鬼的嫌疑自消了。”
老包选择偏信怀良指控,虽然怀良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但是也是很近罗织了。如今完全没有实证,却要抓小苹来自证清白。看来巨大的政治压力,让老包选择捷径了。沈括心里盼着小苹还在那山庄里。
“包相公,我这就回老鸦巷,在那里等候怀良师傅。”
“好,我先进宫,去向官家讲述此事,避免中贵人说不清楚,反把事情讲乱了。”
老包转身离开。沈括也要走,这才发现那漏斗里的水已经快漏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