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苹与驴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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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 午时
沈括扶着小苹,深一脚浅一脚在山中缓慢前行,他的右脚依旧肿着根本沾不了地。
为了让湿透的小苹暖和过来,两人紧挨着,脸几乎贴到一起,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或曰授受不亲了。
走了好一程路,小苹渐渐恢复过来,脸色也红润些。她好像一点不担心他的野蛮公公会追过来。沈括肚子还在琢磨这件事最蹊跷的地方,小苹怎么从笼子里逃出来的?
他知道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但是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最终还是问出口:“大姐,你是如何从那铁链锁住的笼子里跑出来的?”
“我有些水性能凫水,又加上点好运气。”
“什么样好运气?”沈括追问道。
“这运气不是好来的。公子真的要问?”
“大姐,若不肯说也就罢了。只是我平生最怕无解的疑问,这事搁在心上真个是狸猫爪子挠心一般。”
“那便说吧,哎,反正奴家也装不得贤妇淑女。”
小苹侧转过头,也许在琢磨怎么编,也许只是在担心撒谎时被别看穿眼神。
“我有那木笼锁的钥匙,”小苹腾出一只手在衣服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沈括,“我也豁出脸,告与你实情,那伙人里有先夫的同族兄弟……曾与我挨着几分光,他不忍看我死,便偷偷在木笼上动了些手脚,又将锁钥匙给了我。然而也有几分险恶,须有些水性才行。”
小苹的答案几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她刚才不肯说,显然这个答案让她难堪。
“原来如此,我真个该死,问这些不该问的……”
“我不与你说,大抵你也猜到七八分了,我在他家庄上确有些耐不住寂寞;但若他们家门风要正,也不至如此,凡挨光的勾当都是你情我愿,哪儿有一个人做成了的?”
沈括心中暗想叫她住口,圣人云:非礼勿听。她这都说的什么没廉耻的事情?
但那小苹一旦说开去,似乎激起了怨恨,继续喋喋不休:“想我大宋王法,也没说养小叔子是万死的罪过,他们家也不给合离文书,又要我守着牌坊孤寡下去,我本就是勾栏里弄风情、卖色相的,这原本也是他们家知道的……”
“大姐,你公公他们为什么没有追来?”
沈括打断小苹,想赶紧换一个话题。
“那老头常请和尚道士念经,最怕鬼神,大约今天突然黑了天,大概以为老天开眼把我救了去吧?”
“这可不是突然老天开眼才黑了天,这是月影当空遮住了日头。”
“对了恩公,此事我正要问你,为何你当时就知道会黑了天?”
“何止当时,我四十天前便知道。”沈括不由得有些骄傲。
“恩公岂不是神仙?”
“我非神仙,只是少年时经高人点拨,后来又在天文上下过功夫。”
“恩公实在是高人,我那早死的先夫也是有功名的,却不懂这些,家里账目也常算不清。”
“哎!”沈括叹息一声,小苹的话触动心思,只因他至今却还没有功名。
远处传来轻轻铃声,小苹忽而笑了起来:“这下便好了。”
“如何好了?”
“你听这铃声,分明有人骑驴马过来。”
“那又如何?”
“我们去买下那脚力,你这般慢慢捱着何时到东京?”
“可我的盘缠都在船上,身上只余下几百文。”
“如何坏相公你的钱?我自也有些体己钱。”
说话间,前面山间转出一个牵着驴子的老者,驴背上驮着木柴。
“老丈且慢走。”
小苹大喊一声,那边厢老者听到喊声,停下观看。
“大姐有何事?”
老者停下道。
“我与丈夫去往东京,不料他山中摔断了腿,行走不得,我想要寻一匹脚力。”
小苹撒谎如喝水一般,随随便便就捏造出一个丈夫出来。
“大姐切莫玩笑,我与这老驴相依为命,我待它如亲儿子般,便是金山也不卖,还得依着它每日搬运货物糊口。”
小苹将沈括放到树边,自顾自过去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
“金山便没有,我这金钗,去兑坊如何也能兑出几十两银子来,看看比这牙掉没的老牲口值钱?”
老头接过金钗掂了掂,又咬了咬,确实足金,看来就算是亲儿子也值得卖。他又些迟疑,大概还没讨价还价的,实有些心不甘。
“这位大姐,我只卖驴与你,这驴托着的两担柴可还是我的?”
“老人家说的什么笑话,我要你劈柴有什么用?你只顾拿去。”
“还有一桩,你要这驴可赶远路?”
“只到东京这百十里路程。”
“不走远路也行,只是……若到了东京,可别将它卖给屠户下了汤锅。这驴与我十多年,好比亲儿一般,”老者说着黯然泪下,“实则比亲儿子都亲几分,每月只拉十七八趟磨,若是驮重物便不骑它,说要分离实有些不舍。”
“老丈且放宽心,我与丈夫也是烧香吃素、行善念经的,”她看了一眼扶着树站着的沈括,沈括赶紧点头,“到了我家,何止不下汤锅,也不拉磨背柴,便当祖宗供着。”
“那我便放心了。”
生意成交,老头破涕为笑,麻利地卸下柴自己背了,竟然健步如飞,转眼看不见了,大概也怕小苹反悔。
沈括一时有些歉意:“ 买这老驴,坏了大姐你一根金钗,实在过意不去。”
“恩公不要说见外的话。”小苹将沈括扶到驴子边上,“小奴家在东京瓦肆,做的是无本万利大买卖,金银也好似大风刮来的,这根金钗如何比的了救命之恩?”
沈括连连点头,他却是有些听不得小苹说那些风尘气的行院话。
说完这话,小苹一只手一抬沈括屁股,将他托到驴背上,力气竟然还不小。然后又一掌拍了驴屁股,老驴叫唤一声,自己走了起来。
“恩公你也别嫌我全没有些体面话,我本非大家的闺秀小家的娘子,也是教坊里出生、欢场里打滚的,靠的是色艺傍身,京城里浮浪公子都是手上行货,不是夸口,便是桃花扇后掩着脸笑一笑,也有那公子哥大把送银钱。”
沈括无言以对。
“然而我也知道恩义。”她停下沉默了一会儿,“公子萍水相逢能出手相救,这就是我这样人几辈子修不来,区区一根钗算什么。我若有个良家清白的妹妹,便定要许给公子。”
“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不可如此啊?”沈括赶紧推脱,全没听出人家只是随便举了个例子。
“什么使不得?她若不肯,便打到她肯。”
前面山口又有人影。小苹牵住驴,两人一通仔细看,却是几个穿皂的公人。
沈括不由狂喜:“小苹你看,分明是衙役差拨拦住去路。这下可好,不必怕你那公公追来了,也可以报官抓他。”
“却恐怕不可报官,”牵着驴的小苹赶紧阻止,“报官难免耽误时日,过堂又横生很多是非。”
“我这里时日已然耽搁了,还怕他什么,你公公家那等愚蛮陋习若不惩治,将来必然再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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