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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合欢尽向庭前种 (第2/2页)

武轮道:“你们几个把这棵合欢树扶起来,立到土坑里去,本王来填土!”

众人叉手道:“是!”

种下的的合欢树,一直光秃秃的,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第二年春来,终于发了芽。新发的叶子密密攒聚,在流风中轻轻拂动。

今夏,开了不少花,虽然没有过去多,但总算是成活了。

武轮正在丽正殿中写字。初秋的阳光斜照在窗内,合欢树的影子落在纸上、地上、渠水中,留下一簇簇优美的影子,仿佛紫凤青鸾的尾羽。

幸而听了胡言卓的建议,把合欢树种到窗前,才有了这么美丽的影子,他暗暗想道。

忽见胡言卓神色慌张地进来禀报:“殿下,您昔日的好友薛稷郎君偷偷进入东宫来看您了。”

“他在哪里?”武轮瞬间变貌失色。

“正在丽正殿侧殿门口,要不要请他进来?”

“坏了,坏了!赶紧把他请进来,不要让金吾卫禁军看见!”

胡言卓转头就跑。一会儿,薛稷蹑手蹑脚地从侧殿小门进来。

见到武轮,薛稷激动不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殿下,自从您入宫后,稷有六年多未见到您了!”

“你如何入宫来了?”向来稳如泰山的武轮,脸上起了惊慌的神色。

“新皇登基,皇宫各处大殿重新装修。今日受诏,入宫为飞香殿画鹤,路过东宫廷义门,我知道您在这里。正巧,金吾卫禁军换岗,门口无人值守,就偷偷溜进来了。”

薛稷是蒲州汾阴人,大隋内史侍郎薛道衡的曾孙、中书令薛元超的侄子。为人好古博雅,辞章甚美,尤爱绘画、书法,艺术造诣极高。

他的画,可与曹不兴、张僧繇、阎立本等人匹敌;他的字,可与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书法大家并肩。

众所周知,薛稷最出名的是画鹤。

他画的鹤,极尽其妙,或啄苔剔羽,或阔步顾视,或昂立一隅,或上下飞翔,曲尽情状,形神兼具,令人赞叹。

他的《啄苔鹤图》《顾步鹤图》《二鹤图》《戏鹤图》《寒鹤争雪》《鹤图立轴》等作品,在洛阳、长安集市上可谓是千金难求。

薛稷的隶书、行草、章草也非常出名,结体遒丽,媚好肤肉,被人誉为“风惊苑花,雪惹山柏”。

外祖父是唐初名臣魏徵,家富收藏,其中属褚虞墨迹最多。

他日久观摩,锐意模学,穷年忘倦,还将隶书融入楷体之中,魅丽不失气势,劲瘦兼顾圆润,书法风格自成一派。

薛稷和武轮曾经同在太学读书,因为都很喜欢书法,经常在一起讨论褚遂良、虞世南的墨迹,结下了深情厚谊。

武轮的眼眶湿润了。

“薛兄,你如此记挂本王,甚是感动。但现在时局不同以往,大周王朝新立,圣神皇帝不允许外人进入东宫。下次路过,遥遥怀念即可!”

“机会难得,稷见您一面就走!”

“今年八月,尚方监裴匪躬和内常侍范云仙私自进入东宫,拜见本王,别无他事,就说了几句闲话,结果……”

“结果如何?”

“圣神皇帝知道后,非常愤怒,交由来俊臣审问,两人落了个被腰斩的下场。此后,严禁本王接见任何公卿大臣。”

薛稷愣眼巴睁,着实吓了一跳。没有想到,私自入宫的后果会这么严重。

他从怀里掏出几本书帖,道:“我知道您深居宫中,孤苦伶仃,怕您烦闷,所以冒死给您送几本褚遂良的的书帖,每日摹写几个字,也好打发漫漫长夜。”

武轮接过书帖,紧紧贴在胸口。

“闲暇之时,本王常常读书写字,精神饱满了,就不觉得有多孤苦。偶有那么一丝孤寂的时候,抬头看看薛兄为我画的六扇鹤屏风,六只仙鹤唳天、警露、啄苔、理毛、整羽、翘足,栩栩如生,较生鹤更胜,仿佛你就陪在我的身边。”

胡言卓听到窗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心里一阵阵发慌。

“殿下,薛郎君必须要走了。禁军换好岗,每个门口都有人值守,他就走不了了!”

四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恋恋不舍。

薛稷晚走了一步,终究还是被金吾卫禁军发现了,因为不是朝中官员,只在庭前合欢树下笞杖三十大板。

“殿下,您等着我,我正在准备科举,等我朝举进士了,一定会来救您的!”薛稷不顾疼痛,咬牙切齿地大喊着。

孤坐在合欢树的影子里,武轮听着一声声哀号,泪下沾襟,心如刀绞。

沉重的笞杖落下,每一杖都落在了他的心头。

“言卓,外面没有声音了,你去看看,薛郎君是不是昏死过去了。”

“哎!哎!”胡言卓急忙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禀告:“殿下,薛郎君细皮嫩肉,吃不得笞杖,打了十杖就昏死过去了。小的安排人给他上了药,送出宫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叫他千万不要私自入宫了。”武轮低喃着,心里充满了内疚和不安。

两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忽然间都沉默了。

过了须臾,胡言卓小声道:“殿下,正如您所说,乐思晦和李安静拒绝改唐为周,昨日已被吾皇处以死刑,斩于洛阳闹市。”

武轮继续沉默着,这样的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

胡言卓又道: “最可笑的是武游艺……”

“他怎么了?”

“一年之中,武游艺历衣四色,仍不过瘾,居然梦登湛露殿,坐到天子宝座上,以为自己又要擢升了,就跟亲友说了这个梦。结果被人告发,在狱中自戕身亡了。”

武游艺是推动母亲登上皇位的最后一个得力鹰犬,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生,实在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武轮冷冷道:“湛露殿,那是吾皇接见大臣和四方来使的地方。武游艺在梦中坐到天子宝座上,一定是梦见自己成了这座宫殿的主人吧?”

“可不是!高压统治下,天下告密成风。武游艺的亲友立刻向铜匦投了密信,告发他有谋反企图。”

“活着,成为四时仕官,死前,还能过一把帝王的瘾,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胡言卓道:“殿下曾说,人生得之失之,福祸相倚,还真是如此!”

“对于一个屠戮天下,诛灭异己,造《大云疏经》,比附弥勒,无所不用其极的帝王而言,还有什么比觊觎帝位更令她仇恨的事呢?”武轮垂下头,温声道,“你先下去吧,让本王独坐一会儿。”

“是!”胡言卓慢慢退去。

关上殿门的那一刻,他回望了一眼,武轮静坐在合欢树的影子里,身影寂然而又茕独,好像还沉浸在好友为他受难的悲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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