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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毕业(五) (第2/2页)

县教育局副局长神色凝重道:“柳书记,我曾是您的办公室主任,今日所讲,绝无半句虚妄之言。今年县教育局拟定的嘉州师范保送、留城学生建议名单,并未提交局党组会研究,自然不会让我这个分管人事的副局长经手,但我通过局办主任、人事股长唐忠诚了解到,进入该名单的四人,除宣传部副部长邓炳辉之女符合条件外,其余三人真实学习成绩无一人排列全级前四名,换句话说,建议名单所附资料绝大多数涉嫌造假。”

“究其原因,皆因关系和利益使然。莫尔波身后推动者乃长宁市建设局长,也就是您的前任,原嘉州县委副书记苏知学;罗佳是县长魏常志亲自打招呼人选,听说是他党校同学万湖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肖柯然的关系户;至于推荐保送大学的周作夫,虽未牵扯市县关系网,但可以确定,是赵天霸的亲戚,听赵某人私下对唐忠诚讲,既然县领导参与其中,教育局长塞入私货并不违和,否则鱼死网破;邓小莉虽然符合条件,但并不等于分管教育的宣传部长就一身干净。”

柳建国蹙眉问道:“嘉州师范持啥意见?全级前四名是否符合条件?他们是谁?有没有……背景之类的?”

何广伦讲:“我第一时间调取过嘉州师范考核档案,目前排名第一名的邓小莉,每年期末考试成绩不是最佳,但因学生会主席之故,在毕业综合考评上加分不少,说白了,有人从学生入校开始就开始未雨绸缪布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以考证真实性。第二名江宁,学业成绩一直拔尖,完全符合丘川省师范大学推荐人选;第三名杜兵明,成绩一直不错,只是中二时有个莫须有的处分,问及本人却说并不知道,此事存在蹊跷,事过久远倒也难以查证;第四名杨雪,家境尤其贫寒,听说家里早有媒妁之约,男方全额资助求学费用,中三上学期,杨雪提出毁约,男方几次三番来学校闹得满城风雨,影响极坏,校方坚决不予推荐。”

柳建国沉吟不语。

何广伦压低声音说:“柳书记,老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希望供您参考。”

柳建国抬抬手,呵呵笑道:“既然我主动找你来,自然需要听真实情况,但说无妨,我自有分寸。”

何广伦端起纸杯喝口茶水,待润过嗓子,轻声道:“广伦建议,事已如此,既不完全否定,否则将承担搅乱嘉州局势的风险,又不完全肯定,绝不替人做嫁衣,当了冤大头,或者叫背黑锅,惹来众怒,就如您曾经教导组工干部那样,‘舍弃有度’。”

说到这里,县教育局副局长收住话茬,见老领导神色古井无波,遂接着说:“我觉得吧,周作夫最多留城任教足矣,相当于给了赵天霸一个面子;作为第一名的邓小莉无可厚非作为保送大学人选,骆老爷子自然不会兴风作浪;另外一个保送人选,可以在江宁、莫尔波、罗佳三人中择其一,毕竟罗佳是县长打过招呼的,可以首推,不过,罗佳与江宁同班,成绩差距众所周知,很难服众。其次是莫尔波,给前任县委副书记一个台阶;剩下留城两个人选,那就好办多了,依次递补,多出的那个候选人,嘿嘿,我建议,县上多增加一个留城名额即可兼顾各方,最终皆大欢喜。”

柳建国浓眉舒展,未置可否,只是哈哈一笑。

何广伦自知该离去了,遂起身告辞。

县委副书记并未起身,扬扬手,算作同意,只是在县教育局副局长即将走出房门那刻,轻声道:“广伦越来越成熟了。”

出门之人脚步稍有迟疑,随即离去。

隔壁房间里的秘书方博文透过门缝,隐约瞧见走廊上有人影在跳跃,很快消失不见。

这位从县委组织部调至县委办的秘书,抿嘴一笑,心中了然:“看来,目前空缺的县委办副主任有人选了。”

县委副书记办公室内,柳建国徐徐吐出烟雾,末了吹了吹烟灰,瞧着袅袅烟雾,锁眉不语。

是否调整名单,这个问题毋庸考虑,我老柳从来不是软柿子,不可能为他人背黑锅。更重要的是,老虎不发威,有人就当作病猫,是时候出手敲打敲打了。只是,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敲打,至于谁保送谁留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打点这些人背后关系,核心在利益分配的问题。

县长的面子是不得不买的,不过魏常志仅仅送出一份人情而已,那位肖柯然倒不足挂齿,只要罗佳有所安排,想必那位一县之长也不会说三道四。

苏知学着实让人头疼,这位与自己面和心不和的前任,当时舆论一边倒认为他将平调市级部门任副职,最后出乎意料的提拔为市建设局长,终究是龙头山当家人力挺的结果,若将莫尔波踢出局,我柳建国定将背上后任假公济私诋毁前任的骂名不说,很有可能惹恼县委书记陆雪松,如此一来,为一件毫不关己的小事自毁前程,就不是有些不划算,而是太他妈的不划算了。

赵天霸虽然只是资格老一些的正科级干部,作为县委副书记大可不必虚与委蛇,但是教育局掌握全县教师调动、校长调配、学生入学的巍巍权柄,那也不容小觑,很多副县级领导也得找这位局长说情打招呼,暗自塞入三亲四戚关系户。跟他搞对立,相当于跟所有副县级干部过意不去,那又何苦来哉呢?

骆明轩那里倒可顺水推舟,推荐学生会主席,谁也不会说点一二三,还可赢得掌管全县对外宣传权柄的宣传部副部长的倾力支持,从而在机关干部心目中树立起县委副书记关心干部家庭生活的良好人设。

至于江宁,若自己主动提出来,无论找出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规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若是放弃江宁,如何向妻子、儿女以及姜姒交差?虽然也可以说清难处做通家人工作,但是老二说江宁是他唯一朋友,就值得高度重视了,可不能因此损伤父子关系,更不能毁了儿子成长。剩下一条路,只能办,而且还得办好。只是,要办成这件事,尚需中间人,这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涉事其中,二是左右逢源,想必只有教育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和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最为合适。

县委副书记再将刚才所思所虑如同放电影般在脑子里回放一遍,确定没有原则性的疏漏之处,遂拿过县教育局文件,提笔签字。

“同意县教育局推荐方向,鉴于事关嘉州师范办学导向,激励学生积极向上,建议由县委组织部牵头,会同县教育局、嘉州师范,慎重研究,实事求是,妥善处之,今日下班前报我。抄明轩、丹萍同志。”

下午,早已收拾完毕行李的江宁,坐在嘉州师范阅览室,捧着一本厚厚书籍,旁若无人。

昨晚,周淑英瞧着埋头打包的儿子,轻声问:“宁儿,真就回江家湾吗?”江宁头也不抬应道:“当然啊,不回老家能去哪里呢?客居县城已经三年,虽然顺风顺水,日子还算过得去,但这里终究是他乡,容不下我们母子三人。再过几天,学校颁发毕业证书,我们随即启程。”

周淑英叹息道:“下班回家时,我路过黄焖鸡店铺,姜家小不点抱住我腿,无论如何都不让走,说希望你留在县城,她和妈妈找了姑爹,一定能办成这事儿。”

“啊?”江宁顿时惊讶,停住手中活儿,望着妈妈好半会儿,幽幽道:“她姑爹就是柳清波的爸爸,其实我也不知道人家是干啥的。孩子话,未必当真,只是无论如何都得感谢姜姐姐一番好意。”

周淑英心中原有那么一点希望之火转瞬即灭,叹息道:“宁儿,咱们出身农村,就该回到农村去,这不丢人。只有二两命,莫贪那八两米,只要日子过得去就行。”江宁呵呵笑道:“妈妈安慰我呢。”

母子俩相视一笑。

少妇管理员一手端一杯黑乎乎的东西,走进卡座坐下,并将其中一杯推至少年面前。

江宁知道,那黑乎乎的东西叫咖啡。

直到天黑,静坐阅览室卡座的二人,谁也没说话。

咖啡香气,萦绕不散。

夕阳西斜,江家湾金光笼罩。

湾底人家屋檐下,坐在门槛上的少女捧着一张硬壳纸,笑得合不拢嘴。

此时,她多想与人分享,可惜周伯妈、江宁哥哥还有满娃子远在县城。不过,他们很快就将回到江家湾,再等几天也不迟。

在江宁资助下,江小慧复读一年,如愿考上嘉州师范,为了今日这张录取通知书,不知受过多少熬夜辛苦。少女心中只有一个愿望,跟堂兄江宁学习,尽早参加工作,为父母分担家庭压力,以供弟弟江成学将来读高中考大学。

山村孩子啊,都是这样懂事,让人流泪。

时间很快黄昏,爸妈也该手工回家了吧,弟弟也该放学归来吧,少女一脸期待。

此时,嘉州县城龙头山和往常一样,一派静谧。

五楼上,县委副书记一字一笔批示得极为认真,好似长篇大论般耗时良久,实则短短八个字,“敬请雪松书记审定”。

迎着亮眼霞光,站在走廊上的柳建国微微一笑,随即转身,敲响了县委书记办公室房门。

这个毫不起眼的傍晚,决定了江宁命运。

人生风景,往往出现在山重水复无路处、柳暗花明时。

七零后这代人的境遇,总是这样。

额,毫无经验可寻,亦无道理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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