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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锋出鞘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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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士成的居处与那群幕僚的居处一般简陋,墙和顶子都是没去皮的松圆木搭成的屋子能有多隔音?宋占标和杨格在门外的简短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镇台大人的耳内,令他放下手中的文案,凝神倾听。

新幕僚嘴里的作战想定是什么?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词儿怎么会从一个据说是大字不识的家伙嘴里蹦出来?还有四天前的那个傍晚说的“杨格身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嗯,嗯嗯,有趣呢。

三十五年前,家境贫寒的武童生聂士成投入湘军袁甲三部当兵,后来又隶属于淮军刘铭传部,从小兵到把总,又到今日的总兵,与太平军、捻军、法国人、日本人打了大大小小百多战,就从未听说过有如杨格这般的人存在。普通防勇、不识字,可以依靠勇敢在细河河谷杀三个日本兵,可是,能成为赛马集一役的事实上的策划者吗?显然不可能!那依克唐阿将其拔擢为千总,又专门派宜麟陪同其回归功字军,又是啥意思?

交好?看,我堂堂的黑龙江将军拔擢你的小兵为千总,又派了马队一哨前来助战,今后,你老聂也得感念这份情谊,听我这个旗人身份的(辽阳)东路诸军统帅的命令吧?如果是这样,聂士成倒也觉得心安,今后尽可以放心地与镇边军合作,虽然鸭绿江一战就是因为依克唐阿属下的倭横额出了问题。

监视?依克唐阿跟某些满人权贵一样不相信汉人、汉将?以千总之职位收买了杨格,还带了五十骑前来摩天岭,若非聂某人借着宜麟的话头将杨格安排在营务处,恐怕这事儿今后还有得变数呢!

不好拿捏啊!可杨格今儿在门外求见,却让聂士成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如果杨格是受依克唐阿收买后回归功字军的,那杨格本身乃是小兵出身,又不识字,哪来的什么“作战想定”?须知,最近几天杨格的一举一动都在聂士成的眼皮子底下,一清二楚呢!他并未与巴哲尔等人接触,更不会在功字军中受到别人的指点。那就是说,如果杨格的“作战想定”言之有物,聂某人对此人此事的看法就要完全的推翻了。

见还是不见?

犹豫间,外面已经没了声息。

走了?走了就走了吧!大战在即,身为一军统领的聂镇台可不能白花心思在一个“来历可疑者”身上。

抛开杨格的事儿,聂士成又拿起文案细看,这份文案是幕僚戴超综合了依克唐阿书信中、宜麟的言谈中对赛马集堡一战的描述,提出的一些值得镇台大人回味、思考的要点。这些天来陆陆续续得到不少消息,证明赛马集堡一战大捷是真的,依克唐阿统帅镇边军真的打了一场提振士气的胜仗!这一战到底是怎么打赢的?

戴超在文中提出了四个要点,乃是料敌机先、地形、马步炮队配合和以迂回对迂回的战法。

所谓料敌机先,乃是镇边军马队佐领延山亲带斥候队巡查林盘子一线,发现敌军动向后分析出敌军企图,镇边军得以有两天时间从容准备会战。

至于此战对地形的利用,更值得像聂士成这样的为将者细细参阅了。可以说,镇边军如果未能有效利用地形,主动摆开战线迎敌,这战赢不了!首先,镇边军在大冷天的挖了一道壕沟,因为地形南低北高,那壕沟对南面而来的日军事实存在,对北面的镇边军却是一道掩体而已。正是这道掩体,让镇边军步队得以抵挡住日军步兵阵线的推进和炮火轰击。再者,壕沟的位置很是关键,距离那个显然是故意让日军占据的399高地不多不少,恰好6里,乃是日军70山炮的最大射程。从而,位于壕沟后的镇边军炮队在此战中未损分毫。

地形、布阵,让日军觉得便宜,有打赢的可能,故而粘在阵线上不想轻易脱身。又针对日军惯常使用的迂回战术,使出以一哨精锐马队迂回、大队骑兵作为最后的突击力量的法子,重重地给了日军一个大耳刮子!,

此战,赢得漂亮!嗯,那杨格是带着一哨精锐马队成功迂回,奇袭399高地之日军炮兵阵地,凭此功劳得个千总的衔头倒也是实至名归啊!勇则勇也,这点无需怀疑,可......要说赛马集堡大捷的作战计划多出自此人之手,哼哼,可能吗?

当这问题在聂士成脑中再次浮现时,他又想起方才在外面求见,要呈报“作战想定”的那个人来。

莫非,是真的?

聂士成猛然起身,膝盖捧在身前的案台上,砚台、镇纸、茶碗等物发出“咣啷啷”一阵响,门外的戈什哈立即现身。

“无事!”聂士成挥挥手,就在戈什哈转身要走的瞬间,又问:“杨千总可是走了?”

“回大人。”戈什哈打千回话:“杨大人一直在门外静候。”

一直在外面?多久了?哦,大约一个时辰了!聂士成眉头一挑,隐约生出一股子兴奋劲儿来,他大步走到门口,从缝隙处看向外面,门外五尺处一道身影如标枪一般挺立着,嗯,看那身姿神情,还真有一股标枪的锋利、尖锐和刚毅之感呐!

“请杨大人入内叙话。”

“是!“功字军受德国教习训练,旧军的老规矩去了不少,戈什哈应声出去,等杨格出现在门口时,聂士成已经端坐于书案之后。

“标下杨格参见镇台大人。”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夹杂着日本皮靴的后跟撞击声。

“杨千总,坐,看茶。”聂士成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杨格脸上,却觉此人神态从容,动作有力,目光锐利,真如出鞘的三尺青峰一般。心中暗赞之下,他对杨格又多了一些好感和几分好奇。是啊,这人原本是功字军左营前哨的防勇啊,如果真有本事,如果依克唐阿和宜麟所言是事实,那,对聂某人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了一个金娃娃,正巧不巧砸在自己脑袋上了。

等待戈什哈端茶的这一会儿,聂士成没有说话,杨格当然不会失礼,两人就那么对视着,希望从对方脸上找出点什么东西来。

“杨格!”聂士成突然提高音量吼了一声,却见杨格很自然地起身立正,并无惊吓之状,乃摆手示意道:“坐,坐下,你来见本镇所为何事?尽可一一道来。”

“标下听闻我军将于25日配合镇边军出击草河堡,连日来,身为营务处参赞的标下却未曾看到军中有任何备战迹象,心中极为不解。当前,日军主力在旅顺方向,辽阳东路之敌只有日军一个旅团,又新败于赛马集堡,正是我军趁胜出击收复连山关、草河堡,打通与赛马集堡直接联系的良机。故而,标下不揣位卑,求见镇台大人,愿带轻骑斥候侦察连山关、草河堡一线敌情,为我军反击预作准备。”

聂士成微微点头,心道,那胡殿甲和刘松节等人也把消息捂得未免太紧了一点,谁说功字军没有派人侦察敌情呐?

“你待如何侦察敌情?”

“报告镇台大人,有三种办法。第一,抵近观察,摸清敌军岗哨分布、交接和巡逻队出动规律,并根据敌军所处地境绘制炮击参照物方位图;第二,迂回侧后,询问乡民、观察敌军辎重分队活动,记录补给车辆、马匹、民夫数量和补给物资种类,推测敌军大概的人数、火器配备;第三,组织捕俘战斗,目的有二,其一是抓俘虏审问敌情,其二是观察敌军临战反应,推测其主要火器配置、兵力部署状况,并绘图记载。有了完整的侦察结果和分析、验证,我军方能作出相应计划,组织部队组织针对性强化训练,找出本身不足,预作应急方案,确保万无一失......”

杨格娓娓道来,聂士成却觉着自己的神智有些恍惚了。杨格聂士成的神情中看出,此时应该暂停一下,给镇台大人一点时间消化消化。要让一位从半冷兵器半近代化战争中走过来的老将体会到战争的技术魅力,首先得从思想上转过弯子才行。

不由得聂士成不震惊啊!

斥候,他派出去不知多少队了,可从他这位统领到斥候队长,都不曾想过侦察需要做这么多的事情,可以通过这么多的手段得知那么多的敌情。往往一队队斥候回来,报告的无非是哪里发现敌军行踪,有多少人,如此而已。

“来,近前来。”招招手,聂士成示意杨格把屁股下的马扎移到自己的书案前,又找了一幅地图看了看,铺开。

杨格一瞅地图,又是那种老古董一般的老式地图,毛笔画的示意图。搞不懂了,当今的满清中国军队明明已经有了炮兵,武备学堂里也有了炮科,测绘课目也列入教学之中,为啥就不在关外的这些要点地区测绘成图呢?看看小日本的地图,多详细!

“七天前,日军进攻连山关,吕本元和孙显寅率马队出击失利,连山关失守。”聂士成一边指点一边说:“目前,大致可以确定日军留驻连山关的人数并不多,大部撤退到草河堡驻守,阻断我军和镇边军通过草河岭小道的联系。故而,本镇向宜麟大人提出两军合击草河堡之策,如此战成功,则连山关之敌为瓮中之鳖。昨日,黑龙江的敌忾军已经开到赛马集与镇边军会合,更添此战胜算。杨格,此战我军首先要向北迂回绕过连山关,方能与镇边军合击草河堡之敌,大军行动,如何让连山关日军毫无所觉?如何避免日军洞悉我军行动后突然从草河堡调兵强攻摩天岭?嗯,本镇就是为此筹谋多日却无良策可行呐!”

聂士成先夺草河堡,再收复连山关的想法不错,可宜麟答应了配合作战,依克唐阿会不会答应呢?毕竟,自己是呈上镇边军整编办法后才走的,聂士成要镇边军配合打草河堡,镇边军的整编就势必中断。从当前清军整体素质来看,应该是先整编,再出击,方有十足把握克敌制胜。

计划远没有变化快,依克唐阿希望取得辽阳东路的实际指挥权,将淮军各部纳入自己麾下,因此答应聂士成合击草河堡的可能性极大!

算了,不想整编的事儿了,先打过这一仗再说!

注意力一回到连山关、草河堡方向,杨格的思路顿时开阔起来。

“镇台大人,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聂士成平日没少听那些“文人兵家”鼓捣这些话,此时不耐烦地摆手道:“说实在的!”

“既然我军把此次作战范围定位于草河堡和连山关,在进行详细敌情侦察之前,标下只能依据方才镇台大人提供的敌情加以分析。我军与其为掩藏迂回草河堡之行动费心思,不如佯攻连山关,迫使草河堡之敌来援。佯攻,可吸引敌军的注意力,降低其对摩天岭以北警戒力度,有利于我军大队迂回;又可使草河堡之敌匆忙来援,减轻我攻取草河堡的难度。一旦草河堡危急,日军必然认为我军攻打连山关为佯攻,其援军定然回头,此时我军突然发动对连山关的强攻,一举拿下连山关后,与草河堡之我军夹击尚且在往来应援运动中之敌,力争将其歼灭与细河河谷地带。摩天岭对连山关乃是居高临下,加之敌军留住兵力少,定然能一击得手,然草河堡敌军众多、设防坚固,我军可只造攻击声势迫敌回援,却不强攻,只以一部兵力钳制草河堡之敌,大部兵力与连山关方向之我军先行歼灭敌援军。如此,草河堡之敌陷入孤立之状态,只需轻轻一击,必然弃堡而走。”

连山关,佯攻变强攻;草河堡,围而不攻;夺城为下,歼敌为上,敌灭则城下。

这才是兵家的虚实之道啊!

醍醐灌顶一般,聂士成霍然开朗,想通其中关节窍要之后又霍然心惊。这,眼前这人,这个名为功字军营务处参赞军务的杨格,真是防勇出身?此番话,没有任何对自己说过,可以说放眼功字军上下,任何都不能如杨格一般说出这番话。能不能成?不用多说,老将心中自有分寸,如果按照杨格所说运筹此战,大清无不胜不理!,

后悔啊,为啥在成欢之战时,自己没有发现军中还有此等人才?为何在平壤之战,自己对这个杨格仍然一无所知?为何一定要这个防勇在镇边军建立殊勋之后......即便如此,自己还在怀疑他回归的目的!

歉疚啊,歉疚之念一旦形成,聂镇台就觉得自己心胸格局还是太小,不足以成大事。

“......战争自古有之,随着人类的繁衍发展,战争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古时战争不过一两千人之间的对决,今日战争却是两个国家数万、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人之间的对决。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镇台大人已然下定决心打这一仗,杨格愿请命率一队侦骑察明敌情,望镇台大人准允。”

献策,请命侦察,一如此人在赛马集堡时侦察敌军,献策之敌的所为。此时的聂士成对眼前这位年纪大约二十郎当的少年军人已然深信不疑。

“来人,请汪总办、吕镇台、孙镇台、夏镇台、江镇台以及......各营营官、营务处参赞军务诸人来此军议。”

戈什哈领命而去,杨格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向聂士成道:“禀镇台大人,标下在赛马集堡之役中缴获几份日军地图,所绘甚为详尽,镇台召集军议正可使用,请容标下回营取来。”

杨格回到居处时,摩天岭上响起一阵号角声,那是聂士成召集各部将领及幕僚们军议的信号。

冯国璋急忙收捡了手里的事务出门,却被杨格拦在门口。

“华甫兄,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

“啥?”冯国璋一贯带在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方才,小弟向镇台大人献上敌前侦察之策,想必军议之后,镇台大人必然责成小弟执行。小弟思之再三,不好动用镇边军马队骑哨,华甫兄,功字军中何人可担当此任,还望告诸于小弟。”

“敌前侦察?这几日不是一直都有人做么?”

杨格一想,这事儿说来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乃道:“若小弟受命敌前侦察,华甫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当然!”冯国璋一挺胸膛,此时的他再无那点文气可言。

杨格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别人率队侦察显然不行,还得杨某人亲自出马。可是,从这些天的情况来看,功字军中对杨某人和那54骑有些别样看法。那么,让巴哲尔他们跟着自己去执行侦察任务不太妥当,就只能寄希望于冯国璋能够利用自己在功字军中影响力,为自己的任务找一些可靠的弟兄,最好是同乡加同僚的两人共同担负起侦察任务来。

其实,敌前侦察就敌前侦察,懂得法子之人并未多大危险。俗话说得好,“难者不易,会者不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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