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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小小山雀传奇(整合版)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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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有时船只往来,来匆匆,去匆匆,唠叨几句,转身不留痕。

天上下着小雨,母亲牵着孩子的手在街上跑,鞋子落在浅浅的水洼上,大的鞋子溅起的水花就大些,小的鞋子溅起的水花就小些。

即使用名为“亲子”的桥梁连接,孤岛也还是孤岛。假以时日,锈迹爬上桥梁,它自会断掉。有时为了避免被牵连,是孤岛的一侧主动将桥推进海里。

她生在海边,没见过岛,也没见过桥。

自出生起便是孤岛一座——也许以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她不由得想,从罩衫下伸出手,雨落在手上,沁人心脾的凉。

是入冬的信号。

有的孤岛堆满金银珠宝,建满高楼大厦,玛瑙、水晶比天上的繁星更晃眼,藏驻的食物能喂饱四五头巨龙,

但更多的孤岛,凑不齐四面完整的墙壁,没有一点庇寒用具。每到冬季,便有无数孤岛沉入海中,也有许多孤岛染上血痕。

……可也有这么一些孤岛,既没有度过冬季的能力,也翘首期盼着春天的到来。

她自认不是那种期待春天的人,春夏秋冬,只是景色不一,倒也一样的无聊,无趣,没什么盼头。

但她从来没这么说出口,院里有许多期待春天的孩子,神父会带他们去踏青,听初春的鸟鸣,看郁金香花开……只是每年都会有孩子没能挺过来。

“——买些报纸吧,先生。”她扯开嗓子喊,生涩的嗓子发出的轻柔呼唤,融化进街道的雨中,静静地消泯。

也有人朝她看来。举着羊皮卷的,抬着手的,替人打着伞的,许多眼睛匆匆朝她一瞥,活像见了非法渔船后,岛上哨塔扫过来的灯光。

不管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是怜悯也好,同情也好,厌恶也罢,只要她的手没有不识好歹地搭上他们自认整洁的衣服——只要这艘非法渔船不靠上它的岸,它们就不会做出反应。

用眼睛去看,他们是那么近,但中间却隔着深邃的,可怕的,能把人活活吞没的深海。

“给我来几份。”

一只小手抽走了一大半的报纸。他身后的人抽走了剩下的那些。

有时船只会送来温馨的使者——但基本只出现在书里。

有时船只送来的是手持弯刀或大斧,头戴牛角帽的恶匪。

贾斯珀毫无疑问是后者。

报纸从他优雅的手中洒下,纸铺在潮湿肮脏的水面上,很快就阅读不了。

“怎么,小山雀,现在想好好工作?非人的奸细。”贾斯珀嘴角嘲弄地勾起,右脚缓慢地踩给纸张踩上脚印。

“罗斯柴尔德家很会养狗。说的不错,你笑得和你家门前的哈士奇一模一样。”她阐述事实。

“……婊子……把她带走。”

只是一街相隔的守卫倚着长戟睡着了。半小时前,他还从街头走到巷尾,用洁白的高尚的手甲敲响商户的门扉,小贩的桌面,收取保护费。

他甚至不敢躲起来睡,他要时刻注意督查的声音。

小山雀轻轻叹了口气,将兜帽再往下拉些。

纵使火光滔天,饿殍遍野,无非就是一地之灾,没有人会为她——一个异类——出头。

她早该知道,也早知道。

——

教会的后室,忏悔室外点着蜡烛。

这是有人值守的信号。

分明是微弱又冰冷的烛火,却让她打心底里暖起来。

她合上教堂后门,花了许久时间整理好衣服——幸好没破,动手的时候,她格外担心这个。有些淤伤不要紧,甚至有些裂伤都还好,但不破洞的衣服可不剩几件了。

她轻手轻脚打开忏悔室的后门,走进去。

“噢……神父……我要向您忏悔……在决斗场上,我侥幸赢了那一线优势——我忽然想,我这一剑也许能封入他的喉,叫他永远闭嘴,叫他的未婚妻与她的家族择些别的选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确实刺了下去。噢……神父,我现如今梦里全是他的盔甲、那染血的、发出铿锵声的铠甲向我走来——我该如何是好?”

忏悔室外有人“诚心”祷告。

她听出来,是希基亚拉尼··罗斯柴尔德,少见的长音节名,但就是因为少见,她才恰好记住——这名是“仰望天堂”的意思。

神父——这里的神父给他开解起来,无非就是些开导的话。

沟通的过程,就是把桥伸向对方的过程,只有一方愿意听,一方愿意讲,才能称得上是“沟通”。

来到教堂的,自是希望赎罪的,桥已伸来一大半,只要神父愿意稍微搭把手,就能成立——换句话说,就算那人来的不是教会,而是什么酒肉派对,也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最近精明的人越来越多,苦日子会把人逼得精明——精明的人是教会的敌人。

据说七神很久以前展露过神迹——但那毕竟太过久远,越来越多聪明人开始把金币留在自己手里,换件衣服,换块面包,而不是去倾听虚无缥缈的声音。

“神父,真是太谢谢您,我明白应该怎么做了,实在是感谢您,我会捐些香火钱。感谢太阳之神。”

访客说。

要是去街上布道的时候,那些人也是这种蠢蛋——官方的叫法,是虔诚者——那该有多好。

更小些的时候,她同神父说这些话,被打了一顿。

“神父,我工作挣了些钱,请你……”她对神父开口。

“伸手。”神父回过身,刚刚还柔和的表情变得冷峻。

她放下手上的十来枚银币,伸出手。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如既往,

教训分为教和训两个方向,神父会教他们什么是正确的,并要求他们这么做。如果做不到,就要挨训,无论是他们,还是他自己。

神父的表情和用词很精确,从不给人误会的余地。

“说!向太阳之神忏悔!”

神父每打一下,便说一句话。

“……向太阳之神忏悔……”

她疼得身子一抖,但还没有缩回手。

“说!你不应行盗窃之事!”

“……我不应行盗窃之事。”

她口中机械地重复着神父的话,眼睛还是忍不住向那几枚银币瞅去。

报亭的年轻店主使劲揉着眉头,一边说着以后不要来了的话,一边叹气,又一边偷偷给她加了几枚银币。

贾斯珀在很远的地方朝她挤眉弄眼。

打赢了架,也只有惩罚。这世界就是这么不讲理。

神父不会知道这几个银币是干净的钱,因为她不会说出口。

每个人毕竟都是孤岛,没有信使,没有桥梁,谁也不会理解别人。不是神父的错,是她一遍又一遍将桥梁推翻,一次又一次驱赶走信使。

神父完全没有做错什么。

她的确偷了钱,虽然是两码事,但她确实偷了贾斯珀的钱,的确是她辜负了神父的期待和信任。

“说!今后再不会犯!”

“——我做不到。”她回答,“我做不到不再偷窃。”

她向神父说过,抛弃她吧,抛弃他们吧,种子不该拖累已长成的大树,寄生斛会抽干大树的血液,本应结出果实,本应为更多人庇阳去暑,这样的大树,会早早倒下——他承担了过多不该承担的职责,无用的职责。

神父说,他放不下。

和她不一样。她的孤岛只是一座荒岛,杂草丛生,空无一物,没有兔子小羊小鸡小狗,就只是荒芜的杂草,而神父的岛上散发着圣光,指引着虔诚者的朝拜——虽然是蠢蛋,但蠢蛋也该有蠢蛋的救世主啊。

她在教堂里,闭上眼,能看见的是许多艘小船,数不清的桥梁,向教堂伸来……

但她预想中更严苛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神父皱巴巴又干瘪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口中祷言念出,她手上的伤,身上的伤都好了许多。

“为什么又犯了?你分明昨天才答应过。”神父口中叹出白雾,左手隔着兜帽揉着她的脑袋。

——

12月17日,小雨。

神父有一本小巧的日记本,红线和蓝线缠绕着打结束起来,严禁孩子们触摸翻看,他白天忙碌神职,夜里照顾孩子们,而深夜,在教堂外,记录这一日平静普通的经历,是神父的爱好。

寥寥几笔勾勒大小平常,云卷云舒,很符合神职人员的形象。

小山雀也喜欢深夜,喜欢洗浴后,躺在教堂屋顶上,可以不顾形象地大字躺,不罩上帽衫,荡着光脚丫,看看星空和海潮,自由摆弄游荡者把戏,或其它能自己一个人玩的玩意,享受独属于“真实的自己”的时间。

偶尔会看见神父在楼下记日记——他以前会点灯写笔记,后来到室外借免费的月光,再后来,连墨用不起,就用些不能吃的植物的汁水、用炭灰,整本日记五颜六色。

神父大抵是知道她在的,几次嘱咐她注意安全,但他大抵不知道,她能看得见他写的字。

她大概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感官比别人敏锐些,长而尖的耳朵听得见更远的东西,瞳孔是夜幕般的黑,她不知道伸手不见五指是什么感觉。

心怀鬼祟的人才怕黑夜,小山雀看着神父想。看,她和神父就不怕。

‘小山雀’……今天的神父写下的第一个词是她的名字,他当过冒险家,知道少许异域文化,他说她是精灵,有和人类不一样的风俗,比如小名——等到百岁成年后,再换上大名。

‘我帮不了她。’

神父写,‘我想帮她。’

小山雀记得,更早些的日记,神父写了从城镇守卫里,听到关于贾斯珀恶行时的愕然,如何登门拜访罗斯柴尔德的宅邸,又是如何碰了一鼻子灰的。

当过冒险家的手,写下的字迹都铿锵有力,却不能去揍那个小屁孩。神父在日记里为自己的愤怒忏悔。

神父早就不是一个人,她理解他的顾忌,她在处理贾斯珀的麻烦的时候,也总是故意佯装不敌——贾斯珀似乎更喜欢有一定反抗的压迫,但不喜欢真的被击倒。

罗斯柴尔德家的大人物对神父说,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随他们去吧。但他们大人却买通守卫,笼络狐朋狗友,有一次有个流浪儿往贾斯珀身上丢石头,她记得第二天浩浩荡荡地搜捕流浪儿的大队。

神父的身后有教廷撑腰——但教廷撑腰的,只是他们的颜面,神父、修女,他们的神职人员。

教堂里的阿猫阿狗,不知道能否活下去的孩子们不在此列。

我们毕竟不是教会的本职工作。小山雀觉得很合理。神平等地爱着世人,也平等地给予众人以试炼。

有时候她也会想,神说不定也只是一座孤岛,会期盼得到诸岛的奉承,却极少伸出援手,和大街上匆匆为生计奔波的凡人有什么不同?

但神父总会站出来,摆平大大小小的事务。太阳之神解决不了的,他能解决,太阳之神不敢直言的污秽,他敢指出。

她会觉得,神父比太阳之神更仁慈,更有力量,这力量不是来自于神父的身份,不是来自于教廷的军队,不是来自于冒险带来的履历和力量,是更高层的,独一无二的……

她看着神父简单带过今日的赤字,略过教廷发来的谴责,数着所剩无几的经费,记着谁发了烧,生了病,需要多少钱,为这些钱,要向谁恳求援助。到末了,又添了一句,‘我会找到帮她的方法的’。

小山雀心中一阵宽慰——

让她感到欣慰的不是这句话,而是今天偷来的钱,还够买药的支出。

这部分钱一部分会交给修女,剩下一部分会直接给院里几个精明一些的孩子,他们知道如何瞒着神父花钱……

她有些困了,有些累了,眼皮子在打架。

朦胧中看到有人蹑手蹑脚地爬上楼顶,看到拥挤的阁楼,听到许多孩子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感觉到熟悉的被窝……她搂过草编的枕头,被睡梦夺走自由前,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

又有一座岛沉没了。

无声的海啸冲刷着她。

那个抓着她叫她姐姐,说要带她看杜鹃花开的孩子,此刻面如白雪,被盖上白布。神父为他祈祷,在胸口划逆时针圆弧。

她跟这孩子说过,精灵和人类寿命不同,不要叫她姐姐。他现在确实再也不会这么叫了。

“……是钱不够吗?”她拉低帽沿,向身边的修女问。

“不。”对方轻声答。

“是镇上没药了吗?”她又问。

“不。”

“……”她不问了。

她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

“太阳之神会眷顾他。”修女说,“这只是一次告别,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她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走在街上的时候,天上下着细雪。

她为双手哈气,呼出的霜气在通红的手的映衬下格外洁白。

疾病、饥饿、营养不良、犯罪、污蔑、贵族们的心情不好……

生命总是那么容易消逝。

她有些累了。

岛是坚硬的,海面下是坚实的岩石——但当杂草生长出来,坚硬的石头也会被草的根须侵蚀,逐渐松散。当岛上满是荒芜,那个岛已经不再如当时坚强。

“是只有小孩才会这么辛苦,还是一直都会?”她想起来以前跟神父问过的问题。

“一直都会。”

抚摸着她脑袋的神父满脸慈祥。

她向来相信他的话,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神父能笑着说出口。

她如昨天一样站在大街上,却不像昨天一样有明确的目标。

来来往往的人比昨日更从容,却也一如既往没人看向她。

外面的世界人很多,但独自一人(alone)和孤独(lonely)从来不是一回事。

她已想不起来是因为喜欢孤独的感觉而选择当游荡者,还是因为当了游荡者才喜欢孤独的感觉。

但她明明为了摆脱这种无力感,才努力当了游荡者——最终为何却没有任何改变。

好冷。

她回过神,继续向前走,

以前打过杂的酒馆、报摊、码头,如今都不再愿意收她,那些支支吾吾的表情胜过任何解释。

她听到贾斯珀的叫骂声,拐进那个小巷里。

今天的幸运儿不知是谁——一只斑猫人。在布姆赞王国是比精灵还稀少的物种,同精灵一样生活在北方的大陆,但对这群人类幼崽来说,一样是另类的怪物。

空气中传来长鞭撕裂肉体的声音,有几滴血落在她脚边。贾斯珀全神贯注地用长鞭凌虐着那个斑猫人女孩,小山雀并没有压脚步声,他却还是听不见,她从他正面而来,他也没有看见。

斑猫人女孩双手抱着头,任由他抽打自己。

贾斯珀显然很不尽兴,表情相当不痛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臂,直到旁边小弟提醒,才注意到小山雀的到来。

“昨天是你偷的我。”贾斯珀恶狠狠地瞪着她。

“谁知道呢。”

“还来。”

“没钱。”

贾斯珀甩了甩鞭上的血迹,收到腰间——怂包。她不由得想。即使是罗斯柴尔德家的小少爷,也会害怕给她留下伤痕,被神父咬住。

他们像往常一样推搡着小山雀,要将她推进别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灰色小巷里。

她累了,手和脚像灌铅般僵硬沉重。但当贾斯珀的拳头向她的脸砸来的时候,她想起那场海啸,想起落在地上的报纸,想起滴在脚边的鲜血——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脸上脏了些,但是贾斯珀和他的几个小弟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她想起来,贾斯珀的表情,从恼怒,到震惊,到难以置信,到惊慌失措,这短短几分钟给她的欢愉大过读过的任何一本书。

“……我搞砸了。”

小山雀口中吐出长长一团白霜……

“不,你救了我。”斑猫人给了她一个拥抱。

也许只是许久没和别人拥抱——她又学到一个书上没有的知识——斑猫人的身体很暖和,相当暖和。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脚冰冷,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贾德。”斑猫人说。

“莱尔。”小山雀说。

她们互报假名。

——

12月18日小雪

‘考核目标确定了。十万金币。’

‘价值相当于罗斯柴尔德的整栋‘威尼斯’豪宅,包括其中的藏品。’

‘是告别的时候了。’

神父在日记本上写。

过了许久许久,神父沉默地捧着日记本,没再动一个字。

他抬起头,教堂楼上那个柔弱、纤细的娇小身影也在看着他。

她拉下兜帽,看不清表情。

——

“威尼斯”是罗斯柴尔德为他们的水上豪宅起的名字。

是水之都的意思,他们自称它是整个布姆赞南境最浪漫的地方。

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岛——有桥梁与外界相连,欢迎各界贵族来宅邸参观膜拜。

有客人时,整座岛灯火通明,肉满酒足,没客人时,便闲置。

偶尔有自认为身手了得的游荡者被丢进池子里喂鳄鱼,他们通常成功得手,但在销赃的环节逃不过追捕。

威尼斯的安保靠的不是巡逻的守卫,而是罗斯柴尔德家的名气,和锱铢必报的家训。

她曾经想,只有走投无路的光脚蠢蛋才会打罗斯柴尔德家的主意。扒窃和入室盗窃的罪名可完全不同。后者重到可以上绞刑架。

晃神间,阳台的锁已经被她撬开。

雪已经停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受了死亡的刺激?

还是因为受罚的贾斯珀钱袋里只有投石索和特制弹丸,没几个钱?

还是因为贾德说罗斯柴尔德家有大机遇,仓库里有许多钱财?

又或者是揍了贾斯珀,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再或者是,久违的大展身手让她过于膨胀?

她想,也许我终于是疯了,终于不懂把握分寸了。

她伏在门上听了许久,确定没人在附近,才摘下鞋子,轻轻推门进去。

硕大的皮草铺满了整个地面,触感像鹿皮,也许是细细缝制,眼睛看去没有一点拼接痕迹。房间中间摆着一只巨大的鳄鱼,如此栩栩如生,让人感觉到它的野性犹存。

周围墙上还挂着许许多多的标本头——枭熊、狮子、蝎尾狮……动物的,怪物的,各式各样——这是展示厅,几十平的房间摆满了罗斯柴尔德家财力与勇武的象征。

小山雀开的那扇门连接着阳台,可以从那眺望这水上豪宅的风景。

城里大大小小的贵族人家都被受邀来参观过。他们举办宴会,高举或红火白的酒杯,烂醉如泥,然后将客人们带到这里,接受他们的吹捧,再然后各自找些房间,留下不明液体,最后只余长夜的寂静。

没有龙啊。

小山雀想。贾斯珀常常跟小弟们吹嘘他的祖父多么英勇地斩下一头龙的头颅——一会是黑龙,一会又是红龙,就好像他祖父杀了不知道多少只龙一样。

但要是真杀过,肯定会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可惜最显眼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只夺心魔的章鱼头。

像贾斯珀那样的阔少,也会爱慕虚荣,也会贪图别人的夸赞。

虚荣卖不来钱……她需要的是金币。

……这里不是目的地。展厅的东西都太过显眼,没法脱手。

是布鞋……或其他质地轻盈的鞋子——不是沉重的金属靴子,那来者更可能是罗斯柴尔德的管家而不是守卫。

她掀开地上的鳄鱼皮,躺进去……为了去除死鳄鱼皮的腥臭味,也为了让它看起来是匍匐的凶物而不是一层干瘪的死物,他们造了一层伪胶壳,还填了一些香辛料——挤一挤,刚好可以让小山雀躺得进。

“怎么了?”

门外有人问。没有什么脚步声,也是轻便的鞋子。

“怪了,我确实听到了些声音。”

更近些,就在屋子里,或许就在她不远处,有个更近的声音。

“……啊哈……希望你不是看上了这些东西……我们可带不走,你要是卖了,会暴露我们的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怕漏了活口。”

轻轻的关门声过后,那两个脚步声走远。

……不是罗斯柴尔德家的人。

小山雀捂住自己口鼻,等到声音彻底远去,才敢出来。

威尼斯的夜似乎别样的安静。她没来过,还以为这是常态。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什么东西都没有少——倒是多了些东西,棕黄的鹿皮地毯,门口方向,有几滴血迹。

应该是血迹——小山雀满身香辛料,闻不太出来。

“不对!有奇怪的味道!就是那个房间,一定有人!”

伴随着一声轻喊,门外的两个脚步声快速逼近,靠近走廊的玻璃映上火光——

她大步打开阳台的门,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水上宅邸、

阳台朝水、

鳄鱼、

火把、

冰水、

长喙面具、

小山雀空中回过身,

展示厅里站着两个头戴长喙面具的黑衣人,愕然地盯着从三层楼高的阳台往下跳的小山雀……

她拉开投石索——向其中一人射去。

我会被鳄鱼吃掉吗?

她没听到惨叫声,水流灌进她的耳朵,她的鼻子,挤进她的肺——整个世界变得柔软、冰冷、又黑暗——

——

“伸手。”

神父朝她说。

她乖乖将手伸了出来。

“另一只也伸来。”

神父又说。

她也听话地伸出左手。

教堂后室响起响亮又频繁的责罚声。

每一次声音响起,站在门外的修女都不由得身子一缩。

小山雀昨晚深夜才从外边回来,一脸疲惫,浑身湿透,身上还有些香料的味道。

昨晚是修女给她开的门——这孩子的行为完全不值得提倡……从神职人员的角度来说,期望神罚会降临在她头上也不为过——但唯独,唯独教堂的人没资格这么想。

她本性不坏,

也是因为她,那些小些的孩子们才能在清淡的稀白粥外吃上几口面包糠。她自己却只是捧着小碗白粥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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